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進宮

進宮

幾天後,夏侯妍找了個機會,将行刺之事實為桓範謀劃告之司馬昭。司馬昭點點頭,面上卻全無驚異之色,夏侯妍不由有些失望。

“原來子上哥哥早就知道,我還以為自己得了新消息,特意巴巴地趕來告訴你。”

“不,在阿妍告訴我之前,我并不知道,不過是猜測罷了。曹爽兄弟三人性子莽直,能想出假扮孟達部曲、并做到僞造書信這般地步的,大約就是智囊了。”

“哥哥倒是含蓄,只說他們莽直,桓範可是斥他們為蠢豬笨牛。”

司馬昭不由失笑,“大司農雖如此說,不過是怒其不争,終究還是為他們費心謀算。不過,此等隐秘之事,阿妍如何得知?”

“我,我偷聽了兄長與大司農的談話。”

見夏侯妍遲疑了一瞬,司馬昭眼明心亮,也不再多問,只是輕輕撫了撫她的烏發。

“我知阿妍心中記挂着我,凡事為我思慮。阿妍這份心意,于我而言,比背後真相更為珍貴。”

只消這樣一句話,夏侯妍心中原本的一點不悅立時煙消雲散,眼角眉梢都舒展開來。

她原本考慮過,要不要将桓範請兄長調兵之事告訴司馬昭,但此事終未成行,又何必多此一舉,惹他心煩。

這些年來,曹爽集團與司馬氏父子間的明争暗鬥,她并非全無所知。在這場暗中較勁中,司馬家顯然落于下風,司馬懿明升暗降,失了兵權,雍涼都督之位也被自己的兄長占據。朝堂之上,曹爽的人更是一手遮天。

好在司馬昭看起來心态比較平和,屢次被曹爽欺壓、試探,他都平和應對。夏侯妍想着,既然母親不反對他們了,若将來兩人成親,能外放任個一官半職,倒也惬意。像小姑母和小姑父那樣游歷山水,雖無高官厚祿,卻也無案牍之勞形,不啻為神仙日子……

不知不覺間想入了神,司馬昭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恍然大悟般醒過神來。擡眸,撞入他水光潋滟的美目中。

“神游到哪裏去了?”

“沒,沒什麽。”夏侯妍支支吾吾的遮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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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妍近來消瘦了許多,常有精神不濟之狀,我實在是擔心”,司馬昭的眉毛微微蹙起,眼中寫滿擔憂與疼惜。

“斯人已逝,阿妍不要過度悲傷。你能快樂無憂地活下去,伯母在天之靈才可安心。”

不知不覺間,夏侯夫人離世已三月有餘,洛陽由秋入冬,街上行人都穿起厚厚棉衣,入夜後冷風呼嘯,街巷之上蕭瑟清冷不少。

夏侯玄已回武威郡,繼續鎮守魏國西線,妻子李氏則留在府中,與夏侯妍一同料理府中事宜。三月間,何蓉每隔幾日就來看夏侯妍,或陪她聊天、念書,或一同緬懷夏侯夫人,總之就怕她一個人待着,心情低落。

嫂嫂李氏畏寒,早早就在府中各屋生起了銀盆炭火。姑嫂兩個每日一早同去佛堂為夏侯夫人祈禱誦經,白日裏,夏侯妍就窩在屋中讀書寫字,無事便不出門。近日來,因高迎娣流露出想要認字的願望,夏侯妍便投身于此,熱心地教她讀書識字,母親過世的悲戚也被沖淡不少。

這一日,忽然接到宮中懿旨,說是太後娘娘宣她進宮。

夏侯妍心中納罕,她幼年時曾随母親出入過宮廷,只因她性喜自由,不愛受拘束,不喜歡深宮高牆內的生活,夏侯夫人便漸漸地不帶她了。

“真奇怪,這也不是什麽年啊節的,太後娘娘為何突然宣小姐進宮?”惜悅不解。

“母親與太後娘娘有故交,或許,太後宣我是因思念母親吧。”

“也是,咱們夫人過去每月總要進宮一兩次,陪太後說話。小姐雖在孝期,進宮卻不宜太素,還是換身衣裳吧。”

“還有首飾,小姐可不能這樣素面朝天地進宮,會被認為對太後不敬的。”

惜悅說着,打開衣櫥挑選起來,最後選了一件淺豆綠直裾。取下腰間的白绫帶,輕抹脂粉,高髻垂髾,一只玳瑁華勝斜插入高髻之中,溫潤莊重又不失張揚,也符合夏侯妍尚在孝期的身份。兩只貝火耳裆垂于頰側,行走中輕搖慢晃,仿若點點流光相随。

為夏侯妍系腰帶時,惜悅嘆道,“小姐消瘦了許多,這腰帶上的玉扣,又往裏緊了兩寸。”

系上腰帶後,惜悅站遠了些觀賞自家小姐的模樣,一面心疼她瘦了許多,一面又覺這一把腰身如今更有不盈一握之美。

收拾妥當,夏侯妍帶着惜悅和高迎娣坐上牛車,向後宮駛去。

到了宮門,便有掌事的宦官來迎,其手下人将牛車牽去,放置于宮外偏院,夏侯妍三人則跟着掌事的宦官步行入宮。

一路走來,宮中有灑掃庭院的、收拾游廊的、擦抹屋外陳設的……裏裏外外,仆役衆多,卻都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宮裏的仆人傳達信息極少高聲說話,多是走到近前以手勢作比,或輕聲耳語交接。

見此情景,夏侯妍三人也不由得整肅儀容,時時注意說話聲量和步履幅度。

宦官将他們送到永寧宮內廷宮門處,便交接給一位侯在那裏的宮女。這宮女約有三十上下,皮膚白淨,一見到她們便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一雙眯起的狹長眼睛中透出精明幹練來。

“奴婢名叫白錦,是太後身邊伺候喝茶的,夏侯小姐請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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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見過禮,便一前一後向永寧宮內殿走去。夏侯妍一邊走一邊琢磨,既然有伺候喝茶的,想必還有伺候洗漱的、更衣的、用膳的……她久不來宮中,早已記不清後宮貴人們的排場是何等煊赫。就連這一個奉茶的婢女,都處處透着講究:站立時背脊挺直,交談時目不斜視,講話不緊不慢,溫和有度。在前面帶路時,她只走側右方,想來是貴人忌諱讓婢女走在自己前面,且本朝以左為尊,下人自然不可立于主賓之左。

高迎娣對這些禮節不甚了解,只是一味震懾于宮廷宏大富貴的氣魄,對于游廊拐角處時不時出現的半人高的紅珊瑚、玉雕、沉香木擺件等贊嘆不已。而惜悅作為官宦家侍女,則被宮女的渾身氣度所折服,越發注意自己的言談,生怕給小姐丢了臉。

白錦将三人引至永寧宮偏殿,垂首道:

“太後午睡方醒,如今正在梳妝,還請夏侯小姐稍待片刻,等裏面的人傳消息來,方可進去。這兩位妹妹,請随月秀去耳房休息。太後只召見夏侯小姐,其他人不可擅入。”

白錦話音方落,名喚月秀的宮女就走上前來,她看起來跟惜悅差不多大,事實上,一路走來,她們所見的宮女多是這個年齡,由此可見,白錦在這宮中已當了多年差事,應當是太後信重之人。

惜悅正在猶豫要不要開口問自家小姐意見,就見夏侯妍對她輕輕搖了下頭,動作幅度極小,幾不可察,她立刻心領神會,帶高迎娣跟月秀走開。

夏侯妍跟白錦一起侯在殿外,白錦依然注意站在她右側。片刻,殿門打開,一隊模樣俏麗的宮女緩步走出,手中各舉着銀盆、毛巾等物,為首的那一個經過時,在白錦面前稍作停頓,右手兩指曲起,在左掌心輕輕叩了兩下。

白錦對她微笑颔首,示意明白了。一行人離開後,白錦又幫夏侯妍整了整衣領和袖口,才帶夏侯妍進了殿內。

甫一入內,一股暖融融的氣流迎面而來,包裹住周身,細細嗅去,隐約有清新果香浮動在空氣中。夏侯妍記起母親說過,郭太後不愛花卉,倒是喜歡叫人将新鮮果子擺子殿中,聞那清新的果香。自然,果子每隔一兩日便要換掉,才能常葆新鮮之味。

殿內地面光滑如洗,不見一絲灰塵,夏侯妍幾乎能從擦得锃亮的地面上看見自己的倒影。頭上穹頂高而深,殿內正中央靠後的位置,數名宮女分立兩側,中間是一架豪華寬大的卧榻,卧榻之上,一名頭戴雙鳳銜珠金冠的婦人正斜斜靠在軟墊上。

這必是郭太後了。

白錦帶夏侯妍上前,跪下通報,“啓禀太後娘娘,先鎮南将軍夏侯尚之女、雍涼都督夏侯玄之妹,夏侯妍觐見。”

夏侯妍立刻規規矩矩地行禮、叩頭,她幼年也曾随母入宮,時隔多年,這一套流程雖做起來有些生疏,也算可圈可點。

“既是羽妹妹的女兒,自然不必多禮,快起來,到哀家這裏來。”

夏侯妍心中思忖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羽妹妹,說的是自己的母親。

緩步行至卧榻前,郭太後已坐直了身子,拉過夏侯妍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這,臣女怎敢造次。”

夏侯妍露出驚恐之狀,向後退,卻被郭太後抓住手,拽到自己身邊坐下。

郭太後的手觸感柔滑豐潤,不像是一個五旬婦人之手,反倒像是少女的手。夏侯妍下意識去看她的手,見那手比自己的還要白嫩幾分,指上套着幾顆沉甸甸珠寶戒指,竟比殿中燭火還要耀眼三分。

“皇帝今日出城去祭掃,哀家左右無事,便想着喚你來作伴。既是羽妹妹的女兒,以後你就把哀家當作你的親姨母,可好?”

郭太後的聲音溫柔和緩,讓人聽了便生出兩分親近之意。夏侯妍突然反應過來,白錦說話也是這個調調,想來這是郭太後的風格影響了下人。

“蒙太後擡愛,臣女不勝惶恐。太後這樣叫臣女,是臣女之幸。”

夏侯妍又要起來行禮,被郭太後按住,“不要一口一個臣女,在哀家面前,不須這般拘禮。難得來個宮外的水靈靈小姐,若被拘謹成個木頭美人,倒是哀家的錯了。”

郭太後語畢,左右都輕聲笑起來,整個永寧宮洋溢着輕快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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