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很多東西就是生來不公平的,你努力過,掙紮過,絕望過,放棄過,都沒有用,那就是不公平的。

我的出生是有罪的,我的成長貌似也是有罪的,而我一直很努力地用善良與微笑去溫暖這個世界,我以為我與這個世界和解了。

殊不知等待我的是更殘酷的事實,而這個事實足夠将我的世界粉碎,也足夠讓我一蹶不振!

那就是——病危通知書!

“你打電話給家裏人吧,現在就安排住院!不能再拖了!另外這張病危通知書,你先看看沒問題就簽個字吧!”盧主任遞給我一張紙,白色的紙上寫着,“慢性腎髒以及多功能器髒衰竭,雙腎腫大,雙腎結石,雙腎積水等!”

“我這個病好治嗎?”我問道,其實內心很是害怕,不管回複我的是什麽,我都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那一刻很想哭,很想大哭一場。

“看情況吧,我會盡力而為!你也要積極配合治療才行!”

我不記得當時我是怎麽從盧主任的辦公室走出來的,醫院長長的過道,我逆着光緩緩而行,光的盡頭似乎也是我生命的盡頭,我踏着光往深處走去,每走一步都像在跟死亡招手。

我沒有撥通父親的電話,其間那個疼我入心的男孩給我打了幾次電話,我也不敢接。我從主任辦公室出來便去了住院部,住院部那邊有一個涼亭,亭子裏有幾個老人家在聊天,我默默地坐在一邊,眼睛望向醫院的太平間。

父親下午便來到了縣城,交了住院費後,就帶我回姨父家吃晚飯,那會兒小姨已經在縣城租了房子,但離中醫院比較遠,若不是父親我肯定不想過去,來回坐車都需要一兩個小時。

父親将我的情況給姨父說了下,姨父便給小姨打電話,然後小姨給母親打電話,最後母親便給我打電話,講真我不太敢接母親的電話,但也深刻地知道此事是沒辦法再隐瞞,便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的母親聲音哽咽着,“崽崽,我的沐沐,怎麽好好的就得病了呢?沐沐別怕,母親明天一早就跟你小姨一起回來!”

短短數語,将我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擊碎,從得知生病到現在我一滴眼淚都沒流,可母親那句“沐沐別怕”,卻讓我泣不成聲。

從小我給自己那麽大壓力,讓自己努力去讀書,拼命去比其他孩子優秀,為得只是讓父母多誇贊我一番,不要讓母親覺得生下我是她最後悔的一件事,證明自己不是他們的累贅與罪惡的根源。

可我從來都沒得到過,就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母親的關心與疼愛,雖然這份關心與疼愛可能有點遲,雖晚卻到,與我而言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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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不再害怕病魔,我知道母親他們都在,我知道母親心裏是有我的,哪怕我的生命不長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着父親去了醫院,盧主任怎麽安排的檢查我都一一照做,母親第三天就與小姨一起到了縣城,見到我的一瞬,母親突然抱着我哭了起來,對于這突然的親昵,我有點不适應,但也只能随她抱着。

母親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盧主任,從盧主任辦公室出來,她的眼睛紅紅的,應是哭過,小姨在一旁安慰着她,遠遠地我聽見母親說,“如果可以,我願意把自己的腎給她,為了她,我什麽都願意啊!”

站在病房門口的我,突然就潸然淚下,我一直以為母親從未在乎過我,直到那一刻我突然醒悟過來,原來母親是疼愛着我的,只是我們都不知該如何表達。

母親說的換腎讓我的心猛然一疼,我知道我的病很難好了。我知道我要開啓一段與病魔鬥争的日子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

母親那段時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每日從小姨家炖湯給我送醫院來,哪怕我只能喝一兩口就悉數吐了,但她仍是風雨無阻,從未落下。

我早上七點半就要開始各種檢查,先是常規檢查,量體溫血壓等,然後護士便送來一小杯藥,那種藥的味道我永生難忘,很濃烈尿味,每次喝藥時我都捏着鼻子直接灌進去,然後馬上平躺在床上緊緊地閉上嘴巴,不讓它從口中流出來。

直到有一次我看到護士小姐姐的藥單上寫着15床病人楊一沐,早上7點30服用藥物尿毒症沖劑,當時只覺天旋地轉,差點倒了下去,我知道尿毒症是十大絕症之一,死亡率不比癌症低。

知道這些後,我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每日小姨跟母親都守在我的病床前,甚至連村裏都有不少的人來探望,外公外婆不知道從何處得知我生病的消息,從大山裏趕到了醫院,可越是如此我心裏便越難過,難過得像是不久後就會立刻馬上死掉。

每日除了喝藥就是打針,而我除了看書寫文已經沒有別的事兒做,曾在某家周刊寫過無數的散文,上過無數次頭版,每一篇都是對生命的解讀,對命運的抗争。

一米五六的我原本有八十六斤,卻在那短短的十多天,整整瘦了二十多斤,六十多斤的我就如同那勁風殘燭。

我不能吃任何東西,連水都不能喝,每日靠着輸入的營養液來維持着生命體征,雙手的血管都是紅一塊紫一塊,連插針管的地方都沒有。

母親建議主任用留置針,可盧主任說我不能用,所以只能每天都在手上留一個針孔,從早上八點半開始挂點滴,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想喝水的時候母親便用棉花沾濕我的嘴唇。

寫文寫的頭疼時就躺在病床上看着輸液管裏緩緩滴落的藥水,一滴,又一滴,再一滴,一點一滴的流逝着,就像是看着自己的生命在默然倒數。

晚上十點多結束輸液後,母親便用熱毛巾來給我敷手消腫,如果不消腫的話,第二天就找不到地方下針了,有好幾次手沒法下針便對準我的腳。

我不知道當年我是輸了多少液,紮了多少針,只是如今十一年過去了,我雙手的血管之處,還留着當年針孔留下的疤痕。

那時我對自己說,生命是熬過去的,熬過去了就會有希望,我整整熬了将近三個月,第三個月剛滿,盧主任突然跟母親說,我需要做靜脈腎盂造影手術,來确定病竈,而之前所輸入的液體只是讓我的肌酐,尿素等功能穩定在正常值。

手術定于9月27號下午的四點鐘,在9月25號的晚上,盧主任給我開了三瓶番瀉葉,說是要給我清腸,并要求我喝27600毫升的水,喝到最後一秒鐘上一次廁所才通知我能正常進行手術。

靜脈腎盂造影手術是通過靜脈注射顯影劑,通過腎排洩到尿路,觀察腎實質、腎盂、腎盞、輸尿管及膀胱的一種全尿路病變檢查方法。

當顯影劑通過血管注入後,我沒辦法動彈,肚子上好像壓着一塊四五斤重的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手術進行到一半,我控制不住的哇了一聲吐了,母親着急的用紙巾給我擦頭發,口中一直嘟囔着,“盧主任,我女兒她吐了,你快看看要不要緊!”

“沒關系的,讓她吐好了,是正常反應!”盧主任以及各科專家一邊看着造影顯示的結果一邊說道,“這種情況肯定是不建議做腎髒切除的,她的右腎是有功能的,只是縮小了很多,因功能縮小所以左腎會腫大,如今裏面的腎結石腎積水的情況都消失了,只是這腎萎縮也沒別的法子,只能養着了!要是換腎的話,一般的家庭根本就承載不了如此龐大的醫療費用,再者換腎也不一定有現在這個腎的功能強。”

“可如果要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右邊這個壞了一半的腎,可能會造成生命危險,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活到七老八十是沒問題,只是現在的小孩有幾個會正兒八經的養生,再者她還是個女孩子,将來要結婚生子,這種情況怕是想要一個孩子都難,腎髒若是沒護理好,最多也只能活到二十五歲。”另一個醫生說道。

幾名醫生就我的情況,展開激烈的讨論,我的病例報告都寫了十幾頁紙,清醒如我,計算着生命的倒計時,十九歲的我離二十五歲就差六年了,而這六年我該做些什麽呢?

想吃很多好吃的,想去很多地方旅游,想去鄉村支教,想賺很多的錢然後全部捐給需要的人。

“盧主任,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突然開了口,聲音是那麽亮。

“你說說看!”

“我想将自己身上能用的器官給捐了,若真的像你們說的那樣我只能活到二十五歲,那我同意捐贈遺體跟器官的,反正人死了,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在盧主任眼中,我一直都是悶悶不樂郁郁寡歡的,從進醫院開始就沒笑過,要麽就是看書,要麽就是拿着本子寫東西,再者就是将自己壓在被子裏小聲地哭。

醫院沒那麽多供看護人員休息的地方,所以母親等我睡着後都是回小姨家,第二天九點多才能給我送點稀飯肉湯等,好幾次盧主任查房時,我都躲在被子裏哭,後來盧主任知道我喜歡看書,便送我一本《黃帝內經》說是讓我好好看看養生之道,以後就知道怎樣料理照顧自己的身子。

當我說出這句話時,幾名主任都愣住了,盧主任突然哈哈兩聲拍了一下我的頭兒,“你還記得我送你的書麽?好好養生,你能活很久的,有些病其實沒那麽嚴重!恢複得好或者是不好,還得看自己!”

最後我沒做什麽換腎手術,我知道母親自己偷偷做過腎源配型,但我不想給家裏帶來那麽大的經濟負擔,更何況盧主任也說過我的情況比較特殊,右腎只是萎縮了,但并不是徹底失去了作用,而有的人天生就一個腎髒,不也照樣過得好好的。

只是從此以後我不能負重,不能吃動物內髒以及豆類食品,甚至将來有一天我不能像別的女孩一樣,正常孕育一個寶寶。

但能活着就已經很好了,至于以後,等到了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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