第52章 血療

血療

“蜀軍可有攻上來?”

“暫時未有。”

夏侯妍感到他靠着自己的身體又熱了起來,她擡手去摸他的額頭,果然,又燒了起來。

思忖片刻後,司馬昭說,“密切觀察蜀軍動向,若蜀軍明日還不攻山,則……”或許是身體太過虛弱,他稍停了停,才繼續開口,“則需提防、提防蜀軍在河中投毒。今夜令衆将士,儲水。”

張駿領命而去,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夏侯妍倒了一杯溫水送到司馬昭唇邊。

“子上哥哥,你還在發燒,一定要多喝些水。”

司馬昭側躺在床上,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水。

“阿妍臉色怎的如此蒼白?都是為了照顧我,沒有睡好,是不是?”

司馬昭面上浮現愧疚之色,夏侯妍心中卻更難過了,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

“阿妍莫要哭了,這樣,我會心疼。”司馬昭努力伸出一只手,擦拭她腮邊的淚,夏侯妍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臉上,一邊搖頭一邊哭得更厲害了。

“都怪我,要不是我硬要跟來,哥哥也不會為救我受此重傷,都是我的錯!”

夏侯妍跪坐在床前的地板上,越哭越傷心,司馬昭眼中滿是疼惜之色,“阿妍,不要這樣說自己。我的阿妍,聰明果敢,善良熱忱。阿妍無論做什麽,都是對的,為阿妍受傷,我也甘之若饴。”

“哥哥你傷還沒好,我不哭了,不哭了。”夏侯妍說着,擡起袖子胡亂擦去臉上的淚痕,“我得打起精神來,照顧你。”

“阿妍乖。”

見她不再哭了,司馬昭才終于放下心來,迷迷糊糊又昏睡過去,只是在昏迷中,他也一直緊緊握着夏侯妍的手,見此情景,惜悅和高迎娣就搬來幾床毯子鋪在床邊,讓夏侯妍睡在司馬昭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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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蜀軍依舊未攻上來,而司馬昭的話也應驗,午後,一名士兵因喝了山間溪流中的水而中毒。

“将軍有令,即刻起,絕不可飲用山間活水,飲食皆用儲備之水。”

張駿在屋外向士兵下令時,夏侯妍正好喂司馬昭吃完最後一口粟米粥,司馬昭的燒反反複複,她便趁他退燒時喂他吃些流食。

“蜀軍竟真向水中投毒,哥哥的預判竟如此精準!”

“不過是以己度人罷了。”

“此話怎講?”

“我若是處在蜀軍如今的位置,也會選擇投毒而不攻山,不費一兵一卒,令對手坐以待斃,才是上上之策。畢竟,此次戰役,雙方都折損了不少兵力。”

“阿妍,來扶我起來。”

“嘶……”

司馬昭扶着她的手坐起來,不小心按住了她腕上的傷口,她忍不住呼痛。

“阿妍怎麽了?是我太用力了?”

“沒事,沒事,我昨天手腕不小心在門框上磕了一下,母親總說,我從小就毛手毛腳的……”

“可是磕青了?讓我看看。”司馬昭說着,就要去拉她的手臂,被她躲開。

“我去看看,那個,熱水燒好了沒,屋裏,屋裏沒熱水了。”

夏侯妍說着,慌慌張張的向屋外走去,關于用自己的血給司馬昭療傷這件事,她已經和張駿還有劉醫生都通了氣,叮囑他們千萬不可以告訴司馬昭。

這件事,千萬不可以從自己這裏洩露出去。

“劉醫生,司馬将軍已經起疑了,能不能給我點藥,讓他睡得更沉,無法察覺我用血給他療傷之事。”

看着眼前做仆從打扮的女人,劉醫生心情複雜。女人跟随在軍中,乃是兵家之忌諱,兩天前,當他第一次得知随侍在将軍身邊的這個人是女兒身時,他的确吃了一驚。他覺得這個女人太過任性,聽說都是為了救她,将軍才會受此重傷。如此寵愛逾矩,未見得是幸事。但見她手腕上幾道新舊交疊的傷痕,他又油然生出幾分豔羨來,捋着斑白的胡子數了數,年過半百,他卻未曾遇過這樣一個以命相待的女子。

一聲嘆息之後,他将藥給了夏侯妍。

“劉醫生,這藥,對身體可有損傷?”

“放心,此藥無色無味,只有助眠功效,別無他用,于身體亦無損傷。”

夏侯妍謝過劉醫生,就匆匆返回了木屋。蜀軍在這裏共建有兩座木屋,一座當時潛有伏兵,地板破裂,如今稍加修葺後由張駿住着,這一處木屋則完好無損,讓司馬昭在此暫居療傷。

夏侯妍知道司馬昭心思缜密,自己不讓他查看手臂,必然令他起疑,因此當晚就找劉醫生要來了藥粉,撒入水中,喂司馬昭喝下。當夜,司馬昭睡得極沉,偶爾因傷口疼痛而翻身,卻始終未曾醒來。

夏侯妍這才放下心來,夜間依舊割開手臂,放出鮮血,以血塗抹司馬昭的傷口,并數次起來給他換熱敷毛巾。

此時,是司馬昭中箭受傷的第三日。

惜悅心疼夏侯妍割傷自己的手腕,勸阻無用,便堅持将自己飯菜中的肉食挑出,都給夏侯妍吃。

“小姐,你身體損耗太大,夜間又要照顧司馬公子,要多吃些肉,才能有力氣。”

“小姐,我的也給你。”

高迎娣也将自己碗中的肉片,夾到夏侯妍碗中。

山上物資有限,每人所得豬肉也不過薄薄兩片,夏侯妍看着惜悅和高迎娣消瘦的臉頰,又将肉片夾回她們碗中。

“各自吃各自的,不許再讓了,這是我的命令。”

見夏侯妍板了臉孔,執意不受,惜悅只得流着淚咽下了飯,高迎娣也紅了眼眶。

司馬昭的燒還在反複,常常是上午退去,下午又燒起來,夜間燒得最厲害。但他每日都會召來手下将士商議軍情,也常向糧官和随軍醫生詢問情況。

這一天,劉醫生為司馬昭檢查過傷口後,眉間憂愁不散。

“劉先生為何如此?可是我這傷,恢複不力?”

劉醫生搖搖頭,“非也,非也,将軍之傷正在穩步痊愈中,如無意外,七日後燒退,就可下地行走如初。只是,如今我軍駐紮于山上已有數日,蜀地濕熱,我方兵士均為北方人,不慣此處氣候,多有惡心、暈眩之症,若是長此以往,則氣虛體乏,一旦兩軍開戰,恐于我方不利呀。”

司馬昭靠坐在床頭,因為發燒,嗓音有些沙啞。

“如此,先生可有法解之?”

“難哪!此地濕熱,聚于體內則成濕氣,濕氣重則人無力。蜀人常服食芥子、番椒,以其辛辣來祛除濕氣,然我軍物資中并無此物,此山嶺中亦無此物。無論如何,衆将士須得發一發汗才好!”

聽到辛辣、發汗兩字,夏侯妍心中驀地一動。

“劉醫生,我有一物,嘗之辛辣,食之則汗出,請看可不可用?”

夏侯妍說着,便從自己的包袱裏翻出一個沉甸甸的木匣子,送到劉醫生手中,劉醫生打開匣蓋,一股辛辣馥郁之氣竄出,裏面赫然是一堆胡椒粒。

“甚好!甚好!真是天佑我魏軍,将此物碾成粉放于飯食中,持續數日,便可解将士體內濕氣!”

劉醫生興沖沖的抱着木匣子去找負責做飯的兵士,司馬昭擡眼看向夏侯妍。

“阿妍,我渴了。”

他的嗓音又沙啞了幾分,透出幾許疲憊,看來剛才接連和張駿還有劉醫生說話,又耗費了他不少精力。

夏侯妍端了一碗水,用手指貼在碗壁外側,試過溫度後,才放心的送到他面前。

司馬昭看着她的動作,就在半個月前,她還不懂得要提前将熱水涼好,以備他返回營帳中喝,如今卻已學會在細節處如此熨貼。

司馬昭輕輕張開嘴,就着她的手喝了水。

“胡椒價格昂貴且不易得,阿妍何處得來這許多?”

夏侯妍将碗放回桌上,又拉過被子,蓋住司馬昭微涼的手。

“哥哥可還記得,咱們在尹川縣地洞中救下的那名胡族女子?”

司馬昭點點頭。

“這正是她送我的,當日為了表達救命之恩,她送了我和蓉蓉許多西域的好東西。她丈夫是西域的商人,她呢,就跟随着丈夫,往來于西域和中原之間,販賣珍奇貨物,以此為生……”

見她說起往事,雙眼亮晶晶的,依舊是一副鮮妍明媚的模樣,司馬昭擡手,撚起她臉頰邊一縷碎發,別至耳後。

解決了兵士不耐濕氣的問題,一個更大的危機浮出水面。

“将軍,我等已被困山頂五日,儲水日少,若是再不下山突圍,恐将無水可用,軍心渙散!”

一名姓高的将領眉頭緊鎖、語氣懇切。

“不可,如今将軍箭傷未愈,且援兵未至,我等僅有不足一千兵馬,若是此時下山突圍,不過以卵擊石、自尋死路耳。”

張駿所說,也句句在理。

“哼,他曹大将軍逃離此地數日,卻遲遲不見援兵來,擺明了是放棄了咱們,讓咱們喪命于蜀軍手中!”

說話的是面色烏黑、兩條濃眉擰做一團的成濟。

夏侯妍心中一驚,她竟從未朝這個方向想過!

在她看來,司馬昭以數百人偷襲沈嶺成功,為曹爽退敗之路清掃障礙,曹爽逃脫後必然派兵來相助。這與私人恩怨無關,正是同朝為官之常理,但成濟的話卻讓她心中泛起了嘀咕,難道曹爽真會罔顧大義到這個地步?

“成濟不可胡言。聽聞大将軍逃離時,遇到蜀軍追趕,辎重全毀,精銳盡出,他只帶一小隊親信勉力逃出。若要援兵來,恐怕只能等他與郭淮将軍和夏侯玄将軍彙合後,才能調遣兵力。”

“眼看着就沒水了!我等便只能在此等死嗎?”

成濟氣憤地砸了下桌子,桌上的碗筷被震得微微晃動,夏侯妍注意到,張駿看向成濟的目光中,寫滿不悅。

這也不難理解,張駿是司馬昭的親衛隊長,在他面前向來畢恭畢敬,成濟此舉卻有些逾矩了。

司馬昭卻一臉平靜,仿佛完全不在意成濟這般舉動。待成濟發洩完後,他不緊不慢道,“從今日起,軍中士兵每人所用水量減半,無一例外!諸位将領用水量再減三分之一。違者,斬立決。”

“我已派人去請羌王,請諸位将士辛苦一些,我們一定要等到羌王援軍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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