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狐媚

第六章狐媚

大理石鋪就的小徑幽幽,俞嬷嬷在前頭引路,往绮悅軒走去。

行李已經先讓家丁給送到了。

适才看表小姐出手那樣闊綽,送的全是好東西,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尤是露出手腕一剎,腕上的翡翠掐金镯子,等閑都能看出絕非凡品。

一個人若是裝豪橫,送出東西時難免掩一絲計較,而表小姐行止自然得如若日常三餐。

俞嬷嬷心下暗自啧嘆,态度緊跟着熱絡起來,邊走邊同姝黛說起院裏的一些景致,以及各房的分布。

姝黛眼瞧着面前的路,心思卻都在認真記下。

路過一處碧青的湖邊,翠柳垂枝,花卉飄香,湖畔的亭子裏正坐着三名女子在說笑。

只見左邊的略顯面熟,鼻子上一點褐色小痣,煙綠裙裝,外披薄透的銀紗,袖擺上繡着一叢紫薇花,俏麗嬌美。

若是沒記錯,這應當是與姝黛同齡的、溫府二房的五姑娘溫螢了,從小就以美人胚子著稱。頗喜歡紫薇花,穿衣戴飾時常配以點綴。

中間的女子則鵝蛋臉,穿月白襦裙,簡約雅致;右邊女子單眼皮,略有點腫脹,卻勝在圓臉皮膚白,也十分耐看。

這二位她不認識。

姝黛便勻出柔和的笑臉,隔空對她們颔了颔首。

那笑容眼波含情,渾然天成的媚意,舉止亦慵懶怡然,仿佛養得什麽也不上心,純純軟軟,看着就是那種會釣男人上鈎的。

溫螢審視地上下一掃,咬唇酸溜溜道:“剛才行李過去時我就猜着了,果然沒錯,是大伯母娘家的狐貍精表姑娘又來了,各位都做好準備吧!”

“……這大伯母也是厲害,剛送走撬人牆角的四姐姐,轉瞬又找來一只小狐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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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中間鵝蛋臉的是歸德将軍府二小姐彭茵睿,生于武将世家,行為舉止端守規矩。素來不擅扒人隐私,雖說溫菡挖閨蜜牆角、與邬三郎在游園私會的蜚語傳得紛紛,可這般直白聽溫螢說起來,仍覺得尴尬。

只瞧着那邊女子卻莫名地舒适,天然生好感,不由蹙眉好奇道:“記得令伯母是江南人,都說江南多美女,這位表小姐果然絕色,卻為何說她是狐貍精?”

時間隔了好幾年,溫螢始終仍受不了,所有人一見了尤姝黛就誇她美!!

在溫螢記事以來,這樣的待遇是屬于自己的!可自打九歲那年姝黛從江南來溫府做客,那些少爺公子們就毫不留情把眼珠子都擱她身上去了。

溫螢輕輕一哼,苛刻地打量起姝黛。

但見女子瓜子般的臉型,绛唇映日,楚腰纖盈,嬌嫩婀娜。尤是那濕晶晶的眼睛,更是兔子一般勾人;胸前也豐柔,仿若塞着兩團沉甸甸的棉花。

溫螢臉蛋雖好,奈何是小胸,平素出門都得鼓搗一番假象,看得不由愈發的嫉妒。

不是聽說親娘早逝了嗎,被繼母壓迫,怎還能過得這麽舒爽?身上那件衣裳的料子,記得在珍裳坊裏賣六兩銀子一尺,做一件約莫兩百多兩銀,溫螢躊躇了許久最終是奢望,當然,後面也錯失了機會,賣完了。

呵,怕不是為了進京撐場面,硬咬牙摳出十幾年的體己做了兩套衣裳吧。

撐不了她多久。

溫螢拭目以待地涼笑道:“茵睿妹妹有所不知,我這麽說自是有緣由的。當初她來京城,就惹得男兒們為她打架。在太後娘娘辦的游園會,大伯母帶她去,魏家公子不過說了句,‘既是商女,将來我要娶她做妾’。我那向來溫和的二哥你知道吧?還有風吹都倒的秘書監三小郎,聽得愣是上前各揮出一拳頭,一群少年們掐擰成一團,呼嘯震天,很是讓太監掰了半天才把各個扯開。”

右側的姑小姐崔瓊荷聽罷,便接過話來:“既如此,那你們可得把各自屬意的郎君看好喽,仔細被挖走。我卻無妨,暫時一身輕,呵呵。”

崔瓊荷是溫府老太太的外孫女,也就是大姑母的女兒。大姑父無官身,在這官貴遍地走的邺京,向來寄附于溫家,崔瓊荷日常對溫螢多有捧擁,擡高捧低習慣了也累。看今天來了個商戶出身的表姑娘,只覺自己腰杆子也能硬一硬了,單眼皮兒彎起,不禁露出輕快來。

歸德将軍府二小姐彭茵睿緘默,眼前暗暗浮起慶綏侯府隋世子的模樣……雲瑾哥哥克謹勤嚴,心中無人,應當不會。

溫螢則是六月份要去參加皇子選妃的,她想做皇子妃,而姝黛必定不夠格。

便看向姑小姐崔瓊荷道:“人家這回怕是來要債的,你也逃不脫,只怕真的要‘一身輕’了呢~”

崔瓊荷詫異皺眉:“五姐姐為何這樣講,和我有甚關系,我又不認識她。”

溫螢咧嘴慢慢笑:“回去問你母親、我的大姑母吧。你現在住的那套宅子,當大伯母有哪等好心讓你白住?”

看戲一樣的目光,假仁假義地對不遠處尤姝黛回了一笑,暗掩挑釁與輕慢之意。

姝黛碎步悠然,只若隐若現聽到個刺耳的“要債的”三字。

她知道這位五小姐愛攀比、愛計較,卻亦不往心裏去,只勾起嫣紅唇瓣,坦蕩泰然回眸。

自九歲與母親入京,她便很是知道官商之間的差距。

卻又何妨哉,她自己手握有體己,有宅有存折,何用附庸他人。

姝黛這些年過得就是省,她愛錢,然而此省非彼省也,她的“省”從不拘謹自己。

趙公子拿什麽送她她都收,喜歡的就穿戴着,不喜歡的便收了轉賣為銀子。并不會因為是男人送的,而舍不得賣,錢比男人香。

日常吃穿用度她也都支使管事的去辦,并不動自己份例與私銀;隔段時間找三五借口,再從賬上報銷些許,能存的都存起。有時還會放點錢在錢莊,賺一筆可靠的短期利率。

母親小陶氏臨終前就告訴姝黛說,女人最該愛護的是自己,譬如她,怎樣為着丈夫的生意大力操持,等到生意起來了,人也垮下了,垮下就什麽福氣也不相幹了,丈夫肯定還會再找。

只有自己過舒适了,吃得香,睡得足,那才是真的好。

另外還一點:男人的皮相千萬不要貪,皮相易忽悠人,除非權衡過利弊真的可嫁,方才可點頭。

姝黛所以從不虧待自個兒。

一路走到绮悅軒,是座娴靜雅致的院子。中間一個正屋,兩側耳房,另有東西兩間廂房,不大不小,剛好自在。

俞嬷嬷簡要介紹了一遍,轉過身說道:“自收到表姑娘入京的信,大夫人便讓收拾了院子。記得表姑娘習慣睡軟和的床,你看看下人鋪得是否合意,若是不夠軟,再讓人添一床墊子。另外配了兩個使喚丫鬟,你只管當做在自己家便是。”

“奴婢見過表小姐。”碧蕊、初香屈膝福禮。

姝黛素來待人寬松,便覺得挺好:“勞煩姨母悉心周到,俞嬷嬷替黛兒謝過姨母。”

俞嬷嬷道了句客氣,便垂袖出去了。臨走瞪兩丫鬟一眼,暗示別亂叽咕,大夫人懲罰起來不輕省。

絡雪靠近床邊摁了摁,自家小姐骨肉貪嬌,睡的床喜軟,卻又不能軟得太過。一般是墊三層寸厚的絨墊,多一層少一層都不到火候。

絡雪用手指按完,欣慰感慨道:“姨夫人對小姐真的好上心,就像是親閨女一樣,奴婢心裏都感動得緩和和的。”

原本看臉還覺得姨夫人挺厲害冷相的,沒想到這麽護小姐呢。

姝黛轉頭想起這丫頭,平日對她無拘束慣了,說話不經心思,如今寄人籬下可得收斂。

便低了聲說:“姨母貼心周到,我念念感激。如今我們上門打擾,更不該添麻煩,你且記着說話過一過腦,府上人多口雜,別生誤會。”

絡雪驀地捂住嘴,乖覺地點了點頭。

——剛才險險的,差點就問出了四小姐的婚事。

今日正值溫府忙完喜事,還有許多善後,姝黛自己一路颠簸也勞累,便沒再出院子。

巳時過半,碧蕊和初香送來午膳,一道東坡肘子、豆瓣煎魚,蝦仁冬菇湯,再有幾樣小菜,她吃過後便躺下補了個午覺。

大概傍晚申時,六小姐溫蕾伴着一名抱孩子的年輕少婦從院外進來。

姝黛正坐在廊下,但見眼前姑娘約莫十五上下,圓臉寬肩,大大咧咧的笑着,她認出來,應是姨母生的六妹溫蕾。溫蕾個子偏高,性情也爽利,上次姝黛來邺京時,她才七歲像個假小子。

也是因此,大陶氏才對這個女兒的親事沒抱什麽打算。

溫府兩房的公子小姐一起排輩分,大陶氏生了大公子、三公子、四姑娘和六姑娘,大公子娶的是文官之女,四姑娘本想配給将門,誰知道,現在卻給了邬家,而六姑娘更不抱希望了。

姝黛猜着溫蕾身邊的少婦,應當便是大少奶奶阮珊了。三嫂才過門沒滿一年,還未孕育。

她便忙迎出去,熱絡喚了句:“大嫂和六妹妹來了,快請進。”

阮珊頭一回見這位平江府來的表姑娘,竟然剛進門便喚出她的身份來,不由微微掀眼閱了姝黛一閱。

阮珊是太子少傅家的千金,讀書人自有其講究,對商賈有着本能的隔閡。她五年前過門的,次年生了兒子溫覽。但見眼前女子雪膚黛眉,妝容绮馥,身段袅娜,不經意透出商人那股金錢的雍然,便有點輕看。

錯開姝黛伸來的手腕,面上只做笑盈盈地進屋了。

姝黛感覺到拂面一陣清風,略有愣怔,繼而又淡定地放下手來。

沒把情愫放在心上。

倒是六姑娘溫蕾興奮不已,立時抱住她的肩膀說:“嗚嗚太好了,母親半個月前說黛兒表姐要來,我就一直在盼着。正好四姐姐出嫁,你就來了,我也不怕孤單了!”

她時年十五歲,已近七尺的身高,一襲葡萄紫的斜襟襦裙,卻俨然像個淘氣兒郎。

“六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叨叨。”姝黛回了她一個香香的懷擁,三人在正中的花梨木圓桌旁坐下聊起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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