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原本會過上的好日子,在母親誤入賭場後,又開始走下坡路了,家中那會兒還沒有電飯煲,煮飯都要用頂罐,用柴火将飯煨熟,母親一年只有三個月在家的,而這三個月幾乎都在賭場,所以家裏也就只有我與弟弟妹妹,還有阿婆了。
這日楊坤幫阿婆生火,父親則在炒菜,而我在寫作業,弟弟與妹妹在外面玩。
“阿婆,你知道世界上什麽最美嗎?”楊坤一邊往竈裏添柴一邊笑着問。
“我不知道啊!”阿婆一本正經的回道。
在客廳寫作業的我白了楊坤一眼,就知道這厮肯定是要變着法子哄着阿婆開心了。
果然只見楊坤說道,“當然是我們最漂亮的阿婆世界上最美啊!”
“呵呵呵呵......你這孩子!”阿婆聽了這話心裏甜滋滋的,臉上還有一抹少女的嬌羞,不管年紀多大的女人,內心都是粉色的,都住着一個少女。阿婆亦是。
只要有楊坤在,阿婆總是笑呵呵的,而我們兄妹還喜歡纏着阿婆講故事,阿婆生于民國,那些曾經的颠沛流離,痛不欲生,戰火紛飛的歲月,就如同她長在臉上的褶子與皺紋,每一條每一道都是歷史的見證。
我喜歡聽阿婆講過去的那些事,她記憶深刻,所以講得繪聲繪色,楊坤也很喜歡粘着阿婆,他與我一樣回家都是先找阿婆的。
不過阿婆與大媽之間相處得不是很融洽,大媽喜歡貪小便宜,會将別人來看阿婆的物品給私藏起來,甚至別人來看望阿婆給的一些紅包禮品等也都被大媽給沒收了,會防着阿婆,生怕阿婆拿了她的東西,再加上我要是過去了,在她家吃了飯或者其他東西,她就開始罵大伯,嚴重起來還會拿菜刀來砍大伯,有次他們吵架,阿婆去勸架,一把菜刀飛了過來,險些砍到阿婆。
而我的母親則是恰恰相反,每次從上海回來都會帶點阿婆喜歡吃的東西,凡是阿婆想吃的,只要阿婆開口,她都會想辦法滿足。還主動把家裏的鑰匙也給了阿婆,母親賭博的那段時間,将厚厚的百元大鈔給阿婆保管,阿婆鎖在衣櫃裏一天要去看幾十遍才放心。
自從大伯他們一家搬去縣城後,阿婆便從此跟着我們生活,這一生活就整整十多年。
大媽常說阿婆偏心我們,也因此會與我們鬧些不愉快。
楊坤在家住了多久我不清楚,因我隔兩天就去了學校,等我再次回來時他已經走了。而阿婆則在喂豬,那時阿婆年紀很大了,手腳并沒有前幾年靈便,走幾步路就要停下來休息,每到下午一二點的時候就常常頭疼,有好幾次坐在椅子上睡着了,還險些摔在地上。
“阿婆,你這頭疼的毛病怎麽還是沒好點呢?”我給阿婆托着頭,輕輕地揉着她的太陽穴,陽光很是柔和,院子裏的梧桐樹下陽光斑駁順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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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阿婆年紀大了吧,我都八十好幾了呢,而你們也都長大了!”阿婆喝了一口紅糖水,眼睛裏泛着淚光,而那只受傷的眼睛,微微發炎,眼睑處紅紅的。
阿公在三十多歲時就撒手人寰了,留下阿婆一人将三十多個孩子拉扯長大,而最後留在身邊的也就是自己親生的幾個,只是這幾個都沒成什麽大氣候,反而常常因為一些小恩小惠小利益而打得頭破血流。
印象中有一次,我們姐弟三個都喜歡吃板栗炖排骨,可我家的板栗樹上的板栗個頭太小了,質量還很差,父親思前想後将眼睛放在了大伯家的板栗樹去了,大伯他們從去了縣城後,都很少去村裏看阿婆,更別說是這大山上了。
父親當機立斷拿着竹篙利索的爬上了樹,當日收貨滿滿,整整運回來四籮筐大大的板栗。
誰知這事被人亂嚼舌根傳到了大媽耳朵裏,這不大媽偕同大伯直接殺回了鄉下,還叫來村長以及組長族長評理,早些年父親酗酒,将自己活生生的造成了個地痞流氓,六親不認的英雄事跡也被廣泛傳開,再者清官難斷家務事那些個村長組長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此事就算了了。
而我們本族的族長是阿公是同族兄弟,尊稱阿婆為一聲寅嫂,我們的族長叫楊進。
這本就是家族內部矛盾衍生而成,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大家也一致采取勸和調解的方法,可誰知大媽心裏的這道坎怎麽也過不去,終于在三日後手持菜刀上了我家。
那日楊威還在睡午覺,而楊丹跟了父親去菜地裏摘菜,母親在家搞衛生,阿婆在廚房洗碗,突然門被人一腳給踹開了,母親回頭就看到了怒氣沖沖的大媽。
“嫂子,你怎麽這麽早來了?肯定還沒吃午飯吧?盛光去摘菜了,等會兒就在家吃午飯吧!”母親熱情的招呼着。
大媽淡漠的看了母親一眼,然後開始罵罵咧咧的,“小英,我平日裏對你們一家不薄吧,你生那麽多孩子哪個不是我接生的?還有一沐,她可是我看着長大的,她出生的時候才那麽點大,你們夫婦兩人需要把事情做的這麽絕嗎?”
“嫂子,發生什麽事情了啊?”母親一頭霧水。
“你還裝,你們夫婦兩個把我家板栗樹上的板栗全部運走了,我們可就這麽一顆板栗樹,板栗都被你們弄走了,我一家人吃什麽,楊春的女兒還那麽小,回家一趟我想炖個板栗湯都炖不了,你們至于這樣麽?”
其實母親對于父親偷偷去摘大伯家的板栗一事是不知情的,那會兒母親還在上海看店呢,只是這些在母親眼裏都是小事情,畢竟是一家人,當年分家的時候,我們什麽都沒分到,阿公去世那年父親才幾歲而已,跟着阿婆生活。
父親是阿婆最小的兒子,所以家裏但凡有點物什,也在他們紛紛成家生子後分走了,到父親娶親時,家裏什麽都不剩了。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打電話問下盛光看看情況,如果真的是他拿了你家的板栗,馬上讓他還給你!”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可是一家人,這點板栗給你也無所謂,還說還我,再說了盛光摘栗子就摘栗子,怎麽還把栗子樹給砍傷了,要麽就這樣,那栗子我也不要你還了,都是一家人傳出去讓外人笑話,不過這弄壞了的栗子樹可是要賠償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一口價三千塊錢,你肯給這個錢,今日這事就算過去了!”
“嫂子,你這不是訛人嗎?幾十年的栗子樹怎麽會說壞就壞了,栗子的話也都放在樓上的倉庫裏,我去稱一下多少斤,就當我們給買了,你這樣獅子大開口,實在是有點欺負人!”
母親拿着杆秤正想着往二樓的倉庫走去,誰知被大媽給攔住了,“這栗子我本來就不賣的,現在被你們都弄回家了,還把我的樹也砍傷了,這筆錢不論如何都是要賠給我的,你還想就這樣完事麽?”
“方圓吶,就幾筐栗子而已,讓小英還給你就是了,一家人何必把事情做成這樣,當着我的面還這樣,要是哪天我沒了,你們豈不是要天天鬧架!”阿婆丢下手中的碗就給沖了出來,伸手就要去奪大媽手中的菜刀,誰知那菜刀一偏,竟不小心傷了阿婆的手指,鮮紅的血順着手指流淌着。
大媽與母親還有我都慌了,大家紛紛尖叫着,午睡的楊威也被驚醒了,哇哇大哭。阿婆倒是個利索的人,看到血流下來後,反手就奪了大媽的菜刀,将那菜刀給藏了起來,還找了幾個蜘蛛網敷在手指上。
“婆子,你沒事麽?要不要緊?我現在去喊醫生!”母親已是驚慌失措,卻被阿婆一把拉住。
大媽見到這情形,也開始慌着,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她并沒有想過要傷害阿婆,那把菜刀也許針對的也許只是我的父母。
從菜地裏回來的父親與楊丹回到家就看到這一幕,一進門就扯開嗓子大喊,“這是怎麽回事?娘,怎麽手流血了?大嫂,是你幹的吧?”
當時大媽吓得不敢吱聲,身子往後縮了縮,
當下父親二話不說就将大媽給轟了出去,馬上跟大伯二伯聯系,三兄弟一起來商量阿婆手上的傷。
其實父親只是脾氣暴躁,早些年喜歡酗酒,醉酒後喜歡挑事,但平日清醒時對阿婆還是很照顧的,不然阿婆這些年也沒辦法一直跟我們住一起,
“我是摘了你家的栗子沒錯,但你們也沒必要這麽訛人吧?那顆栗子樹哪兒壞了?不是長得好好的嗎?再說了,我只是上樹時把有些礙事的小枝杈給砍掉了,這也犯不着要敲詐三千塊錢吧!就因為一棵樹不僅敲詐,還把娘給砍傷了!今日你們要是不給個說話,我馬上就去村長那兒,讓他來評評理!”
“栗子是我家的,你沒經我同意就去摘我的栗子,讓你賠錢是應該的,至于誤傷了娘,我帶娘去醫院看看就行了!”大伯嗤之以鼻,态度也十分不友善。
“大家都是兄弟,事情說開了就行了,也沒有必要鬧大,讓大家來笑,一棵樹三千塊錢也确實多了點,這樣好了,大哥就給幺弟一千塊錢,讓幺弟帶娘去看看,至于這樹先看看有沒有傷及根本,還救不救得活,板栗的話,讓幺弟全部給你就是了,一家子人也沒必要說什麽賠償不賠償的!這事情就這麽過去了,先帶娘去看手才是要緊事!”二伯楊國見雙方劍拔弩張似有大幹一架之态,馬上出來主持。
“憑什麽!”大伯與大媽暴跳如雷,手指指着大伯的鼻子,“你這麽幫他圖什麽呢?他是你弟,我就不是你大哥了嗎?咱們可是一母同胞下來的,難道你是因為當年小英麽?三四個村子的人都知道,當年是你自己先看上小英的,覺得自己年齡大了,這才讓給了他,果然是這樣啊!還真是兄弟啊,什麽都幫他,我就是個外人呗!”
被大伯這麽一說,二伯臉都漲的通紅,氣的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二伯為人敦厚老實,也很善良,對阿婆很好。
其實阿婆最疼的是二伯,其次才是父親,有點吃的用的,先想着的就是二伯,再才是父親,也時常跟父親說,二伯獨自一人也沒個伴兒,父親要幫襯着點。父親與大伯一向都是水火難容,其實這次板栗事件不是第一次鬧矛盾了,之前有次也是因為一件小事吵了起來,大伯罵了母親生不出兒子,這看似是罵母親,其實是一巴掌甩在了父親臉上,那幾年沒有兒子,外人看笑話倒也算了,關鍵是大伯是父親的親大哥。
當時氣得父親直接掀了人家屋頂上的瓦片,父親站在屋頂上将瓦片一片一片的往下丢。
要不是阿婆舍臉去求族長來主持公道,此事才算平息。
“大哥,你說話注意點,你這怕不是欠打吧!”父親揚起拳頭,怒火在眼中迸射着。
“知道你這流氓性格,有本事來打啊,你敢打我,你要是敢動手,就不是三千塊錢的事情了,我要你馬上帶我去醫院驗傷!”大伯故意激怒父親。
果然父親收不住手,一拳過去,而大伯當時就鬼哭狼嚎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憐哦,砍傷了我的樹,偷了我的板栗,我來要個說法,就打了我,還要我賠一千塊錢,哪有這麽不講道理的人!”
“明明是你老婆打傷了娘,我這才讓你出一千的,你怎麽颠倒是非呢!”二伯也急了,眼睛紅紅的,想将大伯從地上拉起來,可又怕引來更多的風波,進退兩難只好站在原地。
被大伯這麽一鬧圍觀看熱鬧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大家都在指指點點的,說什麽閑話的人都有。
大媽見人多了起來也跟着哭,“我們夫婦二人從縣城跑到這裏來看老母親,這幺弟還不讓進門,平日裏母親總是有好的東西都給他,母親身上有兩塊錢也都給了他,我們家可是什麽好處都沒撈到,什麽都沒撈到。”
突然大媽将在卧室哄着楊威的阿婆給拉了出來,“大家看看,我老母親一把年紀了,還幫他們帶孩子,可我的孩子呢,都是我自己一手帶大的,我的老母親可是什麽都沒幫過我,我每個月還照樣給錢過來養母親,看看我母親瘦的,估計都在這沒吃飽,說不定這錢都進盛光夫婦口中去了。今日母親幫他們切菜不小心切到手指了,盛光夫婦還賴在我頭上,說是我砍傷的,你們大家看看,我手上可是什麽刀都沒有,怎麽可能會砍傷母親呢!”
這一套說辭倒也滴水不漏,不明所以的群衆自然是更偏向大媽他們,我們這一頭明顯弱了下來,而圍觀的人開始紛紛指責父親與母親,連帶我們三姐弟也一并被他們給罵上了。
正所謂三人成虎,這說得多的,一般人都會信以為真。
不過我的父親不是一般人,他不知道從何處找來兩個幫手,将坐在地上的大伯給擡起來,直接丢了出去。
不過這件事過後,大伯與我家的關系就越來越疏遠,而我也只有到過年時候才能見着他們來給阿婆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