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眼見大勢已去,周王只得一件件地交代這些年來他兄弟福王私相授受的往來。

按照《皇鳴祖訓》,除了就藩時路過別的王爺的封地,平時藩王非經皇帝準奏不得見面。太宗朝之後,為了防止藩王坐大,規定宗室非昭不得入京,不得踏出封地半步,便是清明冬至離城祭掃都要提前請奏朝廷,得到允許才能出行。

當聽見福王去年居然不遠萬裏微服出群跑到洛城來找周王敘舊的時候,饒是田淩飛的臉孔都在剎那間變色。

不僅僅是因為從福建到洛城一南一北萬裏迢迢,而是因為不管是他們東廠還是錦衣衛,福州負責監視王府的鎮守太監以及當地官員們居然一個都沒有發現福王的異動,任由他這麽大搖大擺地兜了一個來回。

田淩飛的掌心除了一圈冷汗,無法想象若是陛下知曉了這一切将會是怎樣的反應——恐怕在福王死之前,頭一個死的就是他!

“福王除了王爺您,一路上還見過其他王爺麽,見過各地的官員麽?”

“本王當真是不知道,本王……本王沒有那麽大的野心。哪個兄弟做皇帝對本王來說壓根沒什麽區別,他們去搶去争,何苦來拉我下水。”

周王一臉苦相。

“王爺您身為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又受到太後的疼愛。對那位置就沒起過半點心思?”

“田公公莫說笑了,本王德寡才薄,哪裏敢肖想九五之位。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聽到田淩飛的這句試探,周王吓得直接匍匐在地,汗出如漿。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禀告朝廷福王的異動,還與他私相授受。難道……”

田淩飛眯起眼,目光如電,“王爺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不成?”

“我……”

周王心神大亂,都不自稱“本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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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公公,臣妾敢保證王爺說的都是真的。咱們王爺心思淳樸,除了喜歡美女其他什麽都不喜歡,就是擺一個龍椅放在他面前,他也是不要的。”

高氏指天誓日。

根據東廠收集的情報,這位王爺本就好色成性,府裏姬妾無數。自從三年前大兒子死後每年都要新納十來個妾室,承諾只要生下一兒半女就給于側妃的名分。剛才從王府裏搜出來的珍寶裏也夾雜着許多壯陽的食材和藥物,還有各種生兒子偏方。

田淩飛看着王爺泛白的鬓角和眼眶下的兩團烏青,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看來真的非常想要體驗一把老來得子的喜悅。

田淩飛不由得感覺好笑,心想這位周王和宮裏的那位不愧是嫡嫡親的兄弟,兩人的心思還真是差不多,只是荒唐的方向不同。

五年前東宮因為落|馬不幸夭折後,陛下就一門心思修起了仙,整日裏只是念經煉丹祈福,讓臣子們寫青詞,進貢各種祥瑞,在女-色方面則是徹底絕了念頭,弄得宮裏的娘娘們一個個都守起了活寡。

那些原本就有子嗣的娘娘們先不說,根據祖宗家法,但凡承寵過,卻沒有生下一兒半女的妃嫔宮女們,等皇帝大行之後可是要全部殉葬的。

陛下本就篤信道教,自打東宮過世後,就越發迷信。

大國師宣稱“二龍不得相見”,若執意讓二位真龍天子居住在一起,不是皇帝克了太子,就是太子妨了皇帝。因此太子過世後的幾年,陛下遲遲不立太子,就是怕當年的悲劇重現。

然而正所謂“顯生之功,将何如是,昭德以貳君也”。太子不立,國朝不穩。兩年前頂不住朝臣如潮水一般上奏的折子,陛下終于封了十皇子為太子。又因為那所謂的大國師的一句話,搬進了南海西苑,從此不在宮中居住,也不上朝,只求早日登仙。

兩兄弟一個好色,一個戒色,卻讓人有殊途同歸的荒唐感。

“田公公,我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求求您,求求您把女……把小公子交還給臣妾吧。”

高氏去抓田淩飛的衣袖。

“你們都瞎了麽,還不趕緊把王爺和側妃扶起來。”

田淩飛整理了一下衣擺,擺出困惑的表情,“雜家不明白王妃娘娘的意思,雜家并未見過小公子,如何把他交還給娘娘?”

“你!”

“雜家也是覺得奇怪,雜家奉了陛下的聖旨一路巡守到洛州,前天午後才剛進的洛州城,整頓一晚後便到王府來拜訪。期間一個王府的人都沒見過,怎麽才剛一進門,王妃和王爺就一口咬定,小公子是被雜家派人帶走的呢?”

田淩飛捏着絲帕,皺起眉頭,“會不會是哪裏有誤會?”

周王臉上的肉撲簌簌地發抖,沒想到他會這麽快翻臉不認人。

昨天一早朱筱熙帶着貼身小厮和兩個護衛去郊外騎馬後遲遲不回。到了傍晚如意一身狼狽哭唧唧地回來,說公子被麻匪劫走了。這邊王府剛準備派人山上去找,田淩飛就帶着一隊人馬大搖大擺地進來——這一切不是田淩飛派人故意設的局還能是什麽?

“禀告公公,孫少爺找到了。”

就在此時,一個穿着紅色蟒袍,挎刀披甲的男人進殿通報。

聽見熟悉的聲音,王爺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

“阿福?”

這個侍衛打扮的男人居然是在他們王府裏做了兩年侍衛的阿福。

王爺記得清楚,兩年前他娶了一個叫做貞兒的姑娘,這個阿福就是貞兒的表哥。當初進王府的時候只是負責後院打雜的,後來看他人老實穩重,也頗有點身手,就放在小公子身邊伺候。

誰能想到,這人竟然是田淩飛的手下。

“王爺,小人真名‘伍十一’,小小錦衣衛百戶。您喚小人‘小伍’就好。”

小伍沖着王爺周王拱拱手。

“錦衣衛?難道貞兒也是,也是……”

周王爺難以想象,難道自己的枕邊人是錦衣衛的探子?

“王爺多慮了,貞兒是土生土長的洛州本地人。不過就在她被王爺您看中後,小人給了貞兒姑娘一筆銀子,讓她入府的時候把我也帶上就是了。”

“也就是說,從兩年前開始,你們就盯上王府了?”

想到這些年來他在床笫帷帳之間和貞兒說的悄悄話都被洩露的一幹二淨,周王不寒而栗。

“這都要蒙王爺信賴。”

小伍說着,退到一邊,恭恭敬敬地沖着來人彎下腰。

“孫少爺請。”

聽見他喚死病鬼“公公”,雖然心裏早就有了預感,田立文還是暗暗地嘆了口氣,走到田淩飛面前老老實實地磕了個頭。

至于王爺王妃,他選擇視而不見。

“這人是誰?”

周王疑惑地看着田立文的側臉,不記得王府裏有這麽一個人。

“王爺,您不會不知道吧。”

小寒擠眉弄眼地說,“前日中午,我家孫少爺在彙景閣當街被您家的小公子暴打了一頓劫走,好多人都看見了。”

周王大驚失色。

“孫少爺可是我家督公的幹孫子,雖說不如小公子金枝玉葉來的尊貴,也是我們督主心尖上的人兒。少爺不見,我們找了好久,今天淩晨終于在北邊郊外的山林裏找到了他。王爺,您猜我家孫少爺和誰在一起?”

“誰?”

周王嘴唇發白。

小寒不說話,擡起雙手拍了拍。

“父王!母妃!”

小公子大叫着跑了進來,一頭撲進高氏懷裏。

田立文擡頭看着田淩飛,目光如電。後者笑眯眯地端起茶杯,小啜一口後掏出巾帕壓了壓嘴角。

聽見小公子的聲音,如意迫不及待從後堂奔了出來,在見到田立文後陡然尖叫起來,“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來了公子怎麽會出事。”

他話音未落,就聽得“啪啪”兩聲,迎頭吃了兩個刮辣松脆的耳光。

“什麽狗奴才,居然敢對我家孫少爺無禮。”

如意摸着高高腫起的臉頰,難以置信地看着這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內侍貼到“阿園”身邊,一臉谄媚地讨好到,“少爺,聽說這小賊伶牙俐齒,時常仗勢欺人。您讓我把他的嘴巴撕爛好不好?”

“別鬧。”

田立文把他從身上撕下來。

“你居然騙我……枉我那麽信任你。”

小公子眼中布滿怒火,若是眼光能夠成形,恐怕田立文已經被燒死了。

田立文心想有死病鬼在,這髒水反正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了,幹脆別過頭去一言不發。

“王爺,奴才鬥膽替我家督主問一聲。你家小公子為何要把我家少爺綁到山上去,難道是意圖不軌?”

小寒奸笑。

“你胡說!誰綁你家少爺,我家公子是被麻匪劫走的。”

如意哇哇大叫。

“麻匪?哪裏來的麻匪?少爺,您見過麻匪麽?”

小寒笑嘻嘻地看着田立文。

田立文回頭看了眼外頭那群侍衛,又看了看站在堂上的“阿福”,哪裏還猜不出這一切都是死病鬼自導自演的一出好戲。

一出請君入甕的好戲。

“沒有麻匪,從沒見過。”

實事求是地講,那些都是田淩飛的手下。

“我殺了你!”

小公子聞罷怒急攻心,轉身抽出一旁侍衛系在腰間的佩刀,沖着田立文要砍。

“蕩”的一聲,不等侍衛出手,一顆金丹丸打中小公子的手腕,他一個吃痛長刀落地。

“小公子,我勸你收斂一下自己的脾氣,免得回宮這一路上吃苦頭。”

田淩飛緩緩站了起來,彎腰拿起刀-子,貼在朱筱熙耳邊。

寒光一淩,鬓角邊的發絲幽幽落下,斷成兩截。

“他是我的人。除了我,沒人可以對他指手畫腳,吆三喝四。”

“閹人,你以為我怕你!”

小公子瞪大眼珠。

“您是金枝玉葉,怎麽會怕奴才呢……”

田淩飛低下頭,在小公子耳邊輕聲說道,“還是應該稱呼您為——‘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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