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籌碼
籌碼
揣測人心這塊,陶夢時準時不準。就像現在,她猜不透顧忱說的話。
究竟是緣分,還是處心積慮?
好在沒多久,穿佛衣的小沙彌雙手合十走來,告訴陶夢淨空方丈現在已得空。
陶夢還要去取長壽玉佛,和顧忱說了再見。
顧忱看着她那雙格外吸引他的眼睛,措辭紳士:“既是再見,那待會見?”
他頓了頓,微笑道:“順道送你下山。”
陶夢分不清這是客套話還是認真的,遲鈍片刻,點了點頭。
她撐傘随小沙彌一同離開。
陶夢花重金打造的長壽玉佛做工精細,又被送至檀淨寺尋着名的淨空方丈開光,頌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經書佛法才得以圓滿。
這是她今年送給言老太爺的心意。
陶夢鄭重取了玉佛,用錦繡木盒裝存,謝過淨空方丈,這才離開檀淨寺。
司機候在外邊,見她出來,上前接過木盒。
青石路陡峭難行,陶夢走得慢,下了路,撞見路邊停了好幾輛車。
陶夢沒太奢望顧忱剛剛在荷池邊說的話,随司機從一輛車前路過。
“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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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降下,清潤溫和的嗓音穿過霜雪落入陶夢的耳畔。
似浸進心裏。
陶夢頓在原地,微擡傘檐,擡眸望向聲源。
黑色大G的後座坐着一個姿玉挺拔的男人,顧忱眸色深深,含笑道:“我一直在等你。”
溫柔臉,桃花眼。
明明是三分淺薄的深情,卻十足十的真。
陶夢上了顧忱的車。
車內開着熱氣,憋悶,窒息。
她很不适應,忍了,主動挑起和顧忱的話茬。
“我以為你走了。”
“是嗎?”顧忱笑道:“我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答應過的事就不會言而無信。”
陶夢其實不善交際,這會就不知道該怎麽回。
顧忱問:“老地方?”
她點點頭,道了聲謝謝。
又是一段沉默,陶夢輕輕扯了扯圍巾,試圖讓自己透透氣,可聞到憋悶的熱氣又覺得頭暈。
這時,身邊的男人對司機說:“周叔,把熱風關了吧。”
陶夢搭着圍巾的手指一頓,下意識看了他一眼。
顧忱笑看她,溫柔的流光滑過金絲邊眼鏡淌進她眼裏。
陶夢的目光像被燙了下,倉促移開視線。
她看到自己這邊的車窗降下,清冽的風灌進來,掃去最後一點沉悶。
“不喜歡悶熱?”
陶夢點點頭,随即又搖頭,輕聲補充道:“我不喜歡逼仄空間裏的悶熱。”
“戶外的夏天就無所謂了?”
“嗯……”
“我記住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帶着幾分不着調的笑,不突兀,卻撩人得緊。
陶夢的心髒“突”地極速跳動,心率失守。
她抿唇不語,耳根漸漸發燙。
窗外景色倒退,未知的前方迎面撞來。
那種感覺讓陶夢恍然想起在加州洛杉矶乘坐的超人大逃亡。
失重、俯沖、風馳電掣地回落,最後一秒,心髒提到嗓子眼。
直到下車的時候,陶夢仍聽到自己強有力的心跳聲。
她恍恍惚惚關上車門,迷迷瞪瞪迎着風雪走了幾步,似想到什麽,回頭望去。
冽冽寒風吹動她的空氣劉海,迷亂她的眼。
穿過純白無暇的雪粒,她看到那輛黑色大G原封不動地停在那。
車窗已經降下,昏暗的車內光線模糊,隐了顧忱半張臉。
他至始至終都在看她。
浮浪輕佻的桃花眼,竟添了讓人錯覺的情深。
陶夢看了他幾秒,鼓起勇氣,折回去。
她站在車外,大膽地看着顧忱。
顧忱微微一笑,“怎麽了?”
“你怎麽還不走?”
“那你又為什麽倒回來?”
主動化被動,陶夢心裏兵荒馬亂,而顧忱卻淡若處之。
陶夢抿唇,手指無意識捏緊圍巾的一角。
她猶豫片刻,掀起眼皮,清淩淩又厭世的一雙眼迸出一點點現在這個時代少有的一抹純真。
“……你有女朋友嗎?”
顧忱微微揚眉,笑了,見慣了飲食男女毫無底線道德的交往,陶夢這般倒顯得另類奇葩。
他突然好奇,言青予那個瘋子是怎麽養出像陶夢這種內心一片白紙的妹妹。
顧忱只笑不語,陶夢更緊張了,“……有嗎?”
“沒有。”他盯着女孩的眼睛,嘴角笑意溫柔又撩人,“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女朋友。”
陶夢抿唇壓了壓快翹起的嘴角,腦海裏炸出幾朵煙花,面上卻乖乖點了點頭。
她拿出手機,又小心翼翼問:“那我可以要一個你的聯系方式嗎?”
二十二年來,這是陶夢第一次找男士要聯系方式。
義無反顧又莽撞大膽,耗光她所有的勇氣。
…
陶夢确實不是健談的性格,加了顧忱的聯系方式,也只默默看着微信裏多出來的賬號。
她窩在吊籃裏,瑩白的足尖挂着松垮的毛絨拖鞋,反複‘觀摩’顧忱的微信。
頭像是條蜷縮在水池裏的大蟒,暗紫金的花紋,睜着幽綠瘆人的眼睛,看得人背脊發麻。
陶夢害怕的點很多,腳多的、無腳的,這些她都怕。
蟒蛇也包括在內。
她擋着頭像,猶豫片刻點進朋友圈。
一片空白。
無法言喻的遺憾湧上心頭,陶夢只能退出。
她切換app,登錄做視頻的賬號,照例從數萬條評論裏挑些話題回複。
反be美學:【啊啊啊我不要看雪景,我要看美女子。】
我是姐姐的狗:【姐姐姐姐,我要微劇情,我要看你嗚嗚嗚。】
不要芋泥要啵啵:【港城現在這麽冷,你們怎麽這樣呀,不像我只會心疼姐姐。】
短視頻興起時湧入大量博主,陶夢起初只是玩玩賬號,随意發些她和言青予出去玩拍的風景視頻。
直到有天,她把言青予給她錄的一幀八秒視頻發到網上意外走火。
視頻的背景在松巴島東面的平原,黑壓壓的蒼穹下,她騎在馬上慢悠悠走過深黃色的草原,而草原的盡頭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
極具沖擊力的暗色系畫面闖入言青予喚她的聲音,混着呼呼的風聲。
她聞聲回頭望去,風吹過,一縷長發輕飄飄橫亘在她面前。
這條視頻後,她才開始運營自己的賬號,隔三岔五發些微劇情視頻。
*
一月二十八,除夕前。
陶夢化好淡妝,拿着長壽玉佛回了言家莊園。
言家祖上做的唱戲營生,是皇室禦用的梨園戲班,貴人高興,賞得多,各種珍稀古玩數不勝數,最闊綽的時候得了靠近皇城的一座大宅子,是老祖宅了,聽說擱上數還是王爺府。
一筆筆銀錢積攢到民國,後來,皇室一去不複返,言家開始拿着這筆潑天財富出海做起生意,賺得盆滿缽滿,再後來到言老太爺這輩從政,更是為言家奠定堅實的基礎。
最後是言青予父母這輩,徹底将生意的根基定在港城,當然,一定程度上劃去與京市的盤根錯雜。
看似解體,實則系得更牢,屬于明智之舉。
言家莊園坐落在港城的平頭山。
斂氣聚財保後輩,實打實風水寶地。
陶夢坐在車內,金色栅欄自動打開,候在兩側的門侍穿着考究,西裝領帶白手套,見着灰色的保時捷駛入,微微颔首注目。
巍峨的莊園磅礴恢宏,園丁拿着修剪花枝的剪刀修整綠植,莊園的傭人搭着自動升降梯張燈結彩為新年做準備。
保時捷停在音樂噴水池前,三個保镖上前,一個撐傘,一個打開車門後伸手護着車頂,最後一個繞到司機面前接過陶夢為言老太爺準備的長壽佛。
陶夢走上玉石階,莊園打掃得很幹淨,地上見不到厚厚的積雪。
為她撐傘的保镖緊跟陶夢,低聲恭敬道:“大小姐,老太爺在青萍居等您。”
陶夢點頭,“我知道了。”
青萍居。
進去前,陶夢接過木盒,輕車熟路往裏走。
穿過六道紫檀木雕垂拱門,入目是挂在正面牆壁上的兩幅字畫,分別寫着‘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
“爺爺。”陶夢抱着木盒走到言老太爺面前,微笑道:“我回來了。”
言老太爺正在喝茶看書,聞聲,擡頭,慈祥道:“夢夢回來了。”打量了幾眼,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摸了摸陶夢的腦袋,心疼,“怎麽還瘦了。”
陶夢乖順道:“天冷,沒什麽胃口。”
“欸,這可不行,小孩子還要長個兒呢,不多吃點怎麽行?這個年,爺爺定要把咱們夢夢養得白白胖胖。”
陶夢笑着順下老太爺的話,又把古樸厚重的木盒打開給他瞧,“爺爺,這是我今年送別您的長壽玉佛,願您福壽安康。”
精雕細琢的玉佛色澤剔透瑩潤,觸手生溫。
這些年,言老太爺什麽貴重禮物沒見過,但還是被陶夢送的禮物逗得樂呵。
這份殊榮,不多得。
言老太爺慈愛道:“還是我們夢夢有心,爺爺很喜歡你送的禮物,比你哥哥用心多了。”
“哥哥每年給您備的禮物都別出心裁,他有把您放在心上了。”
二十八這天,陶夢一直伴在言老太爺身邊,到下午的時候,言家子弟陸陸續續回到莊園,帶着禮物到青萍居露臉。
言家子嗣多,莊園每年都很熱鬧,更別提言家每次新年都要舉辦煙火會。
夜幕深深,窗外飄着紛紛揚揚的雪花。
陶夢洗完澡出來,坐在床尾擦身體乳,擱在身側的手機亮起,屏幕上來電顯示球球。
“明天除夕,過年都不休息嗎?”
“休息哪有掙錢香,實在是言老板給得太多了。”球球在電話裏嘿嘿直笑,“我的任務就是24小時随時為你服務,正好明天你家裏要辦煙火會,這麽容易出好片的場景怎麽能浪費呢?”
陶夢想想,也是,遂應下。
球球已經有具體的方案,興致勃勃道:“蝴蝶,你不是說你哥每年給你訂制了很多旗袍嗎?明晚煙火會,你穿旗袍吧,我給你拍,咱速戰速決,絕不會讓你挨冷受凍。”
陶夢喜歡旗袍,言青予知道後,曾親自去蘇城請回一位已經退休的國寶級蘇繡大家,以極其尊崇的待遇,特請她為陶夢量身定做旗袍。
這一做,便是三年。
…
除夕當天,言家莊園熱鬧非凡,随處可見穿梭在園中的貴人。
陶夢伴在言老太爺左右,陪他煮茶品茗,又下了會棋,待十點半的時候故人造訪,陶夢這才離開青萍居。
言家家風極好,待陶夢也沒話說,她離開青萍居後遇到幾個姊妹,真要算輩分,陶夢也理不清,就像一株百年大樹,地底盤根錯節,地面以上枝繁葉茂。
她們友好地邀請陶夢玩牌,權當消遣,陶夢拒絕不了,只得坐下,但她牌技差,打了幾圈,手中的籌碼輸得精光。
婉秀姨親自給她端來盤托,碼得整整齊齊的大額籌碼壘得高高的,規整地落在陶夢右手邊的木凳上。
她彎腰為陶夢添茶,白霧袅袅,清碧的茶水裏飄着頂好的廬山雲霧。
“大小姐,這是大少爺命我給您送來的籌碼,讓你開開心心的玩。”
陶夢看了眼,擱置在木凳上的紅木盤托粗略有近百塊黑金色籌碼。
每塊标注價值五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