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糕點

第七章糕點

正是傍晚時分,院子裏灑下一道橙暖的光,蜜蜂在光影綽綽的花叢惬意環繞。

花梨木圓桌上擺着點心盒,三人閑談中,秀氣的溫覽伸出小手,撕下來一塊雲片糕,覺得很好吃,又撕了一片。

被大少奶奶阮珊發覺,連忙用掌心包住他手指道:“可不許再吃,本就不愛吃飯,再要吃了甜的,晚上又不肯張口了。”

卻是姝黛在平江府時自制的糕點,上午收拾完行裝,便擺出來當零嘴兒。

她通常配好一次胭脂香露之後,都會将剩下的花草碎渣用來做成點心,既芳香可口,還兼有補養之效。這次因為要北上,一次備了許多瓶,點心也就做得比平常多。

姝黛笑道:“大嫂寬心,這個不太甜的,是我用白茯苓、花瓣渣汁、米粉與蜂蜜等材料做成,不僅入口恬淡,還有健脾養胃的好處。”

六小姐溫蕾也掂起一片嚼進口中,猛地直點頭誇好吃,就清香自然,給覽兒吃正好。

阮珊自進院後,始終對姝黛有着本能的生分。半信半疑地掐了一片,只覺舌尖上怡然化開春日櫻花梨花的幽香,且只有淡淡一點兒蜂蜜甜味,竟是比外頭鋪子裏買的要可口數倍。

便緩和語氣道:“那就許你再吃上兩片,晚上必須吃一碗飯。”

環過手腕兜了兜兒子的小肩膀,臉上浮現疼愛與無奈。

姝黛颔首看溫覽,應該四歲了,個子卻較別家孩童要小許多,俊秀白皙的小臉蛋,然偏瘦。

便關切地問:“大嫂莫怪我唐突,覽兒可是厭食,平素抗拒吃飯?我正好懂得一些醫理,大嫂若不嫌棄,過些日我再另給覽兒做些開胃的糕點,既好吃亦可增進食欲。”

女子寵愛地掂起溫覽小手,垂下的眼睫毛細密長卷,嘴角輕輕勾起甜意笑弧。

若然不是先入為主她商女的身份,這樣看卻是天然明麗嬌貴,叫人生出好感。

阮珊竟看得有些發愣,猛地又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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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說到了阮珊心坎上,她進門次年便生下了兒子,本是件很得臉的事。可誰料覽兒不知道為何,從兩歲開始就胃口不佳,京中同齡孩子哪個都比他身板大。二嬸院裏的賢兒比覽兒還小一歲,卻能吃能睡,養得白白胖胖,阮珊每每對着婆婆大陶氏的眼神,只感到分外地愧疚。

她便嘆息道:“是厭倦吃飯來着,叫大夫來看過,腹中無蟲,甜的苦的藥丸子、藥湯都試過,皆無甚作用,每回喂藥還哭得不行,哭得他爹爹腦瓜子抽疼。藥丸子如今也不肯吃了,喂進去便吐出來,表姑娘還能有法子?”

姝黛有把握地含笑,她從前跟着外祖父看醫書典籍,自創過一味小兒開胃消食丸,後經過外祖父微調,如今還在他藥鋪子裏賣着呢,銷量始終不錯。

彼時姝黛才十二歲,外祖父一直念叨她,不下決心學醫太可惜了。可姝黛舒懶慣了,動力的源頭是因為喜歡。

她卻不把話說滿,只應道:“不怕嫂嫂取笑,黛兒通些醫理,外祖父是平江府有名的老大夫,自幼無事時我便時常跟在他鋪子裏學學看看,也研磨了許多方子。總歸是些花花草草加米粉的食材,改日做些送與覽兒嘗嘗。”

絡雪亦跟在旁邊添補說:“我們小姐何止會做糕點,還會做胭脂和香露,她的護膚妝品許多都是自己調制的,平江府尹夫人都親自上門讨要過方子呢。”

聽得阮珊不自覺瞥向姝黛的顏頰,剛才進門時只稍一眼她就留意到了。但見雪肌豐盈,紅唇若櫻,嫩得似能掐出水兒,暗自流露出豔羨……自己都許久沒有過好膚色了,才不過二十三,便已經顯黃态。

本以為這是個銅臭金錢的商女,畢竟衣裳昂貴绮麗,氣質慵怡,怕是個貪奢享樂的。怎知一番相處下來,姝黛美是極美,嬌慵亦是真,卻并無矯揉造作,還通曉甚多。

反正大夫的藥也不吃,便試試罷。阮珊為難地點頭道:“如此便麻煩黛表妹了。”

又低頭看兒子說:“覽兒快謝謝姨姨。”

溫覽卯着小嘴唇,抓過姝黛的手指,脆聲道:“謝過姨姨。”

姝黛被他攥得暖乎乎,撫他臉蛋:“真乖,不客氣。”

微妙察覺到阮珊的态度變化,心底适怡,起身道:“對了,這次入京還給大夥兒帶了禮物,正好六妹和嫂嫂在此,便圖個方便先給你們吧。”

轉身取過盒子,送了阮珊一個精致的菱錦手包,一枚金鑲玉的栀子花釵。

溫蕾則是一支綠松石點翠璎珞,還有一大盒的零食彙錦。哎呀,最愛吃了!可把溫蕾高興得,坐在椅子上直跺腳。

阮珊撫着釵子,但見細致精湛的做工,看了便油然而生的喜歡,一點不俗氣。

詫異擡起頭來:“這是黛兒表妹自己挑選的?”

語氣裏潛着驚喜和唏噓,不覺中稱呼已由“表姑娘”改作“黛表妹”又變成了“黛兒表妹”。

姝黛回凝一眼,便知自己送對禮物了。

她抿唇一笑,溫潤道:“我九歲随母來京那次,總瞧見大表兄出門上學前摘一束栀子花,小心翼翼地用絲線紮起。好奇問他一句,大表兄答說:自是送給最适合的人。耳根子還稍稍泛點紅。我便冒昧猜想,應是嫂嫂喜歡的,這次專門挑了一枚栀子花釵,大嫂若能鐘意便極好。”

溫蕾在旁邊嘟嘴起哄:“哎呀,是人都知道我大哥從國子監讀書起,便癡心于大嫂了,大嫂小名便叫‘栀兒’!”

多久沒聽見這聲親昵的稱呼了,阮珊聽得雙頰久違地一紅。

她父親晉升太子少傅一職之前,乃是國子監祭酒。彼時大郎溫謙也在與太子一同上學,溫謙生得雅人深致,磊落大方,每看她的眼神,都仿佛清風明月般穿透人群而來。阮珊的小名叫“栀兒”,他便送給她栀子花。

後面成親了,溫謙更是對她極體貼,夫妻倆舉案齊眉,恩愛如漆。只是進門後,婆母大陶氏是個苛刻嚴厲的,阮珊也不敢在大陶氏跟前與大郎親昵,郎君亦克制收斂。逐漸的,郎君溫謙便不再似從前那般,對自己表露出親昵,私密時的“栀兒”輕喚變作了沉默,纏綿從一日兩三次漸減成十日兩三次,更別說送花了,他估計都忘記了。

之後兒子溫覽又養得瘦弱,不及二房的溫賢,又胖又讨喜,吃什麽都香,更是讓阮珊自覺羞愧,暗暗猜測郎君是否心中遷責。

便愈發地拘謹,都這麽久過去了,一直也懷不上第二胎。回娘家時偷偷瞧過大夫,大夫說沒有大礙,只是心情郁結。然而這郁結,又怎麽才能消散呢,若是明年仍未懷上二胎,覽兒仍就瘦小,只怕她便要咬咬牙,狠心主動提納妾了。

阮珊凝眉,一時對着姝黛俏瑩瑩的姿容,女子芳齡十七,正是最燦爛年歲,溫柔閑适,很讓人天然的親近,不覺慚愧起自己剛才對她的看法。

阮珊真誠地道一句:“我很喜歡,有勞黛兒表妹用心了,改日到我院裏來坐。”

絡雪站在旁邊,悄然地吐了吐舌。她們大小姐嬌生貴養,幾時受過冷待,在平江府時可是連府尹夫人都對小姐親厚的。适才這位大少奶奶拂掉小姐的手,風一般從面前掠過去時,可沒客氣,看得絡雪都心疼了。

眼見阮珊短短半個時辰不到的變化,不得不佩服自家小姐的能耐。

早先在平江府籌備出發前,絡雪還有些不解,小姐為何那般仔細挑選禮物,小姐不是懶嗎。譬如為了一支花釵,就特特繞好多個店鋪,想來小姐原是有備而來的。

小姐的心思,原被自己低估了。從前只看她貪于安逸,慵懶不究,其實很有度量的嘛!

正想着,外面走進來一個穿素綢褙子的婦人,約莫四十上下瘦長身條,福禮道:“大少奶奶在此啊,适才親家夫人譴人送來幾份小食,讓大少奶奶去瞧瞧。”

阮珊明白過來,是母親送藥來了。

她總氣色不好,回娘家府上時私瞧了大夫,母親隔些日子便送藥丸子過來。因不想被婆婆或二嬸等旁人看到,平白多一樁話頭,便總與衣物小食等一塊送。

她便抱起覽兒先行告辭了。

桌旁只剩了姝黛和溫蕾,溫蕾早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零食,從各個錦袋裏掏一點開吃了。

姝黛凝眉,稍頓一瞬,想起了上午俞嬷嬷那欲言又止的作派。正好此時沒人,大姨母派來的兩個丫鬟又去領東西,便探探話,省得對府上關系一無所知。

姝黛做思念語氣道:“也給四姐姐帶了一份禮物,卻沒料她剛巧昨日出嫁,合該我應早些動身,就不會錯過了。四姐姐從前還與我說,邺京裏有許多好吃的,心中一直念念不忘,轉眼她卻已嫁作人婦。”

得了吧,她便不嫁,也早已是人婦了。

溫蕾頗為無語地停住咀嚼的小嘴,想起溫菡便唏噓。

今春四姐姐與那邬三姐夫在游園時私會,可巧被人撞見了。四姐姐衣衫不整地被母親領上馬車,回府氣狠地打了一巴掌,四姐姐當場就哭了。

要知道,從前母親滿心指望她能高嫁,一根指頭都舍不得動過她。

不像溫蕾,自小動不動就挨屁股板子。

母親質問道,是什麽時候開始和邬家老三邬奕颢茍合的。

四姐姐竟然答:從年後便開始了。甚至說寧死非嫁不可。

你說氣不氣,這是閨秀能幹出的事嗎?事情傳出去,惹得溫蕾的死對頭——秘書監府風吹就倒的三公子,見面了總陰陽怪氣,說溫蕾名聲被她四姐波及,今後這京中怕是沒人肯要她。

沒人要就沒人要,溫蕾再沒人要也和他沒關系!

此刻黛兒表姐提起,溫蕾便洩氣地應道:“算了,她的婚事把我娘愁得,長籲短嘆,誰提跟誰急。黛兒表姐雖有遺憾,錯過卻也不是壞事,你若在場,唉,就那邬家姐夫背後的一大家子,徒然還要添惹尴尬!”

姝黛暗想,果然有些不可說道的貓膩。

只是曾經大姨母在信中提及,原定的親事赫家大公子,乃是一名骁勇善戰的将軍,如何卻忽然換了人。

此刻身旁就絡雪,溫蕾更是有話直來直往的性情,她便試探道:“怎麽會呢,四姐姐出嫁我歡喜都來不及。只是隐約記得姐夫是散騎常侍赫家,原是我一直記錯了。”

溫蕾自認沒必要遮掩,反正黛兒表姐來都來了,早晚都會知曉的。也就是母親,全京城官家誰不曉得,無法理解為何非要掩耳盜鈴,不讓人提。

她便嘟着嘴慢吞吞:“本來是赫家,可赫家的準姐夫半年前沙場戰死,所以婚事也就沒了下文。邬家三公子原是尚書右丞淩家相中的女婿,可四姐姐去淩家玩時,與他看對眼了,就……就好上了。為此淩二公子上門把邬家的前院都砸了,淩三小姐也與四姐姐斷交了,這位邬姐夫的府上就更無語……算了,說起來就煩,後日她回來,你自然便能見到喽。”

話說着,又往口中塞了一片青梅肉脯,是蘇杭一帶略帶點甜味兒的特色,真好吃。

姝黛專注聽着,便明白今晨為何溫府門前會有那幾桶泔水了。

稍頓,她搖了搖頭,做糊塗狀道:“我素日懶宅在家,吃吃睡睡慣了,六妹妹這一大段說得我直繞暈,哪家是哪家也分不清了。那便等後日四姐姐回門,再把禮物給她。”

“喏,可不是。她的那個邬三相公,說來還算極俊朗。我只是想不通,前任的定遠将軍姐夫死時,四姐姐哭了整整三天,轉瞬沒多久就能立刻愛上別人,真厲害。”溫蕾絮叨叨地點着頭。

不過最厲害的還要數淩二公子,上門砸院子什麽的簡直太勁了。

兩人又閑聊了些京中八卦,眼看接近酉時,溫蕾就回母親大陶氏那邊去。

走之前信誓旦旦說,等四姐回門過後,帶姝黛出去游逛,把邺京好吃的嘗個遍。

姝黛正好在平江府窩得久了,近日風涼話聽得多,也想松松筋骨換副心情,便欣然答應下來。

入夜早早睡下,補了旅途中颠簸缺失的覺,次日用過早膳,便叫絡雪更衣去姨母那邊請安。

明淨的偌大銅鏡前,絡雪給大小姐挑了件素淡的衫裙,吶道:“奴婢昨日見府上的少奶奶、嬷嬷都穿得莊肅,小姐可要穿得素些?”

姝黛對鏡撫臉,卻說不必,就按平常的來吧。

她入了大姨母府上借住,雖然用些心思圓潤關系,但并無須刻意做低自己。

這種做小伏低裝兩日可以,之後她可裝不出,不如便該怎麽穿就怎麽穿好了。

于是着一襲雲霏妝花緞襦衫,搭配昙花雨絲褶裙,不過于姣豔亦不素淡,去往姨母的院子。

大陶氏見到睡醒後的外甥女,愈發是個明眸善睐、杏腮桃臉的妙人兒。她本是對兒女嚴苛的,暗自想起蔡田婆子提的建議,卻覺黛兒新鮮些惹得人注意也好,也就沒去關注她到底素或淡。

請過安,叫上姝黛随了去老太太的上院承祥院,見一衆的姐妹妯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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