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貝葉經

貝葉經

穿過高大巍峨的山門,依次是大佛殿、大雄寶殿、接引店、清涼臺等建築,夏侯妍注意到,白馬寺內的這些建築都在一條中軸線上,道路兩旁沒走幾步就有一尊漢白玉雕成的高大白馬,想來是為了紀念白馬馱經之事。

此時正是清晨,寺內的樹葉上還積着沉沉的露水,大佛殿內傳來僧人上早課的念誦聲。誦佛聲、敲擊木魚聲此起彼伏,寺內古樹參天,臺階碧痕,古樸石刻,都讓她覺得仿佛進入了一方清淨澄澈的天地。

佛教信徒篤信,每逢初一、十五,焚香禮佛功德殊勝,夏侯夫人每個月的這兩日都會來寺中拜佛,今日恰好是十五,夏侯妍便主動跟了來,一來,征蜀之旅有驚無險,她想來拜謝佛陀,二來,則是為當面感謝釋道師父,當日若不是他,自己恐怕無法出洛陽城,此外,她還要請師父為已逝的鐘太尉立一個往生牌位。

夏侯夫人來到寺廟,照例是先一一跪拜諸位佛陀,夏侯妍就跟着母親,一路走一路拜。高大莊嚴的釋迦摩尼佛、笑口常開的彌勒佛、眉眼溫潤的觀音菩薩、金剛怒目的諸位護法……寺中每座殿堂中,都有一尊巨大的佛像,有的以玉石雕刻而成,有的是貼滿金箔的銅像,最令人驚嘆的,是後院中有一處石壁,壁上鑿出了數百個豎長型的洞,每個洞裏都有一尊惟妙惟肖的小佛像,仔細看去,每個佛像的姿勢、神态都有不同。

“阿彌陀佛,據說西域的佛像,都嵌在石窟之中,高大莊嚴,只可惜京都多平地,無法複刻那種恢弘場面,只有這一面千佛壁,可供人遙想。”

“阿彌陀佛,見過釋道師父。”

說話的,正是年近六旬、眉眼間顯露着智慧的釋道師父。夏侯妍立刻學着母親的樣子,合掌行禮,“阿彌陀佛,見過釋道師父。”

“阿彌陀佛,貧僧代僧衆謝過夫人和小姐。多虧了貴府供奉的香火錢和酥油燈,寺中僧衆才能潛心修佛,布施窮人的粥米也從未短缺。”

“師傅言重了,能為衆生出一分力,本就是我們的福報。”夏侯夫人一向虔誠,對釋道這樣的得道高僧更是恭敬有加。

“小女今日來,特為感謝師傅當日助我出城。”夏侯妍說罷,深深低頭、合掌。

釋道微微一笑,“萬般皆是緣,當日能相遇,皆因小姐命中有此一行。出城之事,若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相助。”

“現下,道場內正在講學,夫人與小姐若有時間,不妨來聽一聽。”

夏侯妍跟在釋道和母親身後,離開正殿主路,向西邊的比丘道場走去。道場內都是四方形的小型房屋,四面修築等距離的牆垣,形成環繞房屋的四角形通道,以便禮佛繞行,是為“繞佛”。牆壁上一律裝飾有壁畫,上面所畫的大都是佛本生故事、千佛圖案,還有一些跪坐在大佛像前面的供養人畫像。

道場內,一位須發皆白的高僧正在臺上講解佛經。

“金剛經上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那麽究竟應該如何出離’幻象’?……得無所離,即除諸幻,譬如鑽火,兩木相因,火出木盡,灰飛煙滅,以幻修幻,亦複如是,諸幻雖盡,不入斷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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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無所離,即除諸幻。

從道場出來後,夏侯妍還在默默咀嚼這兩句話,她并不是很明白,為什麽所有的事都是幻象?又為什麽要遠離幻象?

課畢,僧衆和香客在高僧的帶領下,魚貫而出,在屋外走廊中開始繞佛,夏侯夫人過去也曾參加,但近日精神不濟,就打算離寺回府。釋道引兩人走出比丘道場,回到正殿所在的主路上,向山門走去。

遠遠的,夏侯妍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向這邊走來。

身姿挺拔,氣質出衆,即便隔了很遠,也能在人頭攢動的香客中一眼就注意到他。

司馬昭今日穿了一件棕褐色獸紋印花銀色領長衫,低調內斂的衣服顏色與古樸凝重的寺廟氛圍相得益彰,到得前來,他先合掌對釋道行禮,然後與夏侯夫人和夏侯妍分別見禮,接着,他從身後的随從手中接過一個長條形的包裹,雙手奉給釋道。

“阿彌陀佛,釋道師父,昭近日偶得幾枚貝葉經,趁着今日休沐,特趕到寺中,請師父一辨真僞。若是真的,則當供奉于寺中,供信衆瞻仰。”

聽到貝葉經三個字,釋道的表情忽然變得凝重,夏侯夫人臉上也露出激動之色。

“母親,什麽是貝葉經?”夏侯妍拉了拉母親的袖口,悄聲問道。

“妍兒可知,佛法乃是從西域的天竺之國傳至我國?”

“女兒知道,”夏侯妍點點頭,“據說最早的經書都是白馬馱來的,修建這白馬寺正是為紀念此事。”

“那妍兒可知,經書都寫在什麽東西上?”

夏侯妍想了想,“竹簡,木板,布帛,還有紙。”

夏侯夫人笑了笑,“阿妍說的都對,但最早的佛經,并不是寫在這些東西上的。佛教誕生之初,天竺國尚未有造紙技術,古天竺人就地取材,摘下貝多羅樹的葉子,刻寫經書,流傳至今,是為貝葉經。”

“母親,佛教誕生之初,是何時?”

“約在八百多年前吧。”

“八百多年前?”夏侯妍睜大了雙眼,“這麽長時間,怕是連木頭都被蟲蟻啃壞了,樹葉哪能保存這麽久?”

母女倆交談間,釋道已經打開了那細長的絹布包,裏面整整齊齊碼着十六枚棕黃色的薄片,頗為陳舊,薄片長短一致,顯然是特意裁剪而成,每張薄片的上下兩端各有一個孔洞。釋道将一張薄片慎重舉起,放在陽光下細細查看,原本黯淡陳舊的薄片,在陽光下仿佛解除封印一般,折射出絢麗華彩的金光。

過了好一會兒,夏侯妍才意識到 ,那是薄片四周塗抹的金粉。

薄片上的字跡工整而不失優雅,連綴成片,仿佛仙人做法的畫符,顯然不是中原文字。

“此物若真是貝葉經,則是世所罕見的佛教至寶。諸位若無他事,請随我一同來驗證。”

釋道小心翼翼的把那張薄片放回絹布中,拈着手指細心包好,匆匆向廂房走去,司馬昭微微側身立于一旁,請夏侯夫人和夏侯妍先行,然後他帶着侍從跟在最後。

三人随釋道來到一處僻靜的別院,拐過兩條走廊後,到了一處屋子前,一名小沙彌為他們打開房門。

房間裏,高大樸拙的書架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間,上面層層疊疊擺滿了典籍,書脊上寫着《金剛經》、《波羅密多心經》等字樣,一張寬大的書桌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諸位施主,此處乃是寺中書房,貧僧常在此處謄寫經卷,諸位請坐。”

三張圈椅一字排開,放在書桌前,夏侯夫人坐在中間的椅子上,夏侯妍和司馬昭則一左一右分坐于她兩側。

釋道走到書桌前,輕輕放下絹布包,仿佛生怕一個不小心,裏面的東西就會灰飛煙滅。他從筆架上挑出一支毛筆,在一盞淺碟中蘸了蘸水,随後用毛筆去塗一張薄片。

薄片浸潤了水,字跡不僅沒有模糊,反而更加清晰,釋道舉起來給他們看時,夏侯妍覺得,那些字不像是用筆寫上去的,倒像是一個個刻上去的。

釋道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古梵文字典,逐字翻查薄片上的字。片刻後,他将字典放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走到司馬昭身邊,鄭重地對他合掌鞠躬。

“公子功德無量。此确系貝葉經,上面所刻寫的,正是我佛典籍《金剛經》。歷經數百年,這些經書尚能保存如此完好,實在是令人驚嘆!”

釋道說着,竟激動的流下淚來,夏侯夫人也忍不住開口道。

“師傅,弟子一向只聽說過貝葉經,卻從未見過實物,能否讓弟子觀瞻一二?”

“自然,自然,請。”

釋道說着,将一張葉片送到夏侯夫人手中,夏侯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沒有葉片慣有的脈絡感,反而十分光滑。

聽到夏侯妍的疑問,釋道解釋,“小姐有所不知,這貝葉,并非從樹上摘下即可用,需要先經過水煮、晾曬、塗抹油脂等多道程序,最後再用鐵簪子刻上去,方能保存千年而不壞。”

“原來如此,竟然如此神奇。”夏侯妍出神地望着那一方薄薄的葉片,随後又轉向司馬昭,“子上哥哥,你從何處得來這寶貝?”

聽到女兒對司馬昭如此親昵的稱呼,夏侯夫人擡眸看了看她,但夏侯妍正看着司馬昭,并未注意到。

“機緣巧合,從一位西域商人手中購得,一直當作異國玩物收在書房。近日讀到關于貝葉經的典籍,方才察覺此物或許是佛教聖物,便立刻送來請高僧甄別。如今既已确認是貝葉經,便請師父收下,供奉于寺中。”

“既如此,貧僧就收下此物,供于大雄寶殿中,供往來香客瞻仰。公子功德無量,是有大福之人。”

一番交談過後,夏侯夫人攜夏侯妍先行離開,司馬昭則要留在寺中拜完佛再走。司馬昭與釋道一同将母女倆送至山門外,道別時,司馬昭對夏侯夫人恭敬行禮,“鄉主,慢走。”

夏侯夫人點了點頭,“以後,叫我伯母就好。”

“是。伯母。”司馬昭颔首,

“母親……”夏侯妍知道,這是母親對他态度松動的表現,忍不住拉起母親的手。

“好了好了,已經這麽大了,不要再撒嬌了。”夏侯夫人板起臉,随後便帶她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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