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世界靜悄悄,父母在作妖。
我吓得瞬間清醒,沒穿鞋子就跑了出去,而阿婆拿着鞋子在後頭追,路上都是小石子,當時也顧不上疼。
等我趕到的時候,母親已經被人從河裏撈了上來,全身濕漉漉的,衣服也緊貼在身上,嘴唇烏黑發紫,她雙眼緊閉,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河水。
楊丹與楊威一直哭個不停,我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那一瞬連一句擔心的話都說不出來。
母親也曾無數次有輕生的念頭,但真正落實這還是第一次。
當時我也被吓傻了。
父親将母親抱了回去,又去請了個醫生,那醫生給母親檢查了一番,開了點藥。
母親坐在電視機旁,電視機裏印出她憔悴的背影,而她雙眼透過門縫看外邊。眼眶裏有隐忍的晶瑩。
“其實,你真沒必要去死,活得再不好,也不該抛下這一家子人去尋死的。”
“你再想想你的幾個孩子,現在我身體還算健朗,還能幫你帶幾年,你出去上個班,別在家搞這玩意了。”
阿婆把我們姐弟三個叫到跟前,讓我們都來跟母親說說話,可是我并沒有什麽能說的,很多疑問都不敢開口,而楊丹與楊威就就着年齡太小只知道哭。
“我沒辦法啊!我一個人賺錢,養這麽一大家人。”
母親從嫁給父親開始就沒過上一天舒坦日子,這一大家子都靠着母親從外面寄回來的生活費過活日子,二伯楊國一直單身,父親也會幫襯點,而且外祖年紀大了,他們一家也是全靠着母親支撐,可想而知母親的壓力與負擔有多重,
甚至連我小舅舅的學費也都是母親給墊付的,外祖家用的一切也是母親給的,每個月要買米買油等,那時的我還未成家,自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也沒辦法體諒并理解一個當女兒的心,甚至還總是覺得母親将好的東西都往外祖家搬,也因此不怎麽喜歡去外祖家,跟那個比我大幾個月的舅舅也沒有多餘的話說。
“我知道,可你也不能跳河啊,你看看這可憐的三孩子,你自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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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抱起楊丹楊威,并将我往母親身邊推去,我本能的後退了一步,母親呆住了,随後開始嚎啕大哭。
我知道她也壓抑得太久了,在她還不懂事時,被外祖連哄帶騙的嫁給了父親,從此開啓了這噩夢般的一生。
後來我漸漸明白,她不是不愛我,只是我始終都是她噩夢開始的根源,看着我或許她想到的就只是恥辱與不堪吧!
我從阿婆與母親斷斷續續的對話中才逐漸了解到,原來母親跟着楊坤去了賭場,開始的幾天也賺了點錢,一天賺最多的就是一兩萬,當然母親跳河那天便是将所有賺的錢全部輸了進去,不僅如此還借了高利貸,被追債的人逼得沒有辦法,母親便縱身一躍去河裏灌了幾口水,泡了個冰涼的澡,也把自己折騰得一連病了數月。
我也曾試過向母親開口要交報名作文競賽的費用,可看着母親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不敢開口,期間語文老師多次找我談心,我都以自己不想寫文而拒了,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只是付不起那幾十塊錢的報名費而已。
我作為初賽的第一名,卻沒能參與到複賽以及決賽中,這對我來說很長時間都是意難平,當年學校參賽的一起有25個人,有三個人分別獲得了全國三等獎的好成績,他們高興的站在學校舉行的領獎臺上笑着講着感言,坐在臺下的我默默地流下來眼淚。
有的時候失去了不一定會永久的失去,得到的也不一定會一直擁有,當年那些會寫作文,會寫詩詞的文學才子才女們,大多數都已經走上了工作崗位或者是有了家庭,而還在堅持寫作的卻只有我一人了。
只是提及當年的事兒,心中仍然留有遺憾。
那一年楊坤徹底迷失在了賭場,同時迷失的不僅他一人,還有我的母親,甚至我堂姐夫姐姐都迷失了,七十二村有不少的人會玩這個,就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怎麽玩。
母親有了一次跳河的經歷後,反而更加的賣命工作,大家都以為母親已經痛改前非了,卻不知道她賣命工作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去扳本,繼續去賭。
賭博就跟吸毒一樣,會上瘾,會讓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母親便是如此。
一旦踏上這一條路,往後想要抽身是件非常困難的事兒,很長一段時間家裏又陷入了十分窮迫的境地,而我的課業越來越繁重,同時要買很多的資料,習題庫,複習書,同樣的這些能改變命運的東西,在母親眼中是如此地一文不值。
每個禮拜要生活費跟資料費,就等同于在拔母親一層皮,母親都會狠狠地罵我一頓,雖然最後結果是會多少給我點,但我也經受着心靈上的折磨。
好幾次我都有辍學的念頭,但每次都在老師的勸導下放棄了。
阿婆曾經跟我說過,如果她生活在我們這時代,她一定會好好念書,然後從大山裏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曾經腿不能走路,阿婆背着我去學校,不管刮風下雨打雷霜降從不間斷。每天去一次學校就要爬兩座山,彎彎曲曲的小路好幾次都從阿婆的背上摔了下來,每天回到家借助昏暗的煤油燈一筆一劃十分認真的寫着作業。
那麽艱難的時刻,我都沒放棄過,生病了也強忍着去學校。
如今的困難跟當時相比确實不算什麽了。
初二那年期中考試,以母親為話題協議偏見不少于800字的作文。
那是我第一次重新審視我與母親之間的問題,那篇文章被登在了校報上,而我也被選上文學社的社長。我将報紙帶回家放在父親的床頭,父親看得淚流滿面,當即打了電話給母親,後來父親給我說,母親逢人就誇她的女兒寫的文章都登上報紙了。
其實學校的文學社刊登過我很多的文章,舉辦文學社的初衷只是将一群愛寫文的孩子們聚齊在一起,然後每周日晚六點将這些報紙分發給每個班,供同學們閱讀并學習而已,只要是扣緊主題,有一定文筆,沒多大語病的文章都有可能刊登。
但對于母親而言,那似乎是她的驕傲,是她能炫耀女兒的資本。
轉眼我就十四歲了,母親雖然還是好賭,但比之前要收斂很多,最起碼欠多了債反而不害怕了,也不會輕生了,債多無懼說的就是她這一類的人吧!
那年暑假楊坤在縣城的店也被人給砸了,裏面的金子也被洗劫一空,大媽與大伯哭了好幾天,然後又回到了鄉下住了一段時日,在鄉下的那段日子裏,楊坤天天在阿婆身旁,別看他是個大男人,但嘴巴很甜,會講笑話逗阿婆開心。
阿婆年輕時長得很标致,眼睛水靈靈的,眉毛彎彎的,笑的時候有兩個酒窩。阿婆會用肥皂将衣服洗得幹幹淨淨,會疊得整整齊齊,每天要掃十幾遍的地,家中可謂是一塵不染,她兩天必須洗一次頭,洗澡也是要用香香的肥皂洗的,頭發要用毛巾擦幹,還會绾成髻。
這日阿婆剛绾好發,楊坤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把阿婆吓了一跳,就連正在寫作業的我也把筆給掉在了地上。
“平日裏就沒個正形的,這不還學着吓阿婆了。”我撿起地上的筆,合上書,朝楊坤胸口砸了一拳。
“我哪兒知道阿婆膽兒這麽小,阿婆平時一個人早出晚歸的不是膽兒挺大的麽!”楊坤開始向阿婆撒嬌,他抱着阿婆可憐兮兮的說道,“好阿婆,你是我們的好阿婆,我被父親趕出來沒地方去了,能不能在這窩幾天啊?放心過幾天我就走,我保證不吵沐沐寫作業!”
“你這孩子,看你說的,阿婆這裏你可以随時來啊,能跟阿婆作伴,不過先說好,你不準欺負你妹妹!”阿婆拍了一下楊坤的大腦門,“不過你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好好的一個店還被人給撬了,壞人抓到沒有?”
楊坤不敢将真實情況告訴大家,只好宣稱是被小偷撬了的,其實是因賭博欠下巨額債務,被那些放高利貸的三流分子将給砸了,裏面的貨也蕩然無存。
我白了楊坤一眼,“就你這死皮賴臉的樣,阿婆趕都趕不走好麽!再說了,你來我家不就跟回自己家一樣,你啥時候見外過啊!”
楊坤一直都很叛逆調皮,經常被大媽脫了褲子打,每次挨打他都往我家跑,我的父親與母親倒也是奇人,對他很好,每次只要楊坤過來都會将好吃的給他,有時連我的份兒也給了出去。
楊坤跑我家比他自己家還勤,小時候是這樣,長大了也是如此。楊坤初一就辍學了,然後跟着一群小混混去了福建打工,僅半年的時間再次回家一整個背都是紋身,活生生的蛻變成社會人。
脖子上挂着大金鏈子,手腕戴着銀色的手表,留一撮胡子,不知道何時還長了胸毛。
不知道當年的女孩是怎麽看上這樣的他的,總之他那會兒才不到二十歲,就談了不少女朋友。還往家裏帶過幾個。
大媽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自然是寵溺到不行,雖有兩個女兒,但那兩個女兒就是另外一種待遇了。姐弟三人去山上砍柴,去河裏抓魚,去田裏割稻谷,這個弟弟是可以在那撒潑嬉鬧,而那兩個姐姐卻是不停的幹活,幹慢了還得被大媽罵上幾句。
大媽對楊坤只差不把身上的肉割下來給他吃,過度的寵溺,不管楊坤做錯了什麽,大媽總會給他善後,記得有次他大姐(楊華)讓他騎車送她去銀行取錢,誰知這楊坤在大堂姐從銀行出來時,直接搶了人家的錢騎車跑了,将楊華一個人丢在銀行門口。
楊華找大媽來評理,誰知大媽就一句,“又不是別人拿的,是自己的弟弟,就當是給他花了咯,再說了做姐姐的給弟弟一點錢花也是應該的啊!”
當然不僅大媽這麽寵,就連大伯也是如此,印象中有一次楊坤與二姐楊春一起玩游戲,楊春不小心撞了楊坤一下,結果楊坤去跟大伯告狀,害的楊春洗了兩天的衣服,還罰她不準吃飯。
父母如此寵他,他還是跟我父親走得近點,還是會在父母責罵他時第一時間沖到我家,當然最令父親感動的莫過于他第一次外出打工給父親買了條褲子。父親當時可高興了,比我考試得獎還要高興,甚至還穿着那條褲子故意去大伯面前炫耀了一番,最後的結果就是兄弟兩人為了一條褲子吵了起來。
可就算如此,父親還是很喜歡楊坤的,所以楊坤來我家父親總是很高興,還會多炒兩個菜拉着楊坤喝點酒。
我對楊坤也不反感,畢竟小時候剛入學時是他一路護着長大的,而且他能逗阿婆笑,會哄阿婆,任何一個對阿婆好的人,我都會很喜歡。
當然那時候的我,壓根就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與楊坤變成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