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你既不是我不夜城的人，按理說該放你走。”
老城主朝他看過來，“将你抓來是我不夜城的不對，只是你既然知道這種咒法，我兒他……還有辦法救回來嗎？”
沈星堯有些意外。
老城主對自己這兒子還真是用情至深，不問百裏惜為何要毀掉他一座城，而是想要救活百裏惜。
見沈星堯不說話，老城主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頹廢的跪坐在地上。
方才進來初見到百裏惜時，心中什麽都沒想只想要沖進去抱住這個人，這時冷靜下來，卻不知該怎麽面對他。
惱當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痛心，以及懷愧。
他以為百裏惜離開了十幾年，這次突然肯回來，心裏大抵沒那麽恨他了，卻沒想到百裏惜從未原諒過他、未原諒過不夜城。
他是回來兌現諾言的，十八年前百裏惜走時便說過，總有一天會讓整座城的人，為他們的行為陪葬。
沈星堯又看了眼裏面相互不看對方的兩個人，不知道是不想看還是不敢看，他覺得，他有點不懂這兩人之間的糾葛。
當然，他也沒必要懂。
沈星堯道：“要不城主先出去，我來看看他。”
老城主愣愣的擡起頭，朝他點了點。
在老城主走後，沈星堯在腦子裏搜了一遍系統的下落，“他還有救嗎？”
系統太久沒動過，像是沉睡了很久剛蘇醒一般，茫然過後快速看了一眼當下的情況，直截了當：“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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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不理解，“他是誰？你又要多管閑事？一個楚雉還不夠你玩嗎？對了，楚雉怎麽樣了，他還沒有弄死你？”
沈星堯：“……”
看來沒有啓用系統的這段時間，還真是歲月靜好。
沈星堯盡力無視它的問題，問：“以雲夢仙府荀桑的醫術，也救不活他嗎？”
系統：“有一絲希望。只是這個人明顯撐不到你把荀桑叫過來，況且，就算荀桑來了，也未必能找到起死回生的靈器靈藥，所以，可以放棄了。”
想起他還沒回答自己，系統窮追不舍，“你還沒說呢，這次的是什麽人？你把我沉睡的這段時間是不是又惹了什麽大事？”
這時，已經瀕臨死境的百裏惜氣色卻比剛才稍微好了一點，從地上坐起來。
沈星堯知道，這大概是人精氣耗盡前回光返照一類的現象。
他與系統的交流是不占用平行空間裏的時間的，因此在百裏惜的時間裏，不過是老城主剛離開的時候。
百裏惜似嘲似嘆的輕笑一聲，嘲笑的是自己，嘆息的也是自己。
“我的身體如何我自己清楚，連玉清真人都說了，我氣數已盡，你別白費力氣了。”
沈星堯走過去，在他面前偏過去一點的角度坐下。
“我問你的一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沈星堯問：“為什麽毀城？”
百裏惜輕笑擡頭看着他，嘴角的血被他擦了些，但依舊難掩虛弱，“你也覺得我沒良心，喪心病狂吧。我做下的這一切，我不後悔，只是有點遺憾，最終還是失敗了。”
百裏惜仰頭自嘲，“不只是這件事上失敗了，別的也都失敗了，我這一生一敗塗地。”
沈星堯看他笑得逐漸癫狂，“其實你一開始，就預料到自己不會成功吧，也早抱了必死的決心。”
百裏惜這時聽到他的話，臉上的笑僵了僵。
沈星堯便知道自己說對了。
如果他真是嗜血如仇、胡亂殺戮之人，一開始在不夜城的客棧撞面，就不會是後面這番場景。
他若真想讓這一城的人給他陪葬，從一開始便不會顧那些人的死活，又何必對他們客氣。
從那時百裏惜的舉動不難想到，他最初，是真的想回來看一眼。
“你在恨什麽？”沈星堯問。
百裏惜閉了閉眼，複又睜開，蒼白的臉上眉梢蹙了蹙。
“這不夜城的所有人，都欠我娘一個交代，尤其那個萬人之上的城主。”
“是他們害死了我娘。”
“我娘死的，特別慘。”
百裏惜一句一頓，“還記得一開始把你們抓走的那些狐妖嗎？十八年前，狐妖禍亂，他們見我娘有一次從狐山出來，就說我娘是狐妖，要用天火把我娘燒死、燒到現原形。”
“可是直到最後我娘也沒現出原形，那時候我被他們綁到天火柱前，親眼看着我娘一點點被燒成灰燼，看着我娘呼喊、嘶叫，而那些城民在一旁幸災樂禍，一口一個狐妖喊着我娘、朝我娘扔東西吐口水，他們難道不該死嗎！”
“我娘在進入這座城之前，也曾是個被捧在掌心的大小姐，她從書上學到過一點醫術，便喜歡往外跑給人治病，在遇到那個男人時，他正身受重傷舉步艱難，是我娘治好了他。”
“那個男人彼時已經娶妻，卻還看上了我娘，用花言巧語騙走了我娘的心，我娘為了他甚至與家中決裂，可是僅僅有一次因為城裏有人見到我娘跟狐妖接觸、便斷定我娘也是狐妖、要殺了她，那個男人二話不說把我娘從房中綁起來。”
“我娘心善，即便是有小動物受傷也見不得它們難受，還經常醫治一些貓狗虎狼，她總說動物也是有情的，确實，那些被我娘醫治過的豺狼雖然不會說話，再見到她卻會親昵的舔她的手，而不是像那個男人、還有那些口口聲聲要我娘死的城人！他們才是真正沒有心的！”
百裏惜說到這兒，又滄桑的笑了一聲，“狐妖慣行傷人，可是它們卻從未傷過我娘，它們尚且懂得知恩圖報。那時正趕上不夜城泛疫，這城裏不少城人也是受了我娘的恩惠，到最後卻因為一個臆想要了我娘的命，甚至說，我娘給他們用的是妖術，正因為我娘來了不夜城、他們才會遇到災害。”
“我娘的家人聽聞家中千金遇害來尋仇，也全被那個男人無情的殺害。”百裏惜說到最後不知道是笑是哭，面容已經有些扭曲，“你說如果我娘當初沒有救下那個男人、沒有救這一城的百姓，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的事發生了？”
沈星堯聽他說完，沉默了片刻。
這樣的走向，确實是他沒有想到的。
這麽一看，百裏惜确實有滿滿的動機。換作他，他也會想殺人。
但若真說複仇，到最後百裏惜還是心軟了。
其實對他來說，這些年的煎熬才是最痛苦的吧。
這時，一白發老者從外面走來，是荀桑。
“仙尊。”
荀桑叫了他一聲，見到眼前情況，不明所以。
仙尊給他傳話讓他過來，說這裏有個人問他能不能治，就是這人？
可是這人分明七魄不全、并且還正在一點點的消失。
荀桑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重新看回沈星堯，“外面那些人我弄暈了，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仙尊讓我來看的人就是他？”
沈星堯站起來，“能救嗎？”
百裏惜因為眼前突然出現的白發老人已經有些驚訝，在聽到這兩人的談話時，更是震撼了一下。
只是接着，笑了笑，“不必麻煩這位仙師了，我既已向魔神獻祭，結果如何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百裏惜道：“況且你們今日就算救了我，也只會延續和放大我的痛苦罷了，謝謝你願意聽我說完這麽多。”
他原本，就不該活着。
“你想好了？”沈星堯最後問。
如果他不想活，貿然把人救下來未必是好事。
況且百裏惜已經把自己的魂魄獻祭出去，即便荀桑能逆天改命留住他性命，往後恐怕也難重新做回一個健全人。
更不要提如何面對不夜城與城主了。
百裏惜輕輕閉合下眼皮，又擡起來，笑着回應他，“我若貪生怕死，就不會再回到不夜城了。你我萍水相逢，還是去看看你那位忘情宗朋友吧。”
這時經他提起忘情宗，沈星堯也想起，自己确實該過去看看。
如今楚雉被帶回了忘情宗，誰知道那玉清真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人那麽呆，他那好師弟又跟着一起回了宗門，往後什麽罪名不是随他那師弟給他扣上？
“既然你決定好，那我走了。”沈星堯道。
說着，轉了身。
這時，身後的人又叫住他。
“且慢。”
沈星堯停住。
便聽到百裏惜努力克制過後的聲音，“如果可以，能幫我跟他說聲抱歉嗎？”
百裏惜道：“其實我已經沒那麽恨他了，他殺我娘，不過也是因為害怕，只能說是我娘錯付，她在那個人心裏的分量不值得他去賭。”
而他，最後雖然還是失敗了，卻也真的給不夜城帶來過一次劫難，毀了半個城主府。
就當是扯平了。
沈星堯點頭。
百裏惜最後說了聲謝謝，因為獻祭的魔咒，此時體內五髒六腑如被絞碎般折磨，如今他想說的話已經說完，再沒有什麽顧慮，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着自己側腦擊去。
他解脫了。
沈星堯見到眼前此景，皺了皺眉。
一旁的荀桑也驚訝了一下，不知道自己過來的意義何在，“仙尊，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