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刑房裏血氣森森,牆上的暗黑色血漬似乎已經被深深地烙印在了牆磚的縫隙之中。即便燒着火盆,但依然擋不住沁入骨髓的寒意,那寒意似乎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怨氣,是被關押在死牢中人的怨氣和曾經在這間屋子裏被人活活折磨致死的犯人們的怨靈聚集在一起,凝固成了寒意,無差別地攻擊走入刑房的每一個人。
當田淩飛拿着鞭子走到田立文面前的時候,看到他的臉都凍得發青了。
“你來了。”
田立文一點都不意外他出現。
雖說被吊在這裏,可是沒有田淩飛的吩咐,沒人敢對他動刑。
這當然不是因為仁慈,是他們都知道,督公只有自己動手,才能消解心頭的怒火,沒有敢越俎代庖。
“你很期待我來?”
田淩飛把鞭子貼在他的臉上。
這鞭子是縣衙的,不是田淩飛在京裏用慣的那根,他拿在手裏很不舒服。
把柄太輕了,不是牛皮的,也沒有包黃銅。最關鍵的是這玩意兒太不專業了,根本就是用來趕牲口的,談不上半點美感。
他們廠獄裏的那根他用慣的白色小牛皮鞭子,鞭身裏夾着頭發和銅絲,表面帶倒刺的,那才是專門用來處刑的好鞭子。
是想要皮開肉綻,還是僅留下一道淺色的傷疤,又或者表面看上去不痛不癢實際裏頭已經傷筋動骨,都在他的翻雲覆雨之間。
“你還笑得出來?”
他用鞭子的柄托起田立文的下巴,“難道你不怕死麽?”
“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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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沒必要繼續掩飾,田立文幹脆暴露了本性,戲谑地笑起來,“督公大人要是真想殺我,聽說我是冒牌貨的第一時間就會直接勒斷我的脖子,或者點我的死穴。”
可是他沒有動手,就說明一件事——他還有利用價值。
說來田立文自己也好奇,他身上有什麽東西能被這魔頭看中。
不過不論是什麽,總歸不會是好事。
“你說對了。”
田淩飛厭惡蠢人,可他也讨厭不在自己掌握內的聰明人。他讨厭他現在看自己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一潭淺薄得一眼望到底的池水。自己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欲望,童年可悲的身世,面對仇人時的乖戾,酒後的軟弱,通通都在他刻意裝出來的蠢象面前暴露了。
這麽多年來,他活得戰戰兢兢,在宮裏走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唯恐被人發現一絲錯漏。他是他這麽漫長的荒蕪時空裏唯一一個交心的人,見過他最脆弱的模樣——一想到這家夥在心裏其實不知道怎樣的嘲笑他,田淩飛胸中不止湧起怒意,更有真面目被窺見後的羞恥和恨意。
如果可以的話,他簡直想要把牙齒貼在他的皮膚上,一口一口地咬開他的皮肉,連皮帶筋地啃噬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诏獄裏最殘酷的刑罰是所謂的“淩遲”,最多可以把人片成一千多片。但是淩遲用的是刀子,刀子那麽快,實在太便宜這小子了,他就應該活活被自己吃掉。
對,應該咬開他的喉管,吮吸還帶着溫度的血液,看着他這張騙人的臉因為失血而逐漸發白發青,狼狽不堪。
“雜家一時半會兒是殺不了你,可是不代表我不能折磨你。”
“啪”得一聲,那朵宛如紅花的疤痕旁頓時留下一道新鮮的印記。就像是一道遒勁的枝條,托起了紅色的梅花。
田立文輕輕地吭了一聲,笑了起來,“就只有這點力氣麽?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會讓你看看我行不行的……”
作為一個假太監,田淩飛比普通的男人更加聽不得這句話。
刑房外,伍十一雙手環在胸前,腦袋靠着門框,雙目微微閉起,嘴角挂着一絲愉悅的微笑。
笑容的角度随着鞭聲陣陣越發翹起。
“田隊長,你也有今天……”
他自言自語,右手摸上面頰,表情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一陣暴風疾雨般的鞭打後,田淩飛終于停下動作。
“怎麽樣?我行不行?”
田立文擡起眼睛,直直地望下田淩飛的眼底。
那雙眼睛是那般熱忱,堅毅,充滿男子氣的眉毛淩淩立起,如同高山松柏,讓田淩飛的心猛地一震。
就是這樣的眼睛,就是這樣的眼睛!
田淩飛咬着牙,擡手又是一鞭。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麽?”
“你是不是覺得吃了我一頓鞭子,你我以後就可以兩清了?你可以毫不愧疚地走了?”
看着田立文閉上眼睛,似乎認可了他的猜想,田淩飛的怒意愈發高漲。
“你做夢!”
田立文企圖從他身邊逃離的念頭讓他痛得發狂。
田淩飛掀開打得綻開的皮肉,惡劣地用指甲攥住傷口。
然而看着男人因為忍受劇痛而緊閉的雙眼,顫抖的嘴唇,心中的怒氣非但沒有半分消減,反倒是升起了另外一種情愫。
一股熱意從腳底升騰而起,沿着脊椎一路往上,在胸口的地方紮根,蔓延出一條條纖細的觸角,抓得心髒隐隐作痛。
除了疼痛,更多的是難以喧諸于口的欲=望,是他這樣身份的人必須割除摒棄,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健全的,卻也無法宣洩的情-欲。
他仿佛受到了什麽蠱惑似得,左手撫上田立文的胸膛,這上面除了血水,還有一層薄薄的汗,汗珠凝結在蜜色的皮膚上,暧昧地吸附住田淩飛的手掌。
似乎是察覺到了田淩飛的異樣,田立文有些驚詫地轉過頭,就在兩人的眼神即将交彙的時候……
“督公,阿七回來了。”
伍十一在門口通傳。
田淩飛的手掌就像是觸電似得收了回來。
似乎害怕,又或者是羞恥于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心動神搖,在轉身的瞬間又往田立文身上落下一鞭。
“讓他進來。”
田淩飛低下頭,眼神閃動。
“是。”
伍十一一邊答應着,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刑架上的田立文。果然不出他所料,田立文的胸前布滿了青紫色的鞭痕,想來不止前面,他的背脊上此時也應該殷紅一片。
田立文的身材雖然談不上壯碩,但足矣稱得上精悍,常年的軍人生活給他打上了終身的烙印,即便穿越到了古代依然保持着早晚鍛煉的習慣。一道道紅痕纏繞在蜜色的皮膚上,在搖曳火光的照樣下美得觸目驚心。
伍十一低下頭,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嘴唇。
他告訴自己要冷靜,這只是一個開始。
“參見督公,孫少爺。”
阿七走進刑房,看到被綁在刑架上的田立文,露出些許疑惑的表情。
“禀告督公,屬下已經将田土根夫婦的棺椁帶了回來。”
田立文心想難怪自己昨天一早就沒看到阿七的人影,原來他被田淩飛派去提前遷墳去了。
不!
不止恐怕不止是為了遷墳。
“還有呢?”
田淩飛掏出手帕,擦去指尖的血漬。
“屬下帶人找遍了土根夫婦墓周圍和山前山後,并沒有發現多出來的男性屍骨。”
田淩飛轉過頭,看向田立文。
“屍體呢?”
他說田園死了。
人死了,屍體總歸還在。
“我也想,知道田園的屍體在哪裏……”
田立文苦笑。
三年前
“阿文哥,你什麽時候回家一定要帶上我。”
憨頭憨腦的青年人扛着木叉,與田立文并肩而行。
“好,一定帶上你。”
田立文背着把粗糙的弓箭,扛着一把鐵搶,槍頭上紅纓招展。槍杆上綁着還滴着血的野雞野兔。
“剛才我們布下幾個陷阱,等過兩天再來瞧瞧。要是能抓到狐貍什麽的,剝了皮去鎮上賣錢。等開春給你買套新衣服。”
“真的?”
田園的眼睛閃閃發光。
自從爹媽死後,他就再也沒有穿過新衣服了。
“等天氣暖和起來能打到的獵物就更多了。到時候我們有了錢,買些材料把屋子整修一下。我看後面放柴火的地方有些漏水。”
特種兵小隊長的生存能力簡直就是為了穿越而生,不過兩三個月的功夫已經差不多融入了古代人的生活。若不是頭發依舊不長,出門必須帶帽子,他已經和這些大鳴人沒有太大的區別。
“阿文哥也買新衣服吧。”
田園雀躍不已,“穿了新衣服去茶館聽說書,上回的《三國演義》聽了一半就被趕出來,也不知道現在講到哪裏了。”
“我穿你爹的衣服就行。”
田立文身上的衣服是原本田土生的,手和腳都短了一截。不過這可為難不了田立文,他用阿園母親留下的針線和廢布頭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給改好了,還順手給阿園的冬衣打上了補丁。
“阿文哥,你們當和尚的都那麽厲害麽?”
因為他短發的緣故,田園把他認作是還俗的和尚。
田立文無法解釋,只好默認了自己這個和大鳴朝開國皇帝相似的身份。
困擾田立文的不止頭發,還有他的“黑戶”身份。
上回田園第一次帶他下山,進城的時候還好,出城的時候突然遇到了官差。那官差聽他的口音不似本地人就前來盤查路引。田立文當然沒有這種東西。他急中生智,把賣柴火換來的銅錢全部塞給對方,這才大事化小。
後來田立文才知道,這個時代的人是和土地綁定在一起的,武俠電影裏大俠們滿世界亂竄沒人管的情況絕不可能發生。而且這些年各地都在抓流民,就連僧人也必須持度牒才能在四方雲游,沒有度牒的一律被當做“野和尚”“野尼姑”,也要被遣返回原籍。
相對于田立文的苦惱焦慮,田園到是開心的很。
自從爹娘死後,田園就一直獨自生活在山裏的小屋中。早年他養過一條叫做阿黃的小狗作為陪伴,不過自打阿黃被山裏的狼叼走後,就只剩下他孤單單一個人了。
雖然他隔三差五也會下山,用皮毛和臘肉換一些生活必需品,但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本來就是愛說愛笑的時候,怎麽受得住這樣的孤單。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下山生活,但是一來舍不得從小生活的地方,二來也是出于對人群的恐懼心理,讓他至今都過着離塵索居的生活。
不過這樣的煩惱随着兩個月前救下的這個大兄弟,全部都煙消雲散了。
小夥子一心一意把田立文當做見多識廣的京城人,想着有朝一日跟着他走出大山,去花花世界裏開開眼界。
“先別走。”
眼看小屋就在眼前,田立文突然一把扯住田園的袖子,按着他的腦袋原地蹲下。
屋子裏有人!
今日家暴一時爽,明日追求火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