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衆所周知,冬雪姑姑是阿婆最疼愛的女兒,可壽命卻也是最短的。

若我沒記錯的話,阿婆的頭痛病就是從姑姑過世後犯的吧。

冬雪姑姑過世時,我還小,才七歲左右,模糊的記憶中好像是夏夜,那時夏天喜歡坐在院子的樹下乘涼,院中飛來無數的螢火蟲,小時候經常跟小夥伴一起捉螢火蟲,然後裝在一個玻璃瓶裏,小小的玻璃瓶像是希望之光。

而阿婆會拿把蒲扇給我扇風,跟我講一些過去的事兒,那些故事很多我雖沒經歷過,但在阿婆的描述下,我似乎将她的童年給重新走了一遍。

那個夜晚跟平日不太一樣,至于哪兒不太一樣我也說不上來,四周靜的很可怕,似乎很多人都不在家,連大伯大媽乃至父親與母親,以及很多的鄰居都不在家,偌大的院子裏就只有我與阿婆坐在樹下乘涼,月光忽明忽暗,天空始終被濃雲遮蓋。

濃郁的烏雲,壓得人心頭也跟着沉悶。

阿婆長籲一口氣,輕輕用手拍打着胸口,“今日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胸口沉痛,像火燒一般。”

“許是今天吃了不該吃的,有點燒心吧!”

我給阿婆遞過一杯水,就着水杯讓阿婆喝下。

阿婆喝了口水後,心疼的感覺并不見好轉,突然阿婆盯着院子口大喊一聲,“英子,你這麽晚怎麽來了?”

英子是冬雪姑姑的小名,阿婆經常這麽喊她,我順勢看過去,哪裏有人啊?連個影子都沒見着,只有明滅可見的月光從樹上撒下。

我心中生疑,再次往院子口看去,卻仍是沒看到任何人影,“阿婆,你是不是眼花了?門口沒有人啊!”

阿婆有一只眼睛受傷,所以看不清也能理解,當下不疑有他。

“不會錯啊,我看到你大姑朝我招手,還給我帶了一斤五花肉,只是她穿着藏青色的長衫,頭上裹着黑色紗布。”

阿婆越說越神乎,可我真的沒看到,吓得我縮在阿婆的懷裏,再也不敢多往外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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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阿婆病了,查不出病因,只是一連躺了數日,口中總是神神叨叨着什麽,多次喊着冬雪姑姑的名字,也就那時候我才明白,那天晚上最愛阿婆的大姑,因病而逝。

至于阿婆說的有看到大姑,也許是看花了眼,也許真的是大姑的魂來看望阿婆了,不管如何,大姑的逝世,對阿婆而言是沉重的打擊,也因此讓阿婆大病了一遭。

經過數日的調養,阿婆雖然慢慢恢複了意識,可卻也犯上了頭疼的毛病,每天下午兩三點的樣子,她都是迷迷糊糊的,甚至還染上了風濕,腿疼得走不了路。

但她又是如此好強的一個人,即便是腿疼得沒辦法走路,她都還是堅持自己的事兒自己做,自己煮飯,自己煮菜,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自己洗澡,從未給她的子孫添加任何麻煩。

甚至能忍的,絕對不去醫院看病吃藥。

有人說阿婆命好,五代同堂,可只有我知道,這五代人裏,對阿婆真心好的人其實少之又少。

要是阿婆因病住院或者買了藥,大伯他們要三兄弟平攤看病打針吃藥的錢,即使是少給一分,也能讓這三人吵一架,或者是拳腳相向。

我想這也就是阿婆後來有了病都自己忍着,不告訴任何人的原因吧!阿婆最怕家裏人吵架,她總說一家人要和和氣氣的,這樣才能幸福。

可是這一家族的人,個個都有自己的小私心,實在很難和氣。

而且阿婆一直跟着我家生活,很多事情基本上是我們在承擔着,忍受着。

記憶中有一次大媽與母親吵得很嚴重,母親是暴脾氣,但她的暴脾氣也就針對我,對外是個十分溫和的人。

阿婆是一路苦過來的,在戰火紛飛颠沛流離的舊時代,吃過草根樹皮。或者說好幾日都是餓着肚子,有時候餓的不行就趴在河邊喝幾口水,從鬼子的刺刀下,艱難逃生。活着已是不易,要是有頓熱乎的飯,那可是人間最美好的事兒。

所以阿婆總是什麽都舍不得丢掉,年齡越大,胃口也越來越小,再加上牙齒幾乎掉光了,有些飯菜很難咽下去,可又不想浪費,在沒買冰箱的時候,就自己裝一盆冷水,将飯菜放在冷水裏來儲存。

後來母親買了冰箱,冰箱裏有三分之二都是阿婆吃剩下的食物,這個碗放一點,那個碗放一點。有些飯菜發黴長毛了,阿婆還是舍不得丢掉。母親每次清洗冰箱時都會把這些吃不了的食物都倒掉。

“你怎麽又把我的飯菜倒了?這些都是可以吃的,你們年輕人就知道浪費糧食,你要知道這在我們那個時候,這些可都是好東西,總比吃樹皮草根要好啊!你放在那兒不要動我的東西啊!”阿婆每次見母親收拾冰箱就十分焦急,立馬趕上來阻止母親。

但母親也并不惱,而是耐心的跟阿婆說這些食物沒辦法再吃,她想吃什麽都可以跟母親說,可是對阿婆而言,她連發了黴的剩飯菜都是如此珍貴,哪裏又有什麽喜歡吃的東西呢?

在她眼裏,現在的生活,能擁有的都是頂好的!

記得很小的時候,那會兒還住在大山裏,家裏有一架八英寸的黑白電視,父親裝好了天線,能接受到一兩個電視臺,有一個電視臺每天晚上黃金時段播放神雕俠侶,古天樂版本的,阿婆當時對小龍女非常喜歡,每天晚上早早收拾好屋子,吃過晚飯就守在電視機旁,她聽不懂電視裏的臺詞對白,聽不懂普通話,也不認得幾個字,而我那會兒才只有四歲多,不認識幾個字,祖孫兩人半猜半疑的将一部紅遍大江南北的電視劇給看完了。

那時候流行買小的貼紙,我将貼紙貼在抄歌本上,小時候我喜歡唱歌,每個星期有三節音樂課,音樂老師會讓我們買一個硬皮裝的本子,上面抄滿了歌詞,然後再貼上十分精美的貼紙,而那時候我貼的最多的就是神雕俠侶還有馬永貞。

馬永貞也是阿婆喜歡的一部劇,居中講述的是上民國時期武術世家傳人馬永貞義薄雲天的故事,當時阿婆看到馬永貞受傷還擔心的不得了,她并不知電視劇是人演出來的,以為就是真人真事,還偷偷掉了好幾天眼淚。

阿婆是非常和善的人,不管誰家有困難,她如果見到了,都要前去幫上一把,記得當時鄰居一個嬸子生孩子,在當時很多人生孩子都是找的接生婆,大家也沒有想過生孩子要去醫院的,當時那個嬸子難産,險些胎死腹中,是阿婆去幫忙,這才順利生了下來,那個嬸子生完孩子後整個人都虛脫了,是阿婆連夜給她煮了碗蛋湯。

當然別看我們那地方很偏遠,但社會還未完全發展,只是開發了沿海地區,而身為大山的我們,對于外界了解不多,但每天還會有不少地方的人,乞讨到我們這邊來,要是被阿婆遇到了,肯定會拉着人家進屋,給人家煮點吃的,還裝一兩升米給人家帶走。

所以我家裏是很多人來的地方,父親與母親也常常跟阿婆說讓阿婆見人行事,因為有的人真的沒辦法生存才走上這一條路,當然也有不少騙子,可阿婆心軟過于善良,父親跟母親說的話,她也沒記住。

後來母親也就随她了。

人善被人欺,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阿婆為人過于善良,所以也就算是間接的給了別人傷害我們家的刀子。

那時候阿婆養了幾只雞,能下點蛋拿去賣,母親又在上海開店,經濟上相對其他人來說稍微好一點,母親每次回家都會給阿婆買身新衣裳,給阿婆買很多家裏吃不到的零食。

阿婆與母親之間沒什麽婆媳矛盾,母親在家時間少,我們姐弟三個基本上阿婆帶大,帶大了我就幫着父親帶楊丹,等楊丹大了點,就有了楊威,所以阿婆也不得清閑,而母親又是個不愛計較這些的,所以會給阿婆添置一些東西。

我們當時是八戶人家住在一起,每個院子都緊挨着,當時西頭也有一個老人家,她生了好幾個兒子,可這幾個兒子都不怎麽聽話,更別說孝順了,而女兒又嫁的遠,一年回不來一次。

更令她難過失望的是兩個兒子都沒有成家,更沒有孫子,兩個兒子一個吊兒郎當,一個不學無術。

有日她家的雞生的蛋找不到了,正好父親手上拿了幾個蛋正準備去賣,她馬上攔住父親,開口就罵了起來,說是父親偷了她的雞蛋,而且不單單是這次的雞蛋,包括之前的林林總總都一并算在父親與阿婆頭上。

按照父親的性子,能忍着已經不易了,誰知人家竟然變本加厲,直接搬來長凳躺在我家門口,非要父親下跪道歉,讓父親當着大夥兒的面承認自己偷了東西。

從母親去上海開店到沒有經歷賭博之前,經濟這一塊在當地也算是還可以的,根本就犯不着去偷別人家的東西,再者,阿婆是個特別能幹的女人,有她在,家裏的一切都有,各種幹菜,木柴,茶籽油,豬肉,雞鴨魚等,算是應有盡有。

我家是第一個買上彩電的,也是第一個用上電冰箱跟洗衣機的,當時買齊這些家具家電,鄉裏鄉親還來放炮竹慶祝。

被人這樣冤枉,父親也是惱火得很,而他又正趕上要去村口的小商販那邊賣雞蛋,如果去晚了,就要等兩天。不得已父親推了她一下,可誰知這一推就開始作妖了。

那位老人家直接跪在我家門口,呼天搶地的哭,口中叨叨着,“天上的神明,地上的陰鬼都來看看,我一個老婆子好不容易養了幾只雞,雞被人偷了,蛋也被人拿了,現在還死不承認,一家人的心都跟鐵鈎一樣,太狠毒了,一定會遭報應的,難怪他生不出兒子,難怪他生一個孩子死一個!”

其實我家對這種召神弄鬼的招兒挺忌諱的,不喊天,不請鬼,在我家連天王老子都是忌諱的詞兒,早些年阿公也算是貴族子弟,奈何家道中落,而他也從教書先生轉行做了陰陽師,關于請神招鬼這一塊,連阿婆都能會幾招。

父親生平最不喜的便是人家指着他的鼻子損他,說他生不出兒子。但人往往都是這樣,如果想傷害一個人時,都是瞄準了心髒最軟最弱的部位,母親一生共孕育了十三個孩子,最後只留下我們姐弟三個,至于中間的十個要麽幾個月就自然流掉了,要麽就是生下來沒兩天夭折,縱然後來有了楊威,但當時對父親而言是不可越矩的致命傷。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別仗着你是長輩,就可以如此無理取鬧!你說你看到我偷東西了,請你拿出證據,如果沒有證據請你馬上從我家門口滾開!”父親開始摩拳擦掌,好幾次差點沒控制住自己的拳頭。

二伯與阿婆都來勸父親,甚至把父親關進了屋子裏,就怕父親一時沖動做出什麽事來。

阿婆前去與那人交流,二伯則去找來了那人的家人。

她那個小兒子一到我家就扯開嗓子大喊,“你這是做什麽,人家都搞得那麽富裕了,怎麽可能會偷你的雞跟雞蛋,你那只雞是我拿走了,我看上了一個姑娘,拿只雞給人家送去,雞蛋也一起順手拿走了!”

最後她兒子連板凳帶人一起給擡走了,此事才算過去,不過也從那之後,我們兩家人幾乎沒什麽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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