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田淩飛一聲令下,王府上下所有人包括王爺夫婦在內都被控制起來。按照大鳴祖訓,凡親王有過重者遣內宦宣召至京,面見天子。其府內一應人等發往五軍都督府審訊。

田立文來到那間熟悉的柴房,正是前天他被套了麻袋帶來的地方。如今風水輪流轉,成了暫時關押王爺夫婦,側妃和小公子的所在。至于其他人,統統關在後院。比起天寒地凍的沒有片瓦遮頭的他們,這柴房至少還燒着一堆火,派了個小兵服侍。

田立文踏入柴房,王爺等人正圍坐在火堆旁烤火,女子一律素面朝天脫簪待罪,男子則被去掉了頭冠蟒袍只餘內衫,因而雖然身邊就有火堆,卻依然不住瑟瑟發抖。

田立文看着頭發散亂,一身單衣的朱筱熙,輕嘆一口氣,脫下身上的外袍蓋在她的肩膀上。

“呸!”

朱筱熙轉頭啐了他一口,“誰要你來惺惺作态?閹人的走狗,無恥的小人!”

說着,把衣服扔到地上,用力踐踏兩腳。

周王眼饞地看着地上的厚實外袍,吸了吸快要滴下來的鼻涕。

“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田淩飛的真實身份。”

誰曾猜想到大名鼎鼎的“九千歲”居然是個假太監,還他雖然一直有疑問,卻始終沒有往這個方向猜想。加上小寒他們的刻意模糊,弄得他一直都以為田瑛只是田淩飛的一個門客,從來沒考慮過他們會是同一個人。

也不知道是他低估了田淩飛的手段,還是高估了這個時代紫禁城內的人事管理系統。

“信不信有什麽區別?”

看朱筱熙咬牙切齒的模樣,田立文不由覺得可笑。

“怎麽,是我逼了你父王和福王暗通款曲,還是我逼着你女扮男裝?”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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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論有沒有我,你們都是這樣的下場,早點晚點罷了。”

“你答應過我不洩露我的身份。”

朱筱熙雙目圓睜,“我本以為你至少不會出賣我。”

“出賣你的不是我,那個小屋從我們進去後就被人監視了,你我的一言一行都在他們的掌控中。更何況王府處都是篩子,哪裏輪得到我。

伍十一以“阿福”的身份潛伏在小公子身邊這兩年,早就察覺出她身份不對勁。

田立文的加入,只是捅開了窗戶紙。

原來周王這些年拼了命的要生兒子,是因為他如果再不搞出個男丁出來,他們周王一脈就要絕嗣。沒有兒子,就意味着會被撤蕃,或者宗人府的族長從旁支中選派兒子過繼兼祧。

為了不讓王府落在兄弟手裏,周王不得不把原本的大女兒推出來,宣稱是自己的次子。只是因為八字不合與大公子相沖,所以從小被養在王府外的寺廟裏,長到十五歲才接回府。

至于長女,在幾個月後說因病過世,呈報宗人府。

按照祖制,女子出嫁之前才會舉行及笄禮,同時獲得封號。一個沒有成年的親王之女過世,并沒有引起朝廷的關注。倒是二公子的身份畢竟關系到皇家血脈,周王上書朝廷後,宗人府立即派人前來勘驗身份,滴血驗親,證實他确實是王族血脈。

現在想來,這宗人府的人應該也被周王收買了,沒有仔細勘驗。加上那時候皇帝陛下也篤信“二龍不相見”的神谕,對自己弟弟家的同樣遭遇也就沒有過多追究,這才讓朱筱熙搖身一變成為了小公子。

這回田淩飛奉命秘密調查諸王之間的異動,本來想查周王有沒有參與福王密謀造反,沒先到打草順帶摟出兔子,查出了這件事。

想來福王就是用這個把柄控制住了以老實聞名的周王,逼迫他對自己串聯兄弟的行為三緘其口。

“都是我一時沖動,才會中了你們的詭計。”

朱筱熙後悔不疊,如果在彙景閣上她不為那兩個女子打抱不平,怎麽會害得父王母妃和大王妃娘娘淪落至此。

“你那天不動手,田淩飛也有別的辦法。就算帶走的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田立文已經把這九千歲的秉性和做事套路摸得七七八八。

那家夥早就把王府各人的性格行為摸得一清二楚,無論如何都會逼得朱筱熙就範。

田立文看了眼房裏的其他人,王爺和高氏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宛如喪家之犬。倒是大王妃一人盤腿坐在屋子的角落裏,手裏握着串念珠口中喃喃誦經,仿佛這裏就是她平日呆着的佛堂,早把生死榮辱抛到一邊。

也可能從大兒子過世那一天開始,這個世界已經和她沒有了關系。一個心死如灰的人,身處高屋廣廈或者窮街陋巷似乎也沒有區別。

從柴房出來,院子裏站着個人,雪白的狐裘披風照在紅色的金絲蟒袍上,發冠高聳,眉眼如畫,手裏攥着塊帕子,不是田淩飛是誰。

“怎麽,傻了?”

田淩飛的臉色比他們上回見面的時候好多了,不再那麽慘白,嘴唇上也有了幾分血色。

“你的傷好了?”

“硬撐着罷了,不能讓外人知道我受傷的事情。”

田淩飛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頭。

他沒想到田立文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詢問他的傷勢,而不是質問他的身份。

“你沒有什麽想問的麽?”

田淩飛斜睨着他,“趁着雜家心情好。”

“我只是想知道,現在該如何稱呼您?”

“我是田瑛,也是田淩飛。不管我的身份如何,始終是你的幹爺爺。”

田淩飛摸着左手食指上的紅色碧玺戒指說道。

田淩飛手指雪白纖細,雖然早年間在禦茶膳房做過幾年雜活,這些年下來終究也養的皮光肉嫩了。

只看一雙手,別人還只當是只會提筆寫字畫畫的書生。而他在司禮監的也确實擔任秉筆太監一職,所以才要每天處理京城發來的各種奏貼,哪怕在病中也不能有絲毫懈怠。

“拿去。”

他摘下戒指一抛,田立文下意識伸手接住。

“什麽意思?”

寶石紅的宛如一攤鴿子血,在手掌裏觸目驚心。

“你辦事不錯,嘴巴也嚴。這段時間跟在雜家身邊好好學着。等回了京城,上面論功行賞,雜家是不會虧待你的。”

田淩飛見他遲遲不動,幹脆抓住他的手,粗暴地把戒指戴了上去。

田立文指節修長,田淩飛的手指宛如白玉,十指在月光下交纏,田立文驀然一陣心悸。

他不知道古代人對給人戴戒指有什麽特殊的想法,只知道自己長那麽大頭一次被人送戒指,對方居然還是個男人,哪裏肯接受。

“別動,再動一下,雜家把你的手指骨節一根根拆了,再裝回去,信不信?”

田立文知道這家夥是真的做得出來,只得放棄掙紮。

“蠻好看,別摘了。以後東廠的人見到這枚戒指就知道你是雜家的人,沒人敢對你無禮。”

戴在田淩飛食指上剛剛好的碧玺戒指只能套在田立文的小拇指上,還緊巴巴的。

田立文看着戒指,咬牙說道,“我才不做太監!”

田淩飛聞言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他笑得急了,掏出手帕捂住嘴,一邊笑一邊咳嗽,仿佛田立文說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咳嗽聲漸漸停止,田淩飛的眼神閃過一絲不明的情愫,不過很快就被他隐藏起來。

他抖了抖白狐鬥篷嘲諷道,“誰跟你說在東廠做事的都是內侍。整個紫禁城一共有多少宦官,不過三千人罷了。全都進東廠也不夠用。難道你覺得小伍和阿七也是太監不成?”

田立文一時語塞。

他也是剛知道伍十一和伍阿七是一對兄弟,兩人都在錦衣衛衙門任職,哥哥是百戶,弟弟是小旗。

“你想讓我進錦衣衛”

這倒是一條田立文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憑着雜家這些年為陛下殚精竭慮立下的功勞,蔭封你一官半職綽綽有餘。做錦衣衛可比做官要好的多,是可以代代世襲下去的。你看,爺爺多疼你?”

田立文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鬥篷下慵懶晃動着的狐貍尾巴。

“可是你……”

你特娘的根本不是太監!

“你是聰明人,不要問一些不聰明的問題的。”

田淩飛束了束鬥篷,斜着眼睛笑道,“等火候到了,你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我們接下去去哪裏,回京城麽?”

“不急,周王已經到案,至于怎麽處置還要看陛下的意思。”

而從冬至開始到年前,皇帝都在西苑的萬壽宮每日打醮祈福,抄寫陰鸷文,靈飛經,不到正月那天是不會出關的。

“我們先回田家村,祭拜一下我父母,再回京城不遲。”

他說着,瞥了一眼田立文,“順便也去你家看看。”

田立文抿着嘴巴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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