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做不到
第49章 做不到
腦子像是生了鏽的發條一樣, 卡在那裏,轉不動了。
她瞳孔裏倒映出沈卿譯的身影,穿着醫院裏的藍白相間的條紋病號服,白色棉被搭在小腹上方, 一雙漆黑的眼睛, 他半側着身, 一瞬不轉的看着瓷磚地上的那把刀。梁姍思緒很緩慢很緩慢的流淌, 最後只能冒出來一個念頭——
沈卿譯,別他媽是個神經病吧?!
“怎麽不動手。”沈卿譯輕輕揚起一側眉,問:“太興奮了?”
梁姍有些趔趄的往後退了一步,她吞咽了下口水, 盡量平靜的說:“你冷靜點。”停了下,她補充說:“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沈卿譯黑眸微沉,看着她,一字一頓道:“梁姍, 我沒跟你開玩笑。”
垂在身側的中指食指不受控制的抖了下, 梁姍像被驚擾到的小兔子, 又往後退了幾步,直到靠在牆壁上,她才停住腳步。右手翻在身後,手掌攤開, 貼着冰冷的牆面, 才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 她深吸一口氣, 卻不敢看他,“我們有話好好說,你……你不要……”
“梁姍。”
他喊她名字, 聲音難得冷下來,打斷她的話。
“啊……”梁姍愣愣的擡起頭,望向他。
“你拿我當什麽人?”沈卿譯問,音色清淡。
“哥哥?”她食指摳着牆面,另一只手在褲兜裏,揪着那點可憐的布料,眉頭蹙起來,直覺這個回答對沈卿譯而言很重要,她思索了一會兒,肯定道:“是哥哥。我拿你當哥哥的。”
“呵。”沈卿譯笑了下,好笑問她:“你明知道我想上.你,還拿我當哥哥?”他嗓音染上幾分笑,語氣諷刺:“你見過的哥哥,都是這樣兒的?”
梁姍硬着頭皮回答:“……沒。”
“你記不記得,你初二的時候,有人給你寫了封情書?”沈卿譯說:“後來你去找那人,卻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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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姍記得這件事。
她從小就收情書,但初二的時候,給她寫情書的那個男生,是初三年級的。男生成績好,打起籃球來賊帥,梁姍每次和同桌路過籃球場,都會在心裏偷偷尖叫。
她收了情書之後,心裏雀躍又忐忑,過了好幾天,才鼓起勇氣準備早戀一把。
結果——
她去男生班上時,剛好碰到打籃球回來的男生。
梁姍小心髒噗通跳,臉上作燒,上去小聲跟對方搭話。然而,卻被對方罵了。對方罵的話極其難聽,簡直将梁姍形容成了一個刻薄的人。
梁姍還未成型的小初戀徹底幻滅,從此再也不看收到的情書一眼,全都扔垃圾桶。
她點點頭,小聲問:“怎麽了?”
沈卿譯古怪的看她一眼,皺眉:“你臉紅什麽?”
“我生氣。”梁姍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想到這件事,依舊憤懑,她吐出一口氣,罵了句:“那個人簡直有病。”
“他罵你,是因為我把情書交給他們班主任了。”沈卿譯說。
梁姍:“!”
“你!”她張張嘴,又緊緊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努力的深吸一口氣,到底是不敢罵沈卿譯,垂着頭說:“……哦。”
背地裏耍陰招。
這倒的确很像是沈卿譯會做的事。
她就說那情書怎麽後來找不到了,原來是被他交給老師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歡那種人。”沈卿譯道:“籃球打的好,沒心沒肺,笑起來像個二傻子的那種。”
梁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知道,”他聲音低下去,語速也緩下來,竟是笑了:“你一直不喜歡我,覺得我,嗯……”他想了下,用梁姍的話來形容:“太陰了。”
梁姍被他戳中心思,覺得在沈卿譯面前無處可藏。
她一直都沒有真正的接納眼前的這個人,她拿他當哥哥,跟他做好朋友,可是,卻也還是會在某些時候,對他有所保留。
她不敢徹底信任他。
她自我保護的意識很強烈,膽子也不太大,會下意識遠離危險的事物。
而沈卿譯這個人,太陰了。完全捉摸不透。
她不敢放心去愛他,也不會真正的依靠他。
梁姍蜷起手指,将腦袋埋低,一低頭就看見了那把瑞士軍刀。太鋒利了,就像是能一刀奪去一個人的性命。
她喉嚨發苦,想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憋出一句:“對不起。”
其實到了現在,她沒什麽好責怪沈卿譯的。
媽媽的死和他沒關系,他一直也沒真正傷害到她。可她卻還是會害怕。正如下意識害怕地上的那把刀。
他待她很好,她卻沒辦法去回應這份感情。哪怕有點喜歡他,可是……
沒法控制的。
就是怕。
心底發抖的那種怕。
“對不起?”他又笑了,“你有什麽好對不起我的?”
“真的對不起。”梁姍悶聲重複了一句。她做不到對他的感情,給出任何的回應。
沈卿譯的臉色一點點的冷下來,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心也冷下來:“我就給你這一次機會。”
她擡眸,眼睫毛發顫,瞬間就明白了他的話。
然而沈卿譯慢條斯理的說:“就這一次機會,你殺了我,我放你走。”
梁姍肩膀徹底塌下來,她幾乎都快承受不住。她怎麽敢,怎麽敢親手殺掉一個人?
她就怕沈卿譯這一點。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在意人命。太瘋狂了。
“把刀撿起來,往脖子上割。”他指尖點了點喉嚨上的血管,指腹在皮膚上游.移,仰起脖頸,道:“往這裏割。”
梁姍想跑,可是腳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完全動不了。她肩膀發着抖,聽着沈卿譯的話,有些反胃。
她視力很好,能清晰的看見男人白皙的皮膚下,藍色的、青色的、紫色的血管,甚至,在這極度的安靜下,似乎還能聽清,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
她牙齒咬着舌頭,口腔裏彌漫出一股血腥味,眨了眨眼睛,艱澀道:“沈卿譯,我不能。”
她做不到。
她膽小,一個人走夜路都不敢,被他兇一下就委屈地想哭,根本沒勇氣撿起那把刀。
“你不能?還是不敢?”他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彎唇,溫聲問:“梁姍,你不敢殺我,那你又怎麽敢丢下我一個人?”
梁姍掐緊手心,眼眶裏因為害怕,漫出了眼淚。
“你怎麽就覺得,我一個人活着,比被你殺了要好?”他咄咄逼人,每一個字都帶着恨,眼底透着紅,似哭似笑,道:“你知道我這十年怎麽過的嗎?我不敢去找你,怕惡心到你。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我天天都在想,如果再見到你,我一定弄死你。”
梁姍猛地擡起頭,不敢置信,喃喃問:“弄、弄死我?”
“對。”他颔首,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裏磨出來的,極致沙啞:“弄死你。”
梁姍低下頭,縮着肩膀,微弱的說:“對不起。”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沈卿譯說,斜着眼睛瞥了眼那把刀:“還不動手嗎?”
“我、我……”
梁姍嗫嚅着嘴唇,臉色發白,甚至額頭上也冒出了汗珠,她近乎求饒,問他:“能不能換一個?”
“不能。”他溫柔笑着說。
梁姍腦子亂糟糟,像是有很多種聲音在響,她想起每天放學陪自己回家的那個身影,想起年少時,沈卿譯每次被沈錢富打了之後,看沈錢富的那種,恨得像要把對方扒皮抽筋的眼神。
想起剛搬來瀝市時,跟着小區裏的小朋友一起捉弄沈卿譯,害得他沒吃飯又挨了揍,縮在樓梯口,回家之後,還被洋洋得意的自己罵的快哭了的模樣。
還有每次,只要她撒嬌,沈卿譯就一定順着她來。
她對一個陌生人都下不了手,更別提這人還是沈卿譯。那個,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大哥哥。
或許他本性很壞,然而,他待她也有溫柔的時候。
她挫敗的垂着肩,仰起臉,滿頭都是汗,茫然的望向沈卿譯,眼角濕潤,啞着嗓子說:“我不會殺你,我做不到。”
“那我不會放你走。”沈卿譯緩慢的彎起唇,眼角向下彎,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接着她的話,道:“我不會放你走,除非我死。”
-
梁姍腳步虛浮走進便利店,她在貨架前站了好久,最終伸出手,拿起面前的一瓶果粒橙。
醫院門口的便利店,人有些多,她順着人流排隊,手掌貼着果粒橙的瓶子,舔了舔發幹的唇。
她借口說想出來透透氣,沈卿譯也沒多問,點點頭就讓她走了。
梁姍想起她說完那句“我做不到”之後,露出的那個笑。那笑實在詭異,他像是恨,卻又像是滿足。
輪到她。
梁姍把果粒橙遞出去,店員小姐姐掃碼,問:“微信還是支付寶?”
她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出來時,忘了帶手機和錢包。她臉色漲紅,很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忘了帶……”
身側被遞來一張紅色的紙鈔,一個熟悉的聲音說:“用我的。”
梁姍轉身,看見了祁晉。
付了錢,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店門,祁晉撕開綠箭口香糖,摸出一個遞給她:“喏。”
梁姍接了,“謝謝。我等下把錢還給你。”
“不用了,小事。”祁晉笑,問她:“你昨兒晚上留在醫院了?”
“沒有。我剛來。”梁姍準備回去了。
“我也剛來。”祁晉說,低頭看地面,腼腆道:“我來看看卿譯。”
梁姍“嗯”了一聲,轉身準備往醫院裏走,祁晉慌忙喊了她一聲:“梁小姐。”
她頓住腳步,有點好奇,“怎麽了?”
祁晉比她高一個腦袋還多,此刻在她面前卻低着頭,緊張兮兮的:“我為你寫了一句詩。”
梁姍傻眼:“啊?”
祁晉擡起頭,撓着腦袋笑,醫院門口人來人往,吵鬧聲不絕。
梁姍驟然想起沈卿譯說的——你喜歡那種笑起來像個二傻子的。
其實也不盡然,比如祁晉這種,她怎麽也不會喜歡。梁姍想。
“給你。”祁晉從大衣內側口袋裏,摸出了一個信封,天藍色的,上面印着白雲,折疊的很工整,信封上寫的是“o梁小姐”。
梁姍單手拎着果粒橙,猶豫了幾秒鐘,見這人不依不饒,便伸手,兩根手指捏着信封一角,想接過來。
結果,沒扯動。
她擡眼看着祁晉,眨了下眼睛,表示疑問。
祁晉臉色通紅,退後一步,給她鞠了個躬,磕磕絆絆道:“請原諒我的冒昧。”
這下,那封信總算是扯動了。
梁姍不自覺松了口氣,她也不大在意,畢竟也不是第一回收情書,業務相當熟練,她微微笑了下,輕聲說:“沒事兒。”
她把那封寫了詩的信随意拿在手上,先祁晉一步推開病房門進去。
門一開,男人有些緊張的聲音響了起來:“回來了?”
梁姍看了他一眼。
他這樣子,倒像是,一直在等她似的。
她垂了垂眸,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費了老大勁兒擰果粒橙的瓶蓋,可不知是瓶蓋太緊,還是她太緊張,一時竟沒擰開。
“我幫你。”一只小麥色的手搶過她手裏的果粒橙,微一用力,就把瓶蓋給擰開,遞到她手邊,“給。”
梁姍下意識去看沈卿譯。
果然見他臉色難看,陰沉着一張臉,黑眸盯着祁晉,像一張無聲的網,目露不善。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喝了口果粒橙,甜甜的,在冬天喝這個,還有點兒冷。她喝了口就把蓋子擰上,把瓶子放桌上。桌子角落裏還放着那把瑞士軍刀。
不知為何,她此刻看着這把刀,倒也沒先前那麽害怕了。
祁晉拉了個椅子在沈卿譯跟前坐下,像是完全沒察覺到病房內詭異的氛圍,大大咧咧道:“沈哥,昨天事情發生的匆忙,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麽提前回來了?不是說去五天的嗎?”
沈卿譯冷冷掃他一眼,又看了眼躲着他的梁姍,道:“回來看你嫂子。”
祁晉被“嫂子”這個稱呼給噎住了,為了緩和氣氛,他從兜裏摸出那個剛買的綠箭口香糖,抽出一粒,給沈卿譯剝開,“吃嗎?”
沈卿譯說:“不吃。”
祁晉只好自己吃了,他又說:“我剛才上來的時候,怎麽沒看到小朱啊?”
“……”
沉默。
祁晉咽了咽口水,繼續找話題:“對了哥,你吃飯了嗎?”
“……”
還是沉默。
沈卿譯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祁晉沒待多久就走了。
他一走,沈卿譯便拿了手機出來,問梁姍:“要不要玩鬥地主?”
“啊?”梁姍擡頭,手裏拿着信封裏的信紙,表情有點懵,問:“鬥地主?”
“這是什麽?”沈卿譯指指她手上的紙。
梁姍把信紙折起來,遮住那一頁的字,放到桌上,又将果粒橙壓在信紙上,平靜道:“沒什麽。”
“拿來。”他聲音已經沉下來。
梁姍對他莫名有一股內疚,就好像是欠了他什麽似的。
她嘆口氣,認命的把信紙抽出來,站起身,走到病床前,遞給他,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解釋道:“真的沒什麽,就是一句,嗯……詩?”她不太确定的問。
沈卿譯就着她的手看着信紙上的那行字。
他記性不錯,認得這是祁晉的字跡。
“梁小姐,
你是人間萬丈光芒,你是夢境繁花滿天。
——祁晉”
沈卿譯:“……?”
什麽玩意兒?
他先是被這句“詩”給震驚,然後說:“表白的詩。”
梁姍“啊”了聲,想了下,說:“還、還挺……浪漫?”
沈卿譯擡眸,不鹹不淡的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