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認栽

認栽

“我說怎麽許久不見衛參軍,原來,哥哥早派他去請羌王了。”

夏侯妍這才記起,早在蜀将王林夜襲之日,衛灌就已不見了蹤影。

“子上哥哥,你早就知道,曹爽會放棄我們,是不是?”

司馬昭點點頭,“曹爽一直忌憚我父兄,若是此次征蜀成功,立下不世之功,他或許還會來救援;然此次出征失利,顏面盡失,他心中忌憚更甚。此時,若能借蜀軍之手殺了我,正是兩全其美之事。”

“原來,曹爽讓哥哥來襲沈嶺時,就已做好了要哥哥死的打算。”夏侯妍喃喃道,心下一片悲戚。

司馬昭默然。

“哥哥明知如此,為何還要聽他的?”夏侯妍突然拔高了聲調,語氣中充滿憤懑。

“阿妍,來。”司馬昭沖她招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握住她一只手,輕輕摩挲着。

“身為軍人,軍令不可不從。我若不從,上行下效,下面的人就會亂成一團,到時候,無需蜀軍出擊,我軍不攻自亂,死傷者,只會更多。”

夏侯妍看着司馬昭蒼白的面容,因為受傷和發燒,他近日又清瘦了一些,卻不顯柔弱,倒是平添了幾分風流之态。

“此次咱們若能平安回去,哥哥不要在曹爽手底下做事了,咱們謀個外任……”話說到一半,夏侯妍自覺不妥,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妻子在叮咛丈夫,便急急的住了口,臉已經紅了。

司馬昭反手握住她的手,“好,就這樣說定了,阿妍喜歡哪裏?”

“我聽說,江左風景秀麗,人傑地靈,與洛陽大不相同,一直想去看看,只是沒有機會。”

司馬昭聞言,心中一動,他忽而記起,昔日在洛陽時,聽說夏侯夫人曾有意與征東将軍王淩結親,她看中的,是王淩的小兒子王明山。而王淩,正是鎮守淮南地區的大将。

司馬昭心中翻湧起晦暗情緒,他低垂了眼,輕捏了下夏侯妍的手背,問道,“阿妍,你可是,記挂着昌寓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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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寓,正是王明山的字,世人皆傳,王明山文采斐然,擅長書畫,若能得其一副墨寶,則可作為傳家之物。

夏侯妍認真思索了片刻,“昌寓兄,是誰?”

司馬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雙眼,緩緩說道,“王淩将軍幼子,王明山。”

“不認識。”夏侯妍答得幹脆利落。

“慢着,我記起來了,有位王夫人,曾來我家做客……”夏侯妍想起來,那位王夫人據說是鎮守南方州郡的王将軍之妻,來家中相看時,被她刻意做出的粗鄙行為吓退,此後再未登門。

“哥哥為何如此在意他?”

夏侯妍狐疑地看着司馬昭,只見他雖面色如常,耳朵卻染上一抹可疑的紅色。

難道,他知道王夫人曾來家中相看她?

莫非,他剛剛的表現,是在吃醋?

“咳咳,興許是又燒起來了,我有些頭暈,阿妍快扶我躺下。”司馬昭說着,以手撫額,眉頭輕皺,一副十分難受的樣子,唬得夏侯妍立刻伸手去摸他額頭,一摸之下,果然是又燒起來了,她立刻扶着司馬昭卧倒在床上。

因傷在背後,司馬昭只能側躺着,夏侯妍想出門去提水,被他拉住。

“哥哥,我去提水,片刻就回。”

“不必了,我不渴,阿妍留在此處,陪着我,好不好?”夏侯妍點點頭,乖乖留在他身邊陪他。

接下來的兩日,司馬昭總說自己不渴,夏侯妍知道,他是怕水不夠喝的,刻意減少了進水。

“子上哥哥,你還發着燒,正需要多喝水,你不能這樣苛待自己。”

夏侯妍看到他嘴唇邊緣已經輕微爆皮,十分心疼。

“我的身體情況,我很清楚,還沒到那個地步,阿妍只管放寬心。”

司馬昭說着,稍稍用力握住她左手臂,觀察着她的反應,見夏侯妍幾不可察地微微皺眉,便問道,“撞到的地方,還在疼?”

“一點點,已經沒事了。”

夏侯妍說着,想要縮回手,卻被司馬昭用力握住,即便受傷,他的力氣也大過她許多,她根本掙脫不得。

“阿妍今日穿了好幾層衣服?胳膊這裏,竟包裹得這樣厚。”司馬昭說着,就想要捋起她的袖子查看,幸好她早有防備,将袖口紮的窄而緊,司馬昭一時沒有捋上去。

“山頂上太冷了,所以我穿的比較多。”夏侯妍只覺喉頭發幹,不敢擡頭與司馬昭對視。

司馬昭知道,她每次說謊時,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阿妍,解開袖口,讓我看看。”

“不,不,不用看了吧,這不妥……”夏侯妍正絞盡腦汁的推脫着,司馬昭卻握住她的手不放,幸好這時,帳外響起張駿的聲音。

“啓禀大将軍,張駿有軍情相報。”

“進來。”

司馬昭這才松了手,夏侯妍逃也似得轉身出了屋子。今天是最後一晚了,只要瞞過今晚……

當夜,夏侯妍又一次以燒紅的匕首割開自己的左手臂,将鮮血滴入碗中,再端到床邊,細細塗抹到司馬昭背上。

一下,兩下,三下……塗抹到一半時,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端着碗的手,一道涼涼的聲音同時響起。

“阿妍,你在做什麽?”

“哥哥,你,你怎麽醒了?”

夏侯妍看着面前翻身坐起的司馬昭,結結巴巴的說着。司馬昭沒有回答,他将她手中的碗拿走,放于油燈下看了看,又置于鼻下聞了聞。

戎馬倥偬多年,他的鼻子對于血腥味再熟悉不過,更何況,這血的味道,還沾染着他熟悉之人身上的氣息。

司馬昭将那僅剩一點殘血的碗放于桌上,拉過夏侯妍的左手,不由分說的解開她的束袖。

一節如玉般的皓腕露出,上面纏了一層厚厚的白紗布,仔細看去,那白紗布上有點點殷紅正往外滲出……

司馬昭伸手去解那白紗布,不知為何,他的手指竟有些發抖,紗布一圈圈松開,裏面是一節劃了數道傷痕的皮膚,舊的已經愈合,新的還在滲出血來。

只一瞥,他就看清了,不多不少,正好七道劃痕。

司馬昭立刻将紗布層層纏上,修長的手指幾下就打出一個幹淨利落的結,然後,他将手指輕輕按壓在傷口旁邊,幫她止血。

許久,他都沒有開口,空氣中彌漫着令人壓抑的氣氛。最終,還是夏侯妍忍不住先開口。

她小心翼翼地說,“子上哥哥,你還是趴下吧,我繼續給你上藥。”

“上藥,”司馬昭壓抑着胸中郁氣,“白日裏劉醫生已上過藥了,阿妍給我上的,又是什麽藥?”

“我……”夏侯妍嗫嚅了半晌,心想反正已經被他識破,索性和盤托出,就把脖子一梗,半是委屈半是生氣地說“你不是都看見了嗎?就是我的血!醫生說了,這箭頭上的毒取自單眼蝮蛇,非閨閣女子鮮血不能治愈,反正也不是什麽傷筋動骨的傷,我就每日取一點……”

眼看司馬昭的表情越來越冷,夏侯妍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好歹今天是最後一天了,還剩一點,你讓我塗完吧,要不,我這血放壞了也挺可惜的。”

司馬昭雙眼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似翻湧着滔天怒意,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一時間竟有些害怕。

“子上哥哥,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我害怕……”夏侯妍說着,眼淚就噼裏啪啦地掉了下來。

司馬昭一怔,随即深深嘆了口氣,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攬在懷中。

“我也不是故意騙你的,可是你若是知道了,必然不肯,我,我本來就很疼了,你還要這樣瞪我……”

一時之間,司馬昭心緒大亂。對于她自作主張割傷自己手臂之事,他是既生氣又心疼,此刻見她哭得這樣厲害,一顆心就如被握緊了揉搓一般難受。

“日日割傷自己的手臂,不見你哭一聲,瞪你一眼,你倒哭得這般厲害。”

“割手臂雖然疼,但那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一瞪我,我心裏就難受得不得了,忍不住就哭了。”

司馬昭将她摟得更緊了。

“如今,竟還學會對我下藥了,嗯?”

“我怕你察覺,才用了一點瞌睡藥。劉醫生說了,這藥無色無味,也不傷身,你不要怪他。”

夏侯妍正說着,忽然感覺到有幾滴涼涼的東西落在自己脖頸上,她擡手摸了摸,是水一樣的液體。

莫非,是他哭了?

夏侯妍想要擡頭看看他,卻被司馬昭摟在懷中動彈不得。又有幾滴涼涼的液體滴落下來,司馬昭在她頭頂發出一聲嘆息,“阿妍,我該拿你怎麽辦。”

這一聲,溫柔缱绻又飽含無奈,夏侯妍聽在耳中,心中竟是一顫。

許久之後,司馬昭才将她放開,他小心翼翼的護着她那只手臂,“以後,絕對不可再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哪怕是為了我,也不行。”

夏侯妍看得出,他眼眶紅紅的。

“這我不能答應,明明你也舍命護我了。”

“我可以,你不行?”

“為什麽?”

“男子體力強健,受些皮肉之傷沒什麽,女子身嬌體弱,受不得這些傷。尤其是,我不想我的阿妍,受到絲毫傷害。”

“可是,我也想為哥哥做些事情。”

夏侯妍直直望進他眼睛裏,一臉認真。

司馬昭心中發出無聲的嘆息,每當夏侯妍這樣認真又坦誠的看着他時,他就只有繳械投降的份。心機籌謀在率真坦蕩面前,不堪一擊。

他這一生,是結結實實栽在她手裏了。

果然如劉醫生所言,第七日後,司馬昭的燒就退了,傷口也一日好過一日,可是衆人的開心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羌王還沒來,而他們的水,已經見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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