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大船沿着清水河一路往北,直到河水結冰不能前行。一行人又改坐馬車,日夜兼程趕路。
田立文随着車身晃晃蕩蕩,一言難盡地看着對面半躺着的男人。
也不知道這家夥哪裏來的勁頭,明明重傷未愈半死不活。然而從他們出發到現在,外頭傳來的各種信件和公文就沒斷過。他斜斜地倚在靠墊上批批改改,然後咳嗽兩聲,一幹就是一整天,那神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帝在批閱奏折。
田立文嘴巴張張合合,愣是吐不出一個子來。不但如此,随着馬車的颠簸他的身體一個勁地往下滑。本來靠在腰上的墊子現在幾乎都要都要滑到屁股上了,他卻只能任憑墊子滑落,被馬車颠出一個非常滑稽的姿勢來。
因為他被點了穴道。
沒錯,頭一回被點穴道的時候田立文都驚呆了,他是萬萬沒想到這原本應該只存在武俠片裏的玩意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還想逃麽?”
田淩飛放下書信,戲谑地問道。
田立文吧噔吧噔瞪大眼睛看他。
“嗤……”
随着一聲冷笑,田立文感覺胸前一痛,他呻-吟一聲,驚喜地發現自己能開口說話了。他看了眼地板,發現一顆金色的彈珠落在袍子邊。也就是說剛才死病鬼用這小彈丸解了他的啞穴……
他這樣的身手,怎麽會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扔在後巷裏?
田立文皺眉。
“少爺,大人問你話呢,怎麽不回答?”
跪在田淩飛身邊正在給他捶腿的少年擡起頭,軟軟地問道。
Advertisement
田立文認出他來,正是那天要伺候他洗澡的男孩,好像是叫做“小寒”。
“不跑了,打死我都不跑了。”
昨天夜裏換船坐車的時候,他想憑着自己的身手趁着人群混亂在碼頭脫身,誰知道還沒跑出二裏地就被一群黑衣人給捉了回來,扔進了這輛馬車。
“逃生的功夫不錯,可惜不會輕功,動靜大了點。”
田立文眉毛一抖,腹诽居然還真的有輕功,這特碼的是個怎麽樣的世界啊……
看到田立文狼狽不堪的模樣,田淩飛用帕子捂着嘴笑得陰恻恻。
“跑路都不忘記帶着牌位……你讓我說什麽好呢?本官都說了,我就是田瑛,你拜個木頭不如直接拜我。”
這是田淩飛第二次看到這幹孫子維護自己的長生牌位。不得不說,田立文的舉動大大地取悅了田淩飛。
所以他“寬容大量”地饒了他一條小命,想來真是他這輩子難得的善心之舉。
“你說你是我爺爺你就是我爺爺?你有證據麽?”
關于這個“田瑛”,田園沒跟他多提。所以田立文一直以為田園的“幹爺爺”是個老頭,再不濟也是個中年人。眼前這個死病鬼才比他大多少?
回答他的是一聲刮辣松脆的耳光。
小寒打完他,又乖乖跪回田淩飛腿邊。
“大人,小人替您教訓過少爺了。少爺年輕不懂事,您消消氣別和他計較。”
“小寒就是心軟。”
田淩飛愛憐地摸了摸小孩的頭頂,斜着眼睛睨看田立文。
“我幹嘛要冒充我自己。你以為我想認你這個幹孫子?認你還委屈你了?”
“這是第二次了,凡事不過三。你要是再跑,我親自打斷你的腿,把你的骨頭一根一個拆咯。”
田立文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剛才病死鬼說那抽自己耳光的孩子心軟了。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我們這是要去哪裏,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我能不跑麽?”
田立文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先示人以弱。
“我說了,我是你幹爺爺田瑛。我們現在要去洛州辦正事。等事情辦完了,你和我回一次老家,到時候請村長做見證,不由得你不信。”
田淩飛這次出宮辦事,本來也打算回家祭祖。他當年走的匆忙,父母的墳茔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
“回,回田家村麽?”
“不然呢。”
田立文低下頭,眼珠亂晃。
壞了,要是遇到認識田園的族人,自己這冒牌貨的身份不就要被揭穿了麽……到時候這死病鬼要是知道他被自己耍了,那還不是照樣在劫難逃。
田立文抱着冷掉的湯婆子,電光石火之間心裏兜了七八個圈子。
看來現今之際,只有先暫時讨好這個死病鬼,然後再找機會徐徐圖之。
那病鬼既然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就說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不是沒有機會渾水摸魚。
想到這裏,田立文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道,“那麻煩您把我腿上的穴道也解開吧。”
田淩飛挑了挑眉毛。
“我憋不住了,要下去尿尿!”
他從昨天夜裏一直躺倒現在,鐵打的膀胱也受不住啊。
田淩飛沖小寒點點頭,後者笑嘻嘻地爬到田立文身邊,解開他的穴道,幫他推血過宮。
這孩子的手段淩厲,捏在他身上的力道卻是軟綿綿的,還時不時地在某些關鍵部位照拂一下,抛個媚眼兒,吓得田立文寒毛直豎。
“停車,停車!”
不等馬車挺穩,田立文就撩起袍子跳了下去,往小樹林後的灌木叢狂奔。
“少爺慢點,奴才來伺候您啊!”
小寒笑着,足尖一點跟了上去。
————
後面這一路上,田立文可算學乖了。
不就是磕頭麽?
嚴格來說這姓田的古代人都是他的列祖列宗,給祖宗磕頭不丢人。
每天早上田立文醒來洗漱完畢第一件事,就是跪倒田淩飛前頭“哐哐哐”地磕三個響頭。一邊磕一邊在心裏詛咒:死病鬼,臭病鬼,助纣為虐的閹黨,詛咒你生個兒子沒□□。
不過只有一點,就是他那聲“爺爺”怎麽都叫不出口。
田立文當然是有自己正兒八經親爺爺的,是他們縣城裏唯一一間中學的校長,儒雅可親,和奶奶恩恩愛愛十多年都沒拌過一次嘴。對帶田立文和田立武兩兄弟也是疼愛有加。
所以面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田淩飛,那兩個字田立文打死都叫不出口。他就學着旁人一樣叫田淩飛“大人”。好在這年頭管長輩也叫做“父親大人”,“母親大人”,“祖父大人”,田淩飛也不計較,算是躲過一劫。
他們白天趕路,夜裏也不投宿客店,而是宿在各自的馬車上。一路上換馬不換車,日夜行徑。
田立文和田淩飛一輛車,那高軟的卧榻自然沒他的份,他和小寒各自盤踞馬車的一個角落,攏着被子睡。
這一日田立文梳洗完畢在灌木叢中解決完了生理問題,沿着來路往回走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太安靜了,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扶着一棵大樹四下打量,不見來處有半個人影,連馬鳴聲都聽不見。
他們這一行人也不知道為了避開什麽,一路上并不走官道,而是沿着山間小路行經。現在是冬天,山路并不好走,遇到沒有路的時候還不得不自行開路。
人多的時候并沒有感覺特別,現在這不同尋常的安靜讓田立文一下子有種錯覺,感覺整座山上似乎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擡起頭,身邊的這片密林若是在春夏天的時候,一定是生機勃勃,各種樹葉樹冠交錯綠葉成蔭,遮天蔽日。可現在這些樹的的枝丫都是光禿禿的,零星挂着幾片枯黃的樹葉,氣若游絲,死不甘心似得在枝頭搖擺。
昨天夜裏難得沒下雪,但是枝頭和腳下的土地上還是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積雪,一陣風吹過,田立文打了個寒顫。
恍惚間,他看到雪地裏有什麽東西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剛要上前查探,只覺得身後傳來一陣掌風,接着一股說不出的腥膻味道鋪天蓋地襲來。
兔起鹘落,田立文單手撐地滾到一旁,回頭一望不由得大驚失色——他身後居然是一頭大黑熊!
那熊瞎子渾身漆黑,活像從西山煤礦裏逃出來似得。一雙綠豆小眼兇神惡煞,高高凸起的嘴巴沖着他裂開,一股股惡臭撲面而來。
“嗷!”
黑熊掄起醬缸大的熊掌咆哮着往田立文身上撲來,田立文急中生智手腳并用往一旁的樹上爬。他料定這笨重的家夥上不了樹,誰知道這畜生居然弓起身子不停地撞起樹來。這樹幹本就不粗,經不住它三下兩下的沖擊頓時搖搖欲墜。
田立文見狀大喝一聲,在樹幹被撞倒之前跳了下來。
熊瞎子雖然叫“瞎子”,可卻是耳聰目明,這邊田立文的前腳剛剛落地,大黑熊攆着他的腳脖子就追了上來。田立文飛撲到一邊,正準備揀地上的樹枝當武器反抗,誰知道在地上一摸居然摸到了一把砍柴刀,正是他剛才看到的反光的物件,也不知道是誰遺落在這裏的。
他不做多想,握着刀柄反手沖着撲來的熊掌一揮。
田立文自認這一刀哪怕沒有萬鈞之力,以他的臂力砍下人的胳膊也是沒多大問題的。誰知道這還算鋒利的柴刀揮打在黑熊的前臂上,被那堅硬好似一根根鋼針的胸毛生生地擋住。田立文握着刀子的虎口被震得又疼又麻。要不是他曾經受過專業的訓練,換成普通人這刀子都要飛出去了。
這一刀徹底激怒了黑熊,本來還弓着身子,陡然間咆哮着站了起來,宛如一座巨大的黑色肉山壓頂。田立文自知靠着柴刀硬拼絕無勝算,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積雪和碎石朝熊的眼睛方位撒去。
黑熊被擊中後愣了一下開始搖頭晃腦。說時遲那時快,田立文雙手握住倒把,以雷霆萬鈞之勢重重地往黑熊的右邊眼眶裏插。
“去死!”
這一刀拼勁了田立文全身的力氣,他欣喜地感到手下的刀子一寸寸地陷落,鮮血從熊眼裏流出,畜生發出的嚎叫聲響徹雲霄。接着眼睜睜地看着那張醜陋的熊嘴沖着他的左手胳膊咬了上來。
鑽心的疼痛讓田立文差點暈過去,可他依舊不敢松手。右手撈起地上的一根斷枝試圖再去插狗熊的另外一只眼睛。這狗熊咬下他胳膊上的一塊皮肉後腦袋一甩,田立文跟着被重重地甩了出去。
背脊重重地撞倒樹幹上,鮮血從口中迸出,眼看熊瞎子再度撲上前來,田立文絕望地閉上眼睛。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嗖嗖”幾聲,一排排箭簇如同雨點般地從林子各方射了過來,擋住了黑熊的攻勢。
“少爺!”
小寒叱了一聲,雙手往田立文腋下一撈,将他從狗熊身下拖了出來。與此同時,阿七為首的幾人用刀的用刀,射箭的射箭,一塊圍攻狗熊。
田立文仰着脖子,被拖到戰團外圍。
死裏逃生的他渾身癱軟,大口大口地喘氣。
過了一會,田立文側過脖子,看到身旁一雙繡着金色豹紋的皮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