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房子建好後,我并沒有進去住,我跟阿婆依舊窩在會漏雨的竹樓裏,每天阿婆會把我摟在懷裏睡,會給我蓋被子,我們還會半夜爬起來接漏,有時雨太大了,竹房還會漲水,我們只有實在睡不了才會去新房裏打地鋪。

村裏的人誇我是神童,四歲的我會背幾百首古詩,會寫幾百個漢字,還會長笛二胡等樂器,阿婆也逢人就誇我多麽聰明,多麽乖巧。

我是挺乖的,從小不吵不鬧到大,只會認真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我也有軟肋,我的軟肋是我的父母。

他們能瞬間讓我的努力功虧一篑,他們也能輕易讓我的世界崩塌,凡事只要不提及父母,我都是那個乖順讨巧的娃。

父母因為多年一直生不出兒子,便把我打扮成男孩模樣,我沒有漂亮的裙子也沒有長長的頭發,有時趁阿婆洗好頭後,我就把她的頭發放到自己的頭上,幻想着自己長發的模樣。

阿婆還會把她的裙子拿給我穿,阿婆的裙子太長了,長得都能把我整個人給套進去,可縱使這樣,我還是很開心。

我小時候生病,阿婆沒有錢給我看病,所以每次生病阿婆都會拿出一條銀手鏈給我泡水喝,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土方子,不過奇怪的是我還真喝好了。而那條手鏈是阿婆的生母留給她的唯一,她自己舍不得帶,但會經常拿出來看看。

一直想穿裙子的我,終于在五歲的時候有了一條長裙,那時太過于貧窮,隊裏每個月能用糧票去換些吃的,有時是五斤米,有時是一壺油,或是些幹菜。

當然還能領回一袋國家救濟的衣服,而我也從救濟的衣服裏找到了條非常好看的裙子,那件裙子類似于民國時期的妖裙,穿上裙子的我瞬間覺得自己是無比尊貴的小公主。

“阿婆,我餓了”

“阿婆,我要睡覺了!”

“阿婆,我衣服髒了!”

“阿婆,我手被絲毛劃破流血了!”......

這就是我的童年,任何事情都會第一時間喊我的阿婆,那時阿婆去菜地裏種菜,去稻田裏割稻谷,去豬圈裏喂豬,去放牛,而我總是默默的跟在她身後,有時阿婆沒辦法帶上我,我就坐在堂前的門檻上,一個人坐在那用石頭在門檻上畫畫,或者是将一個雞蛋殼裏灌上米在門檻上煮飯,最後卻也因自己的粗心,将門檻燒了一個大洞。

阿婆從山上回來後,看到那個洞就狠狠地批評了我,她說我不是怕你燒了房子,我是怕你燒傷了自己,沒有什麽比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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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有次阿婆用斧頭劈柴,不小心劈到了自己的腳趾,當時腳心鞋子上都是血,阿婆讓我給她找蜘蛛網止血,可是我不敢,躲在牆角瑟瑟發抖,最後阿婆就自己去取蜘蛛網自己給包紮。

96年家裏建房子請了很多工匠泥匠師父來做事,阿婆天沒亮就起來搞飯,雖然很辛苦,但阿婆心裏是甜蜜的,是高興的。因為對她而言,她最小的兒子有出息了,馬上就有了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家。

阿婆是個非常勤儉持家的好女人,衣服鞋子襪子總是一層又一層的補丁,剩飯剩菜即便是放壞掉了也舍不得倒,但她又十分的善良,那時候剛解放,沿海城市也才剛發展,幾乎每天都有一些流離失所的難民或者叫花子坐在家門口,而阿婆不管是誰都會喊人家進屋喝口熱茶,吃口熱飯。

鄉裏鄉鄰也都很喜歡阿婆,也會有人送給我一些好吃的稀奇的餅幹糖果,但阿婆總說自己沒什麽能給別人的,所以我們也不能拿別人的東西。

不過家裏也确實因母親去福建打工後,經濟上也好了很多,雖不及大伯家有錢,但也讓我這個從小喝米湯長大的娃子,能嘗一嘗娃娃哈AD鈣奶的滋味。

從家裏房子做好過了兩年後,我到了适學的年齡,我去了王家嶺小學,那是一所偏僻的鄉村學校,那個學校就不足五百米的占地面積的小操場,就只有一個教室

教室裏總共有五十二個座位,容納了一到三年級所有的學生,一年級坐一列,二年級坐一列,三年級坐一列,然後再将那些調皮的學生單獨放一列。

教三年級讀課文的時候,一二年級就寫作業,或者自己在那玩,反之亦然。說是學校其實就是所私塾。

而當時我年紀很小,個子矮,基本上就是坐第一排的,記得第一天去學校,不敢去廁所,就尿濕了褲子一路哭回家。被同學欺負了也不敢回家去說,第一天上學都夠不到蒸籠,連飯都沒得吃。

那會兒學校有個蒸籠,所有的小孩子買一個瓷碗,瓷碗上做好标記,可我的飯經常被其他同學給吃了,而自己則餓着肚子等到放學回家。

不過那會兒我腿不好,患有風濕炎,走不了很遠的路,一走路就會膝蓋疼,疼起來能呼爹喚娘,所以早上都是阿婆背我去的,放學阿婆會去學校把我背回來。

後來食堂換了蒸飯的阿姨,新的阿姨上了年紀,是我大媽的娘家人,堂哥楊坤比我大好幾歲,他是86年的,他嘴巴甜,會把阿婆哄得高高興興的,每天讓阿婆樂呵呵的,他常說阿婆是大老虎,他是小老虎,1926與1986之間相差了整整一個甲子年。

我上學那會兒,楊坤已經讀四年級了,他在另外一所學校上學,與我的學校要走半個小時的路,而他經常逃課來我的學校,然後陪我一起吃飯,我知道是阿婆跟他說讓他照顧點我,後來大家也都知道我有一個很高大的堂哥,慢慢的也不太敢欺負我。

阿婆雖然也很喜歡楊坤,但她好吃的還是留給我,連楊坤想吃都不給,我一直享受着阿婆的偏愛,一直到我長大,到她老去。

楊坤是男孩子,大伯大媽又管得嚴,尤其是大媽,都不讓我跟他玩,我甚至去大伯家都只能偷偷的去,更不能在他家吃午飯,只要我在他家吃了東西,那麽大伯就一定會挨罵。

後來我漸漸大了,就更不想去大伯家了,但楊坤與我的關系一直都算不錯,直到阿婆去世的當晚,我們的關系才算徹底決裂。

可能是從小被父母罵多了吧,上了學的我比一般人努力,将我放在多個年紀混雜的教室裏,我也在一個學期學了其他班級的課文,甚至還要求老師多給一張試卷做題目。

每天阿婆會五點半起床,會給我煮早餐,而早餐一般是面條或者稀飯,就着腌制的酸菜鹹菜等,那時豆漿油條牛奶這些都是奢侈品,每當我想特別想喝的時候,阿婆就裝小半碗的米湯放點白糖。

吃了早餐後阿婆把我背去學校,自己再回家做家務,放牛,砍柴,給菜地裏的菜除草,喂豬,喂雞等,等到太陽快要落山就放下鋤頭去學校背我。

我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在其他父母眼中,我乖順,懂事,又聰明,學習成績好,甚至就連放學了都不肯回家,寧可在學校多待半個小時,只是他們不明白我只是不想回家,而不是多喜歡學校。

因為只要我踏入家的大門,裏頭就是争吵謾罵或者是毆打的聲音,母親總是哭,嘴裏罵罵咧咧的,不敢罵父親就開始罵我,我記得最深的一次是我将期末考試雙百的試卷以及獎狀放到父母面前,他們連看都不想看一眼,而是直接摔在一旁,繼續着他們的持久戰役。

我就那樣的看着他們,不會哭,就像看着小醜演着自己卑微的人生。

大字不識的阿婆在我很小的時候告訴我,她說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就只有多讀書,拼命讀書!

當時我還不明白改變命運是什麽意思,我拼命讀書沒日沒夜的看書讀書寫作業,只是想讓父母能有心平氣和跟我一同吃頓飯的日子,是母親能不再罵我。可是要讓母親不再罵我,這點很難,至少如今的我已三十歲都沒實現這個願望。

母親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很小就被外公嫁了給大十歲的男人,這男人對她也不好,也沒固定收入,脾氣暴躁,嗜酒。動辄就開始揍人,常常将她揍得鼻青眼腫,也許你會問我既然如此為何母親不與父親離婚呢?

當時在那個社會,離婚對女人而言是恥辱,是會被人瞧不起,還會被人戳着脊梁骨罵,外公與外婆傳統道德觀念很重,自然容不得自己的女兒被人如此對待,所以就只會讓母親多讓讓多忍忍,看在孩子的份兒,看在二老的份兒。

即便是有莫大的争吵,即便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母親也只是跑回娘家哭一趟,等父親登門道歉時又跟着父親一同回家了。

記得小姨曾經問過我,如果母親與父母分開了,我同不同意?

我的回答是同意,小姨說我是個傻孩子,自己的母親都不要,但小姨不明白的是,父母二字在我幼小的心靈裏就跟毒蛇一樣,時刻在我周邊,我會害怕。

小姨問我,如果母親真的跟父親分開了,我想跟誰?

當時我笑,好像我真的做的了主能跟誰一樣,我毫不思索的說,我跟阿婆!

那一年,我七歲,剛上二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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