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田立文剛進到胡千金閨房所在的後廂房,都還沒走上繡樓,就聽得一聲呼喝,接着“哐哐”兩記碗盤落在地上的聲響。
田立文深吸一口氣,再次把那段《莫生氣》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安慰自己裏面這位再兇也兇不過田淩飛,做足了心理建設這才沿着樓梯走上二樓。
剛出樓梯口,就看到胡小姐正抱着腿坐在地上哭。原來是剛才飯碗落在地上,崩裂的瓷片割傷了她的小腿肚,劃破了點皮。
田立文本來也蠻同情這位大小姐的。不過在聽她的丫鬟說,這位胡小姐脾氣異常暴躁,曾經因為某日丫鬟和她穿了一樣顏色的衣服就把丫鬟打了一頓,還三天不準她吃飯後。田立文對于她如今落到這樣的下場只能說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了。
這麽一想,不可一世的小公子遇到田淩飛又何嘗不是同樣的道理。哎,就是可憐了他這樣的老實人。
“她不肯吃飯?”
田立文指了指房間,哭得梨花帶雨的胡小姐點點頭。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誰,但看那些錦衣衛們都對他畢恭畢敬,也顧不上疼痛了,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再去廚房拿一份飯菜給我。”
田立文低頭看了眼她染上食物殘渣的裙子,“送完就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
已經被連續折磨了好多天,連蹲囫囵飯都沒吃過的胡小姐拼命點頭,忙不疊地下樓去了。
“我說過了我不吃!你是不是聾了!”
聽見房門再次被打開,朱筱熙躺在床上對着外頭吼道。
田立文心想兩天沒吃飯還能這樣中氣十足,只能說身體素質絕佳,不去當兵可惜了。
“還想我揍你麽……是你?”
朱筱熙正抽出身下的枕頭預備扔出去,在見到端着托盤進來的田立文後發出一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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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麽來了……”
她慌亂地把枕頭塞進被子裏,又用手撥了撥自己淩亂的發絲。
“你是來勸我吃飯的麽?”
朱筱熙說着,拉高被子把自己裹起來,甕聲甕氣地說,“我不吃,你拿走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
田立文把裝着清粥和小菜的托盤放在桌子上,退後一步,雙手負在身後不緊不慢地說。
“我本來還想說,你要是吃了飯有了體力,我帶你去看看如意現在的情況。”
“真的麽?”
朱筱熙掀開被窩,只露出半張臉,可憐兮兮的。
“不過既然你不想吃……”
“我吃,我吃。”
朱筱熙說着跳下床,三步并兩步沖到桌邊,端起碗就喝了起來。
“小心燙。”
田立文邊為她剝雞蛋邊說。
朱筱熙也實在是餓壞了,很快就把一碗粥都喝光。吃着田立文遞來的雞蛋,不由得眼眶一紅。
“你說你多好的一個人……為什麽偏偏是田淩飛的幹孫子呢?”
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矛盾極了。明明他們應該是敵人,可她卻想恨他都恨不起來。
“我也不想,我有什麽辦法。”
田立文苦笑。
“田淩飛會殺了我麽?”
朱筱熙這兩天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想起船上見到的那一幕。
她至今都沒能看到父母和大王妃的遺體,據說已經被田淩飛派人秘密用棺椁裝殓了送回京城。在她的皇伯父宣布最後的結果之前,皇家還要保存他們的體面。
“放心,我聽大人說,皇上特意下旨務必将你安全護送回京。你看,還是有人關心你的。”
“關心?說到底,是希望我作為唯一活着的人證去指認福王吧。如此一箭雙雕,不費一兵一卒,北面的洛州,南邊的福建的蕃地都重歸天子所有。真是好計謀。”
她躺在床上這幾天,也并不只是一味哭泣。回想起船上那晚,那些刺客既然想要殺人滅口,怎麽會讓人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你……打算怎麽做?”
田立文心想自己之前真是小觑她了。看來她做了這麽些年的小公子,也并不只是一味玩樂胡鬧而已。
“就跟你剛才說的一樣,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朱筱熙伏在桌子上,雙手環抱住自己,哽咽地說:“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我父王母妃的一片心血都要白費了。”
前些日子在馬車上,父王跟她分析了京城這些年的局勢。
外頭人只曉得周王是個只曉得沉迷美色,一心生兒子的大草包。卻不知道她父王其實一直都在假扮癡愚,就是為了給那些奉命來監視他的廠衛造成他人畜無害的假象。父王實在太了解他那自私自大卻又聰明至極的皇兄了,了解只有藏拙才能保住全家的性命。
當初朱砀繼承大統的時候,大鳴全國各地有七八個藩王,都是他們的叔叔伯伯。這麽多年過去了,如今那些藩王何在?除了一個遠在巴蜀的小國,其他的藩地都陸陸續續被收回中央。
現在大鳴和皇帝同一輩的王爺只有四位,除了周王和福王,只剩下楚王和鎮守北關的寧王。
寧王好武,自幼跟随先帝南征北戰,年輕的時候曾帶着只有百餘人的隊伍滅了一個漠北部落,從此在北方各部留下了“殺神”的兇名。有他在,北境之地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至于楚王,其封地緊接着雲貴兩地。這兩地的生番僚人也是兇狠異常,自建國以來大鳴在那邊推行改土歸流政策一直進度緩慢,必須依靠楚王府府軍的力量才能維持表面上的和平。
這麽看來,福王和周王就是兩個标準的太平王爺,除了惹是生非和增加人口別無他用。皇帝如果準備削藩,當然要從他們兩個入手。
“為什麽皇帝等不及現在要削藩?”
朱筱熙不解,說了一句大不敬的話,“他又沒馬上要死,而且父王您可是他的親兄弟啊。”
“其實兩年前陛下重新立太子的時候就預備動手了。”
周王長嘆一聲,“這大鳴的天下就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當年皇兄倉促繼位,被花梗上的刺紮得滿手。如今他好不容易再立太子,為了太子能平安,連皇宮都不住了搬去西苑。舐犢之情,可見一斑。你父王是他的親兄弟沒錯,可他為了親兒子,再親的兄弟都可以舍棄。我們現在就是這玫瑰花上的花刺。在太子繼位之前,他一定會一根一根拔除的。”
朱筱熙低頭不語。
她曾經聽大娘娘說過: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皇帝再陰狠,對自己的皇子卻還是眷顧的。
“我真是錯了,大錯特錯。”
周王拉着朱筱熙的手,眼淚婆娑,“你大哥走後,我若不想着非要生個兒子出來,你皇伯父說不定就放過我了。偏偏弄出一場李代桃僵的鬧劇,害得你那麽大的姑娘男不男女不女的到現在也沒個歸宿,最後還是難逃殺身之禍。”
如果周王這一代真的絕嗣,皇帝他說不定眼睛一閉一睜看在太後的面子上就繞過周王全家了。但是福王想要和周王聯姻的想法卻最重觸怒了皇帝,朱砀最厭惡的就是王爺之間互相勾連,以期壯大勢力,威脅到朝廷的統治。
“熙兒,答應父王,無論如何要活下去。哪怕只是做庶民也好。”
周王說到最後,眼淚漣漣。
“答應父王,找個好男人托付終生,從此隐姓埋名,不要再和宮裏發生任何牽連。不求他多麽顯貴,只要對你好就行。做爹爹的……這輩子也就這麽點心願了。”
想到這裏,朱筱熙忍不住哭出聲來。
田立文想要安慰,想抽出懷裏的手帕給她擦眼淚,猛然想起帕子是田淩飛的。
他可不敢把田淩飛的東西随随便便給人,只好默不作聲地塞了回去。
好在朱筱熙哭了一會兒就作罷,她到底是做慣男人了,也有些大大咧咧,直接用袖子抹了抹臉頰。
“你把那個丫頭叫進來,服侍我穿衣服……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田立文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朱筱熙推開門走出來。
她仍舊穿着男裝,只是比十多天前消瘦了不少,沒有那種光彩照人的精神氣了。雖然在吃穿用度方面田淩飛絕不克扣。前兩天還派人去鎮上給她買了兩件新衣服和配飾。只是店鋪裏售賣的衣服怎麽能和王府裏的相比。小公子大概也察覺出來了,走出來的時候有些沒精打采的。
好在田淩飛是個宇宙直男,對穿衣打扮這種事情從來不放在心上,也沒表現出什麽異常。話說回來,他甚至都不曉得自己身上這套衣服在外人眼裏價值幾何,反正都是小寒給他弄得,他只管往身上套就是。
兩人來到如意的房前,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藥味。正巧大夫剛給他換了藥出來,田立文迎了上去,詢問他的病情如何了。
“小命是撿回來了,但是傷得也太重,怕是要留下不少後遺症。”
大夫捋着長胡子嘆了口氣直搖頭。
“那你救他啊!要是救不了,本公子殺了你信不信!”
小公子停了一急,老毛病又犯了。
“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再說了,公子沖我喊打喊殺有什麽用。老夫也不是吃素的,我可是錦衣衛呢!”
老頭說着沖朱筱熙狠狠瞪了一眼,最後還是看在田立文的面子上拂袖而去。
“什麽毛病,動不動就殺大夫,大夫欠你們的了?”
小公子碰了個沒趣又要發作,見到身邊田立文一臉無奈的模樣,讪讪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特別兇,沒有半點女孩子的模樣?”
“啊?倒也不是……”
田立文心想你們這些古代人動辄喜歡砍禦醫的頭,我從小看電視領教得多了,已經見慣不怪。
“那……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半點姑娘樣子,兇巴巴的……不好。”
朱筱熙咬着嘴唇,期期艾艾地問。
“也沒人規定姑娘非要文靜吧,英姿飒爽的女将也很多。”
不提楊門女将和梁紅玉這些歷史上的人物,就他們部隊裏也有不少女特種兵,那戰鬥力杠杠的,各個都是霸王花,他都不一定打得過。
“真的,你真的這麽覺得?”
田立文特別直男地點了點頭。
“你真好……”
朱筱熙轉過頭去,摸了摸滾燙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