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父親知道我從丈夫那邊來了阿婆家,就找人把我接去了縣城,其實那會兒阿婆也想過跟我一起去的,可是她太暈車了,車子才開坐在車上狂吐,沒辦法她又自個兒下了車,一個人默默地回到了村口租的房子裏。
那時村子裏很多人都去了縣城,屋前屋後已經沒兩戶人家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再加上拆遷,很多房子已經被政府拆掉了。
我以為母親知道我回來後會大發雷霆,即使是遠在上海也會打電話過來狠狠責罵一番,然母親卻只是叮囑我,說她會多寄些錢給父親,讓父親買土雞炖湯給我喝。
在這之前母親與父親不說話了,一般都是我們姐弟三人來傳話,那會兒我在上海上班時,也經常當他們的傳話筒,且我這個傳話筒不能熄火要随時待命二十四小時開機,倘若有那麽一刻我不在線,便能接到母親幾十個電話的轟炸,還會劈頭蓋臉的挨一頓罵。
最開始父親不習慣這種傳話的方式來與母親溝通,可母親基本上不接他電話,他沒轍,也只能默認了,大凡小事都由我們姐弟來傳遞。
這不父親剛托人買到一只土雞就馬上讓我反饋給母親,在廚房清洗土雞的父親對我喊,“沐沐,跟你母親說一句,就說雞已經買回來了,花了一百八十塊錢,正宗的鄉下土雞!”
那頓飯我吃得非常飽,喝了整整三大碗雞湯,撐得肚子都要裂開了,一直在公園散步。
在娘家養胎的日子,整個人也開朗名快了不少,等楊丹楊威放學回家後,我們便一起去公園走走,那會兒父親在超市上班,超市的老板見父親幹活任勞任怨,會不定時的給家裏送些福利,比如米,油,菜等等。
父親早上六點就要去上班,一日三餐會定時趕回來做飯,每天換着花樣給我做好吃的,中途還會捎點水果給我,一直要忙到晚上十點多,下班後還會繞道去買一碗我喜歡的瓦罐板栗排骨湯。
可能是我一點要回婆家的念頭都沒有,才導致婆婆那邊的人開始着急了,于是她在某個秋日提着一些家裏種的菜來看我,非要我跟她一道回去,沒辦法我只好随她一同回去了。
可回去不到一個月,我又回了娘家,不過這次回娘家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驚喜,那就是阿婆也來了縣城,且住在大媽家。
很快就到了除夕,大媽喊我過去吃年夜飯,雖都住在縣城,但兩家還是一南一北還是有些距離,母親開始不同意我過去的,不過我太想阿婆了,就跟楊丹楊威他們去了一趟。
再見到阿婆時,她又清瘦了幾分,不過精氣神還不錯,身子還很健朗。
她拉着我的手,一口一句沐沐的喊着,問我的情況。
年夜飯是楊坤燒的,大大小小安踏上了四桌人,大媽家住不下,所以晚上十一點多楊坤要送我回父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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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不依,說是晚上太晚了,而我又那麽大的肚子,非讓我在大媽家住,她說她可以坐在椅子上睡一晚,把床留給我。
阿婆對我的偏愛可謂是家喻戶曉,此話一出大媽心裏就不太舒服,立馬來了一句,說阿婆偏心啥的,說是她幾個孩子,阿婆也沒這麽上心過。
阿婆聽到後開始抹眼淚。
我家安麟生于正月底,與我的生日相差十三天,母親那時沒有回家過年,年後才回。
母親是個特別喜歡打麻将的人,在家沒事做就會去麻将場坐一天,有時中午飯都不需要吃,離預産期相差大半個月,母親在家着急無聊,便與小姨一早起來就要下場子。
我看着母親突然說了句,“母親,你這成天去打麻将,萬一我要生了,我一個人怎麽辦!”
母親回頭沖我笑了笑,“不舒服給我打電話,我會馬上趕回來的!”
不過母親從那之後打麻将的時間縮短了很多,一天就上午打一場,下午就在家陪我玩,而那個月阿婆都住在大伯家,楊坤正好談了個女朋友,家裏在商量着婚事。阿婆理應到場。
正月二十六,我挺着大肚子随母親去買菜,途徑一家算命的小店,他戲稱能幫我們蔔上一卦,當時并未多想,誰知一語成谶。
正月二十七,我一早上起來跟母親說小腹鼓起來一個包,軟軟的一直在往下墜,還讓母親摸了摸,母親當時馬上讓我帶上檔案卡去了中醫院。一番檢查下來,我竟然發動了,需得馬上住院。
那一刻我與母親都慌了。母親給我婆婆打了電話,我婆婆與我丈夫在趕來的路上,而母親陪着我做完生産前的各項産檢,我知道母親很害怕,也很驚慌,她給小姨打電話讓小姨過來陪她,甚至抓住小姨的手都在顫抖。
相反我連醫院都不想待,一直嚷嚷着想出去散散步,想回家去。
大媽聽說我要生小孩,也從家裏趕了過來,她與母親坐在病床前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突然她跟母親說,“小英,沐沐生孩子不是有那個胎盤的麽,你能不能給我啊,我想炖點湯喝,聽說那個很有營養,還能治療一些雜症。”
“沐沐也是你當年親自接生的,這胎盤相當于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怎麽忍心去吃啊!你要是需要,自己去找地方買一個吧!”母親一口回絕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母親,笑了笑,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這胎盤我要給母親炖湯,母親因着早些年要給家族添兒子,不惜傷了身子,懷孕,打胎,滑胎再加上我們姐弟三人整整懷孕十一次,她的身子極差極差。
當天晚上我随母親回家吃了一頓晚飯,拿着待産包就回了醫院,婆婆與丈夫趕到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他們二人只是在我家同父親随便扒了幾口飯就趕來醫院,雖說平日與丈夫老是吵架,但見到他的那一瞬間還是很想一頭紮進他懷裏狠狠地哭一場。
我是個很怕疼的女孩,哪怕是切菜切到手指都能流半天眼淚,只是我性子倔,故作堅強。
護士小姐姐讓我別坐着,畢竟已開兩指,讓我多走動走動,這樣能有助于生産,于是我便在丈夫的攙扶下去爬樓梯,爬了好幾圈,醫生反複問我肚子疼不疼,有沒有隔幾分鐘疼一次的情況,其實我并沒有感覺到有多疼,只是腹脹而已,至于這種腹脹自是稍微疼痛,還在我的忍受範圍內。
那晚一直到十一點多都沒有要生的跡象,我便讓母親回去睡了,病房裏就只有丈夫與我,我們幾乎是一夜沒睡。
護士小姐姐每隔一個小時來測一下胎動,詢問一些基本情況,早上六點的樣子,腹痛加劇,值班醫生來檢查說是發動了,讓我去待産房,待産房只有一個産婦,我有些害怕,可是醫院不讓陪産,我握緊拳頭,扶着牆壁艱難的行走,後來做內檢時産科主任說我盆骨太緊只能動手術,于是我便由順轉剖。
手術過程還算順利,整個過程我都是清醒的,只是下半身動彈不得,僅用了十分鐘,我的孩子出生了,7.2斤,男孩,很健康,取名安麟。
當時小姨去早餐店買早餐,打包回來剛站到門口,小孩就已經被護士小姐姐抱了出去,随後等我縫合好傷口後也被推了出去。
我的丈夫看到我時流淚了,而我的母親也是,母親哽咽道,“寶貝,你很偉大,生了個很漂亮的寶貝。”
興許是這句此生唯一對我說過的“寶貝”,也或許是初為人母時對生命的另一種解讀,我已是淚流滿面。
當時小姨還笑話我,孩子都生了,還哭鼻子。
很快,我生了大胖小子的信息,就被傳來了,而我也在朋友圈以及QQ上發布了自己初為人母的喜悅之情。
我的婆婆紛紛打電話給大夥兒說我生了個漂亮的小子,可見當時她是很高興的。
只是這份高興,沒維持幾天,在小孩第三天護士抱去洗澡時,隔着透明玻璃,突然她來了句,“這孩子腿好短,以後怕是跟楊一沐一樣矮,還不知道有沒有遺傳什麽病。”
當時,母親臉色凝重,而我亦是如此。
大媽來醫院看望我時,阿婆死死拽住她的手,要跟她一同來,誰知大媽竟偷偷的來了醫院,怕阿婆偷跑出來,就把阿婆鎖在了家裏。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種生不如死的痛,當麻藥的藥效褪去,身體就跟撕裂了一樣。
如果說這種撕裂的疼痛,我還能咬緊牙關撐一撐的話,那麽每隔兩小時一次的揉肚子讓我哭出聲來。
接着便是翻身,下床,拔掉尿管後要想辦法排尿,排便。
像嬰兒一樣,這些本就會的東西,重新開始學,沒生過孩子的人可能很難體會,第一次下床時,腿是沒有力氣,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別說是要走路,剛邁開一步,都是奇痛無比。
母親說,“孩子,你一定要勇敢的走起來,不然到時雙腿會廢掉的,你會坐一輩子輪椅。來,我們走過去看看小寶貝。”
我看着嬰兒床的方向,此時那張嬰兒床離我不到一米,也就幾步之遙,卻如同隔着群山,我需翻山越嶺。
我看着嬰兒床,邁出了第一步,然後第二步,第三步……
終于走到了我的小王子身邊,這是我與他的第一次見面,小小的他睡得那麽甜。
我想捏捏他的臉蛋,又怕弄疼他,想跟他打個招呼,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這時,母親說,“小寶右眼一直沒睜開過,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
小家夥轉動了一下小腦袋,又伸了個小懶腰。
我柔聲順道,“寶貝,睜開眼睛看看母親一眼好不好?母親來看你了。”
小家夥将他的眼睛睜開了,只是睜開了左眼,右眼始終緊閉着。
“寶貝,咱們把右眼也睜開一下好嗎?你是一個勇敢堅強的寶貝!”我鼓勵着嬰兒車上的小娃娃,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母親是孩子剛降臨這個世間最親的人,沒有之一。
才出生幾天的小嬰兒雖與我是第一次見面,可仿若見過上輩子就已經很熟悉,安麟聽到我的聲音後,先是晃動了一下小腦袋,兩只小手臂試圖從包被裏掙紮出來,最後慢慢的睜開了那只從未睜開過的右眼,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瞬間我的眼眶紅了。
女人本弱,為母則剛!
從此我聽不得孩子的哭聲,也聽不得他一丁點不舒服的哼哼唧唧,有人說剛出生的孩子哭聲都是一樣的,可我能在一片嬰兒的啼哭聲中,來找到自己的孩子。
記得三天後護士給新生兒洗澡時,期間有個孩子哭得很兇,正在扶着我走路的丈夫很想沖過去,卻被我攔住了,我信誓旦旦的說道,“我們的小安麟沒有哭!不用過去!”
丈夫當時很驚訝的看着我,問我怎麽知道的,我只是笑着說,我能識別安麟的哭聲。
在醫院住了七天,等拆線後就能出院了,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去看阿婆,我知道她肯定在家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