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羌王
羌王
當晚,羌王在大帳中宴請司馬昭和夏侯玄,帳外,魏國士兵則與羌兵飲酒吃肉,縱情歡笑。
羌兵拉來了一車又一車的物資,幾百個木桶裏裝滿了醇烈的酒,數百斤新鮮宰殺的牛羊肉,還有松軟的面餅和香濃的酥酪。
營地上篝火通明,身穿黑色魏軍服和白色羌兵服的戰士們不分彼此,混坐在一起,以篝火烤肉,抱起木桶喝酒,還有猜拳的、唱歌的、跳舞的。
對于魏國士兵來說,這是劫後餘生之喜,對羌兵來說,這是戰勝敵人之樂。
只可惜,酒未過三巡,夏侯玄就要回去了,夏侯妍和司馬昭送他至帳外。
“兄長趕路辛苦,又剛歷一番厮殺,何不休息一夜再出發?”
夏侯玄微笑看着胞妹,“妍兒有所不知,我此行來,其實是瞞着大将軍擅自行動。若不早些回去,恐手下将士受罰,因我一人之故,連累衆多将士,我實在于心不忍。”
夏侯妍與司馬昭對視一眼,這番話,已坐實了他們之前對曹爽的猜測。
“可是,兄長這樣回去,會不會被曹爽懲罰?”
見妹妹露出擔憂之色,夏侯玄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妍兒放心,我與他同為宗室,曹爽縱然要罰,也不會太過。”
說罷,夏侯玄将視線轉向司馬昭,“子上,你已踐行了你的諾言,對妍兒以身相護,佑她周全。對你們,我再無異議。”
司馬昭點了點頭,“太初兄放心,阿妍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
夏侯玄颔首,上馬。
司馬昭對他拱手行禮,“太初兄,慢走。”
“兄長,一路平安,咱們回家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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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妹妹眼圈發紅,夏侯玄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妍兒,咱們家中見,你嫂嫂也整日念叨着十分想你。”
夏侯玄轉身策馬而去,獲知妹妹平安的喜悅逐漸淡去,沉重的心緒複又攏上心頭。曹爽好大喜功,集結十萬兵力征蜀,如今卻無功而返,定将為朝堂所恥笑。反觀司馬昭,雖處處受掣肘,逃命時刻被曹爽當做劈開敵軍的一把利刃,用過後又丢棄在沈嶺自生自滅,他卻能在蜀軍圍山、斷水少糧的情況下堅守至援軍到來。兩相比較之下,高下立判,盡管夏侯玄的立場是曹爽這一邊的,但他不得不承認,論軍事才能,曹爽遠比不上司馬氏父子。
夏侯玄知道,曹爽一直想把地方軍的勢力從司馬氏手中奪走,任命自己為雍涼都督,正是奪權的第一步。只可惜,司馬氏在雍涼經營多年,軍心穩固,奪權,絕非易事。此番征蜀,他也能感受到,身為前鋒的郭淮,雖表面上聽從曹爽指揮,但對曹爽并不信服。
此番回去,不知朝堂中又将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阿妍,咱們回去吧,不宜讓羌王久等。”
司馬昭拉了拉她的袖子,夏侯妍才把視線從蒼茫的夜色中收回,跟随着司馬昭返回羌王營帳。
“司馬将軍,你我闊別多年,今日又在此相聚,可喜可賀,來,我敬你。”
羌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身高跟司馬昭差不多,寬度卻幾乎是他的兩倍,稱得上是個膘肥體壯的壯漢。他蓄着兩撇向外翹的胡子,有着鮮明的異族特征,脫下铠甲的他穿着羌族便服,領口大開,露出一撮黑色胸毛來。
與中原男子束發戴冠,追求白皙風流的風貌不同,這位羌王半披着頭發,兩只耳朵上各挂一串長長銀耳飾,耳飾随着他的動作反射着帳內燭光,甚至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夏侯妍覺得好笑又新鮮,她繃緊了嘴唇,抑制住自己想笑的沖動。
司馬昭斜睨了她一眼,端起酒杯面向羌王,“此次蒙羌王搭救,昭才得以絕處逢生,昭感念羌王大恩,來日定當厚報。”
“诶,司馬将軍這話可是折煞我了!當年若不是你舍命救下我父子二人,我羌族恐早已被匈奴吞并,國亦不複存也。今日來救,正為報答将軍昔日救命之恩,何敢再稱謝。”
接下來,兩人又是一番互相贊譽,并進而說道,要永修中原與羌族之好,一方有難,另一方必來相助雲雲。
夏侯妍覺得有些無聊,站得久了,她開始覺得腳底發麻,不知這場宴席何時結束,她想回去休息了。
“羌王今日為救昭之困,手臂受傷,不若早些回營休息?”
羌王看了看自己右臂上剛包紮好的傷口,大手一揮,滿不在意地一笑,“司馬将軍勿憂,羌族男兒,剛健威猛,這點傷算不了什麽,傷疤是軍人的榮譽!”
“對了,聽聞将軍此次中了蜀軍毒箭,幸有忠心仆人以鮮血做藥引,才得痊愈,可有此事?”
司馬昭眼波流轉在夏侯妍和羌王之間,片刻後,他緩緩答道,“确有此事。”
這是怎麽回事?話題竟忽然轉到了自己身上?夏侯妍立刻挺直了身子,目不斜視地站在司馬昭身邊。
羌王哈哈笑着,一拍大腿,“既如此,本王倒有個不情之請。”
“羌王請直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夏侯妍覺得,他的聲音聽起來涼涼的。
“将軍能否割愛,将這位仆人送與本王?”
司馬昭沒有說話,一時之間,帳內一片安靜,只有那位許久不見的衛參軍,旁若無人的端起一杯酒輕抿一口,放下酒杯時,對她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觀羌王身邊,仆從如雲,為何獨獨想要走我的侍從?”司馬昭的聲音平靜如水。
“不瞞将軍說,本王向來喜愛美少年,只可惜,容貌風流者多,忠心護主者少,本王心中,常懷缺憾。”羌王說着,一雙眼睛不住的往夏侯妍身上瞟,流露出赤裸裸的占有之意。
“聽聞羌王已有三位妻子。”
羌王連連擺手,“妻子嘛,不過是傳宗接代的工具,鞏固部落聯盟的紐帶,要說情誼,唯有美少年毫無保留的愛,才值得稱頌。”
夏侯妍聽得兩眼發黑,這是什麽可憎的理念,竟将女子視作工具,而将男子之愛奉為至寶。
她輕輕握起了拳頭,極力克制着自己想與之理論的沖動,冷不防,一只溫熱的手張開,又合攏,輕輕包覆住她的小拳頭。
她訝然,低頭,正對上司馬昭那雙帶笑的眼。
那眼睛像是在對她說,莫生氣,有我在。
“羌王既知,那蝮蛇之毒,須以人血化之,可知對這人,也是有要求的。”
“這,本王倒不知,有何講究,願聞其詳。”
“此事涉機密,還請羌王屏退無關人員。”
羌王立刻示意帳中服侍者,“都下去!”
“如今,本王身邊只有兩位貼身仆從,沒有本王允許,他們斷不會亂說話,将軍盡可放心。”
“多謝羌王體諒。其實,蝮蛇之毒,原無什麽神秘之處,只是須以女子之血化之。”
聽罷,羌王的目光在夏侯妍身上逡巡許久,嘴巴像是合不攏了一樣。
“你是說,你是說,這個陪在你身邊翻山越嶺,參與伐蜀,又以鮮血為你療傷的仆從,是名女子?”
羌王的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
“沒錯,”司馬昭點點頭,伸手拉住夏侯妍,讓她站得更靠近自己一些。
“這……這……”羌王露出萬分惋惜的表情,“竟是名女子,實在是可惜,可惜哪。”
那羌王嘆息了一陣,過了一時,仿佛是下了決心,做出了重大犧牲似的,他以沉痛的表情,再度開口。
“就算是女子,這般忠誠勇毅的女子,本王也想要!司馬将軍,能否請你割愛,将她送與我,我會娶她做我的第四個妻子!”
衛灌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嘴角笑意更盛,夏侯妍看出來了,他純粹是坐在這裏看戲的。
先是貶低女人、捧高男人,接着又以屈尊降貴的語氣表示,女人也行!竟還口出狂言,說要娶她做第四個妻子。夏侯妍只覺得自己的肺要氣炸了!
見司馬昭不說話,羌王有些着急,“司馬将軍,她在你身邊不過是一個女婢,不若送給我……”
“不可!”司馬昭忽然用力,将她拉入懷中,“羌王有所不知,她并非女婢,而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只因不放心我此次遠征,才屈尊扮作男子模樣,随行在軍中。”
“吾妻以血救我,我無以為報,惟有不離不棄、生死相随。”
話是說給羌王聽的,但司馬昭的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夏侯妍,這一番表白來的熱烈又突然,令她方才的怒氣早就不見了蹤影。
他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還叫她,吾妻。
夏侯妍的臉慢慢燒了起來。
過了片刻,帳中響起羌王略有些尴尬的笑聲,“原來如此,是本王誤會了。我只聽說中原女子嬌弱尊貴,卻沒想到,還有這等飒爽果敢的女子,實在令人感佩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