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我真的是個很不讨喜的娃,除了阿婆才不到十歲的我,已是如此冷血無情,我不喜去外祖父家,我見着母親也宛如陌生人,我不想多跟父親講一個字。

我知道,在外人眼中會讀書很懂事能幹的我,在我的父母眼中始終是那個該被賣掉該被扼掉的不肖子。

我與楊丹天生不同,楊丹是屬于那種讨巧型的,大家都很喜歡她,她從小嘴巴也甜,母親見着她總是眉眼帶笑,就連一向重男輕女的父親還親自給她沖奶粉,哄她睡覺,給她換尿片,甚至還會對她笑。

這些都是我曾經那麽遙不可及的幸福!

公元兩千零二年,母親成功誕下一枚男嬰,取名楊威,對整個家族而言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三召(當地習俗嬰兒出生第三天需要給嬰兒洗澡,并請親朋好友來家裏吃飯,同時還要請些吹唢吶敲大鼓打镲的人來熱熱鬧鬧,當天得放鞭炮等!甚至還會請算命先生來給嬰兒算上一卦,預測以後的命程。)當天,家裏來了不少人,場面很壯觀,父親的臉上也有了笑容,同時算命先生來了一波又一波,講好言說盡,父親的賞錢也給出不少。

其樂融融歡聲笑語中,我想去找阿婆,阿婆從那次病了之後,身子不如從前,但這時逢如此大喜之事,心裏頭樂呵呵的,一直笑着很是興奮,甚至都顧不上自己的身子前前後後的張羅着。

阿婆的人緣是出了名得好,方圓千裏七十二村幾乎都受過阿婆的恩惠,所以阿婆最小的孫子出生,前來恭賀的人不計其數,可用人來人往形容,在這個熱鬧而非凡的日子裏,我仿佛是多餘的,我一個人坐在馬路上,聽着家裏的鞭炮鑼鼓聲,呵,真的是熱鬧!比元宵還要熱鬧呢!

元宵可是有着有着文化底蘊的上元佳節,長大後會有小夥伴羨慕我生于這樣一個熱鬧之日,卻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到來是母親的恥辱,是令家族蒙羞的!

我在馬路上坐了一整天,大家都忙得似乎忘了我,沒人來尋我,而我自己也餓的迷迷糊糊的,最後我是怎麽回到家的我忘了,我只是深刻的記得我像是透明人,沒人發現我的存在,家中的人都圍在楊威身邊,出生才三天的楊威白白胖胖的,真的很好看,一雙靈動的眼睛左瞧右看,還會對人愉快的吐泡泡。

我是長女,與楊丹楊威相差将近十歲,十年前我雖不受父母待見,但總歸還有阿婆,可十年後,我卻承受着不該承受的壓力。比如帶娃。

以前一下課就能寫作業,或者去跟小夥伴跳房子,跳皮筋,玩石子,摔元寶,翻紅繩,可後來一回家就要帶娃,給娃娃換尿布,給娃娃沖奶粉,小時候的我沒有吃過奶粉,連米糊都吃的少,只是一個月內阿婆會給我喝一次米湯。

那會兒自己還小,奶粉真的很香,有次給楊威沖的奶粉自己忍不住喝了一口,卻也因此遭到父親的責罵。

在楊丹兩歲半,楊威七個月大的時候,家中出現了一件大事。

當時我抱着楊威在二樓玩,還有幾個鄰家的小女孩,誰知這時楊丹竟被人從二樓的樓梯口給推了下來,當時楊丹還不太會講話,更沒看清是誰,只是當她躺在地上時,雙手已經斷了,哭的聲嘶力竭。

我抱着楊威吓得不敢說話,父親一邊哄着楊丹,一邊罵我,母親也從上海趕了回來,他們連夜将楊丹帶去縣城醫院,而我也承受着鋪天蓋地的謾罵。

Advertisement

楊丹從醫院回家的那天,我在鋤草,家門口自己親手種的月季花長滿了雜草,我小心翼翼的鋤着,我不敢看楊丹,她雙手打着石膏,兩只手挂在脖子上,她見到我仍是滿心歡喜的喊着姐姐,揮舞打着石膏的雙臂,可我不敢靠近。

母親将楊丹抱在懷裏,“丹兒乖,你別理她,說不定就是她妒忌我對你好,所以才把你推下來的,她就是來讨債的,是個沒淚沒血的動物!”

一個母親将冷血動物,讨債鬼這種詞一次次的用在了自己女兒身上,我一顆熱的心漸漸地變得涼了,而我從那時候開始天天在大伯家,即便是被大伯說幾句,被大媽嫌棄,我也不肯離開。

2003年11月3號的一個午後,我第一次将刀對準了自己的手腕!

那年我十一歲,小學六年制正好在我們這個山溝溝裏普及,于是我成了六年級的學生,第一次了解了什麽叫小升初,那段時間天天回家看書,希望能考上離家裏很遠的中學,這樣我就能隔很久回家一次。

相對于家而言,我更喜歡學校,我九歲就能自己做飯,十一歲住宿,那時候一個星期才回家一次,小升初五校聯考測試時,我考到了全校第二的好成績,班主任問我想要什麽獎勵,我開口說想要兩塊錢,我拿着自己努力得到的兩塊錢,跑到學校小賣部給自己買了一張辣片,那時候的辣片一毛錢一張能分開賣,而剩下的錢全部買了果凍。

我提着果凍往家趕,雖然只有十個不到的果凍,但我很是高興,這些果凍是我給楊丹和楊威第一次買的零食,當時心裏頭特別幸福。

可我并不知那些果凍是臨期的食物,楊丹還好,楊威太小吃了果凍立馬拉肚子,都要拉脫水了。

母親照顧楊威之餘,不忘惡毒的罵我,她罵道,“我就不該生你,就該讓你死在肚子裏,生下來處處氣我不算,今日還想毒死你弟弟妹妹,你怎麽就那麽容不下他們?你先是将妹妹推下樓摔斷雙手,今日又不知給你弟弟吃了什麽東西,害的你拉肚子拉成這樣,我真的是造孽,生你這麽個女兒出來!”

我怼了回去,“你除了罵我還能做什麽,你除了罵我還會什麽?別人罵你生不出兒子的時候,你還不是只能躲在家裏哭?父親打你的時候,你也只能哭,或者是跑回娘家?你一直說我是來讨債的,我除了命是你的,我并不欠你什麽,如果生下我,是你一輩子的恥辱,那我把命還給你就是,是不是還給你了,我的罪就贖完了,我就跟你還有這個家沒有任何關系了!”

十一歲的我,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第一次跑進廚房摸了把菜刀,刀口放在自己的手腕上,我閉上眼睛在想,如果一刀下去血流成河,而我也得到了解放,也算是一種幸事。

可我到底是懦弱的,我不敢對自己動手!

後來也從各大平臺看到一些自殘自殺的新聞,還是會感慨一番,人若不是心裏陷入了極度的苦痛之中,又怎麽下得去手親手解決了自己呢?這是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毅力才能做到的!

也許是我此番舉措吓着了母親,她不敢罵我了,只是一直在抱怨着,說着我這是造了什麽孽!

父親不知道從哪兒竄了出來,他奪走我手中的菜刀,打了我一耳光,“跟你母親道歉!”

“不道!”

“道不道?”父親再次揚起巴掌。

“不道就是不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我個子太矮,踮起腳尖将臉湊近了些,臉漲得紅紅的,眼神冷漠而剛毅。

“你們這夫婦兩是要把我的孫女給打死嗎?別說我還活着,我即便是死了,你們也不能下這麽重的手啊!這可是你們自己的女兒啊!”阿婆及時趕到,她手上還沾着泥,她将我抱在懷裏一口一個我的兒啊,我的沐沐。

而我在阿婆的懷裏終于哭出了聲!

“走,我可憐的沐沐,咱們走,以後不過來就是了!”

就這樣阿婆帶着我回了大伯家,她燒了熱水給我敷臉,父親的一巴掌很重,臉上火辣辣的疼,鮮紅的指印就像是刻在了臉上,經久不消。

“你父親下手也夠重的,這臉又紅又腫,這後天就要去學校,這可怎麽辦!”

“阿婆,楊丹不是我推下樓的,楊威也不是我毒害的,我只是用自己的錢給他買了幾個果凍,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我真的沒有想過傷害他們!”我小心翼翼的揉着自己的臉,每揉一下心就疼一分。

“我知道,沐沐是個善良的孩子,阿婆什麽都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我的沐沐是最善良的聽話懂事的孩子!”阿婆将我抱在懷裏,滿臉皆是心疼,“只是沐沐,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你也要多同他們親近親近才是,總歸是一家人!”

一家人?

我之前也這麽想過,可慢慢的我就覺得自己只有一個家人了,那就是阿婆,我的父母與我似乎是隔着玻璃,我能清楚的看到他們,卻感受不到任何溫度,我想撲上去,但玻璃是冷的,至少對我是冷的!

“阿婆,除了你,我沒有家人了!所以你一定要為了沐沐,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一定要陪我很久很久!”

“可是阿婆都快八十歲了啊!這身子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的,我只希望你能與父母好好相處!”阿婆嘆息道。

而她慢慢的紅了眼眶,也從那只壞死的眼睛裏流出了眼淚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