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田立文推開院門的時候心裏帶着幾分僥幸,衷心希望那祖宗已經走了。

電影裏不都這麽演的麽,那些什麽東廠西廠的家夥們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

不過在他看到紙糊的窗子後透出的一點如豆的橙黃色燈光後,那一點點期盼的心思就只好無可奈何地沉了下去。

與此同時,心底裏卻升起了一股詭異的感動。

來到這個世界三年有餘,他就像是一抹孤魂野鬼游蕩在此,不敢交朋友,也沒有親人,每天回家的時候都是黑燈瞎火,還是頭一次有人為他留一盞燈。

如果這人真的只是一個普通書生就好了……

田立文推開門,半躺在床上的男人擡頭朝他望過來,兩人視線相交。田淩飛看着他凍得紅彤彤的鼻子,視線最後落在他右手托着的手帕上。

“什麽東西?”

“饅頭。中午我多拿了兩個,想着夜裏和你分着吃。東家人不錯,多拿也不罵人。”

田立文把饅頭放在火爐上烤,提起銅爐發現裏面的水被喝得一滴不剩。他瞥了躺在床上的大爺一眼,敢怒不敢言地跑去院子的水井打水。

把銅爐放在炭火上咕嚕嚕燒着,饅頭也烤得差不多了,焦黃的饅頭散發出一股麥香。田淩飛朝他擡起下巴,田立文嘆了口氣,把饅頭遞到他手裏。

“怎麽不買藥?”

田淩飛慢吞吞地剝饅頭皮。

進了宮之後,什麽山珍海味沒有吃過。這樣簡簡單單的東西倒是很久沒有吃過了,他似乎都要忘記了,當年就是因為連口饅頭都吃不起,自己才被送入了皇宮……

“沒錢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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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立文捧着饅頭老老實實地回答。

爐子上的水熱了,他找出兩個青瓷邊的大碗來,給自己和這祖宗一人倒了一碗熱水。

田淩飛看着空蕩蕩的碗底,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

“不是去上工了麽?東家不給工錢?”

他問得理直氣壯,好像田園的工錢活該給他用來買藥似得。

“還要再做四天呢。做完才結賬的,這兩天只管飯。”

田立文老老實實回答,然後反問一句,“怎麽你都不知道給人打短工的規矩麽?”

田淩飛沒想到會被這鄉巴佬反嗆,一時語塞。

過了一會兒,他伸出右手食指沖着田立文勾了勾。田立文被這逗小狗的舉動給氣樂了,不過還是從善如流地把腦袋遞了過去。

在沒有摸清這個男人的底細前,他不敢輕舉妄動。

然後他的頭發就被這厮一把薅住,用力地往上提。

“你,你,你,你幹嘛?”

進了屋子田立文就把帽子脫了,現在腦袋上只有個網巾,眼看也要被他拽下來。

身為一個現代人,尤其是常年剃着板寸的軍人,為了适應着一腦袋長頭發田立文可是廢了好大勁。若不是這年頭只有和尚和剪徑的強人才會把頭發剃光,田立文早就想着把頭發剪了算了。

“怎麽和小時候長得一點都不像……”

明明小時候瘦歸瘦,還算得上幾分秀氣,和自己好歹有幾分相似。

現在麽……

方臉,濃眉,大眼,總算還算端正,不算太丢他們老田家的臉。只是太過不修邊幅,下巴上胡子拉碴。這頭發也不知道怎麽梳的,發絲東一簇西一簇地從網巾的縫隙裏透出來。大約是剛下了工的關系,臉上髒得跟什麽似得。更別提身上這不知道打了多少個補丁的衣服。乍一看只能讓人想到三個字——窮癟三。

他的手指在田立文腦袋左邊的一處舊傷疤上頓了頓,故意粗聲粗氣地問,“哪兒來的疤?”

“什麽疤?”

田立文被他問的有些沒頭沒腦。他伸手摸了摸他按住的地方,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是真的不記得了,指不定是哪次訓練,或者出任務的時候被石子或者子彈崩到的吧。

田淩飛眼神一暗,他心想他果然不記得自己了。不記得自己這個“幹爺”。

那為什麽還要供奉自己的牌位呢?難道是聽說自己在宮裏飛黃騰達了,想着如果他錦衣回鄉的時候,能憑着那塊木頭好好地敲自己一筆竹杠不成?

下一刻,一個巴掌重重地貼上田立文的面頰,把他打得目瞪口呆。

“滾!”

這祖宗莫名其妙打了他一巴掌不算,他還踹了他一腳。

“你,你,你……”

田立文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用手指指着他,一臉悲憤。

他這模樣當然是裝出來的,就在感到臉上一疼的剎那,田立文吸了口肚皮,順着田淩飛腳上的動作作勢往後摔了一個屁|股蹲。

不過動作雖然是假的,臉上的氣憤卻不是作僞。他心想自己這實在是太冤枉了,怎麽明明是救人的,搞得像是他欠了他似得?

“你,你這麽都不講道理?”

到目前為止,他甚至都不知道這祖宗姓甚名誰。

“講道理?什麽道理?”

田淩飛譏諷地扯了扯嘴角,“給我滾出去。”

“滾去哪兒?這是我的家,我的屋子!”

田立文透過窗戶上的小洞看了看院子,外頭似乎又開始飄雪了。

“我管你去哪裏,別在我面前晃蕩。”

田立文聞言先是為他這明晃晃的鸠占鵲巢的态度而惱怒,不過只眨眼的功夫就被一股喜悅之情取代。

他忙不疊地起身,打開一旁的小櫥,從裏面掏出一塊包袱皮和一塊褡裢。

田淩飛躺在床邊看他把衣服和一些瓶瓶罐罐放進包裹皮裏,然後轉身去夠佛龛裏的神主牌。小心翼翼地用桌上的抹布把神主牌上的灰擦幹淨,恭恭敬敬地把它和那些衣服放在一起,最後紮起包袱皮往身後一甩,拎起褡裢邁着大步往大門的方向走。

“你去哪裏?”

他皺起眉。

“這位爺,既然你喜歡這裏就繼續住下去吧,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小爺不奉陪了。”

他說着轉身,在田淩飛刀子似得目光下拿起剩下的那個烤饅頭,幹脆利落地走出門去。

走到院子裏,田立文看着天上的星空深深地吸了口氣。

管他是什麽八千歲還是九千歲的手下,自己又沒該他什麽,憑什麽受這個古代人的悶氣呢,有病不是?

以前在部隊裏的時候,他們班長就時常教育他。說他思想好,技術過硬,就是腦袋容易犯軸,喜歡鑽死胡同。

現在他可算從死胡同裏鑽出來了。

田立文打算先在城內找個破廟熬幾天,等這祖宗走了再回來。

爐子上坐着的水快要被燒幹,沒人添炭,眼看火苗也要熄滅。田淩飛依然保持着剛才田立文離開時的姿勢,半坐半躺地靠在牆邊,一張俏臉半陰半沉。

大門被人打開,幾個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

“督主,屬下救駕來遲,望督主贖罪。”

說罷,齊刷刷地跪下。

田淩飛眉毛都懶得擡一下。

“人呢?”

“在外頭。”

“帶進來。”

田淩飛冷笑。

跑?

沒有經過他的同意,鄉巴佬想跑到哪裏去?

田立文雙手抱頭,把身體縮成一團,背身身上落下的拳頭跟雨點似的。

他看出來了,這五個人的身手都和他不相上下,若是單打獨鬥他或許還有點勝算,不過現在對方人多勢衆。二來就他的判斷,他們并沒有對他下死手,看着噼裏啪啦打得熱鬧,都沒傷在要害處。

最關鍵的,領頭的那家夥一邊揍還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悄悄朝着病死鬼的方向打量,明顯就是在等他下令。

“哎哎,別打了,別打了,疼死我了。”

他一邊裝腔作勢地嗷嗷叫着,一邊緊緊攏住懷裏的包袱。

“罷了。”

田淩飛悶結的心情在看到他狼狽的蠢樣後終于舒暢了些許,尤其在見到他被打成這樣,還一心護着自己的“牌位”的時候,不由得內心一動。

“我問你,這牌位上寫的是你什麽人?”

田淩飛讓手下把他拖到床邊。

“是我,我是幹爺。”

他既然頂了田園的身份,田園的親戚自然也是他的親戚。

田立文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這死病鬼為什麽要這麽問。

據他所知,田園的親戚差不多都死光了,不然他也不能頂着他的身份晃蕩三年。

想到這裏,他驚詫地望了男人一眼,“你認識他?”

“怎麽跟大人說話的?”

一旁的小喽啰大聲喝道,反手掰他肩膀。

“大人?”

不等他細想,下一秒,田立文眼前一黑,趴到在地。

“帶走。”

一群人走出小屋,一輪殘月高挂在天際,天色将明未明,正是一日之中最混沌的時候。

不一會兒,林間的小道上,一輛馬車踏着殘雪一路向北狂奔。身後的小鎮火光四起,把半個天空染成紅色。大火揚起的煙塵遮天蔽日,蓋住了點點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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