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算

第八章打算

辰時上,承祥院裏人氣鼎旺,老太太麻氏端坐在正中的八仙椅上,手中一串紫檀木珠撚來撚去。

各院的小姐少奶奶們都已經或站或坐的齊聚一堂了,大房的大少奶奶、三少奶奶和六姑娘溫蕾也在。

溫府的輩分按年歲從兩房一起往下排。

大房沒納妾,大陶氏生了大公子、三公子、四小姐和六姑娘。

二房夫人卓氏生了二公子、大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因為接連蹦出三個姑娘,遂不得不納一房妾室。妾室姚氏進門後,又生了四公子和公子,自覺頗為長臉。

老太太麻氏可謂膝下兒孫滿堂,晨昏定省是她樂于待見的場面,多年以來風雨無阻,就沒缺過班。

大公子溫謙在秘書省任職,從五品上;三公子溫譯尚在補缺,走了關系暫時在工部當差;四公子和五公子還在上官學待考舉。

這會兒男郎們都不在,一眼看去基本是婦孺。

卓氏坐在右側,昨兒溫螢回院就和她抱怨說,看見大伯母妖嬌的外甥女來了。

卓氏記得,那個尤家的表姑娘當年九歲來京,自己二郎還為了她打過架,撓破魏家公子耳朵,堪堪賠了兩顆參。

看溫螢氣鼓鼓的表情,想來長得又是不得了。卓氏很了解自個閨女脾氣,被誰比過就悶氣,她今日倒要看看那女子是如何模樣。

院裏小風吹拂,一縷淡淡的花香氣襲來,甚是好聞。

卓氏擡頭看,但見姝黛一襲裙裾翩然,衣容绮貴,琪花瑤草般的惹人悅目。尤是眼角一顆紅痣豔麗,确是比自家溫螢生動了不止一個檔次。

官家女子總歸自小熏陶,有一種沉貴的矜氣,可商女卻不同,輕嫚窈嬈,舉止間自有特色慵然的媚。

偏這縷媚卻給她加了滿滿的分,讓她天然在人群中引起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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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氏酸溜溜地關切道:“大嫂是真會‘操心’吶,一刻也不見歇息。涵姐兒的婚事才過,這轉眼又該忙上了。”

大陶氏不愠不火地掃她一眼:“弟妹是不用操心其他,最挂心我這做大嫂的了。”

揶揄她坐享清福,這府上有大陶氏打理妥妥當當,她還不安分尋釁。

一句話噎得卓氏吸氣。若非心機手段擰不過,卓氏巴不得也能分掌中饋,何至于讓她大房一掌遮天。

但轉頭想想,又如何,卓氏大姑娘嫁的是吏部侍郎家,現下溫菡這一樁婚,鬧得大伯在京中頗受非議,之後升調官職,只怕還要來自己這讨幾句幫襯。

卓氏心裏又得意起來。

老太太都見怪不怪了,翻了翻眼皮,自顧撚珠子。平日裏無聊,這些妯娌愛鬥愛掐,她權當做八卦消遣來看,一天天咕咕叨叨的,日子過得還不枯燥。

且看姝黛莞爾走至跟前福禮:“黛兒見過老祖母,給祖母請安。”

她是大陶氏的外甥女,便也跟着表姊妹們稱呼麻氏為祖母。

麻氏聽着幾許吳侬軟語的問候,只覺姑娘生得讨喜,人也好看。溫溫柔柔的,要是膝前有個這樣的孫媳婦卻也不錯。

整座溫府是大陶氏當家,治家嚴厲,年輕姑娘們也沒姝黛如此活泛,水晶晶的眼珠子明亮得充滿靈氣,整個兒撲面而來的鮮穎。

喲,對了,她記起來二郎溫詢還鳏居着呢。

媳婦兒進門沒多久就落了傷寒,沒留住。

老太太麻氏打量半天,溫和道:“路上可還好?前陣子多雨,應該不少辛苦,來了就當做在自個家裏,有什麽需要的便同你姨母說。”

姝黛颔首搭腕,大方道:“路上安妥,謝祖母惦記。”

麻氏又接着客套了幾句家常,姝黛皆一一作答了,便把帶來的禮物取出分發。

老太太是一匹千歲綠的縷金穿花綢緞,還有一枚名貴百年老參。

卓氏亦一匹雲雁細錦綢緞,加三盒上等的碧螺春。

其餘的少奶奶與小姐們,皆都送了茶葉糕點和小飾品。

一時只見她裙袂婉轉,如穿花蝴蝶般取着禮物分送,把老太太的堂屋襯得好生熱鬧。

卓氏本來板着臉,但瞅瞅那一匹花色式樣在京中都買不到的綢緞,忍不住也舒坦少許。

這表姑娘杏眼含笑的,舉止泰然自若,一點沒把進門時自己的奚落擱心上。竟破天荒覺得姝黛還挺懂事,招人喜歡的。

卻是把五姑娘溫螢酸得暗暗噙牙,昨日見姝黛穿那一身二百多兩銀的料子就算了,沒想轉眼送禮還這麽闊綽,她是把自個十幾年漲下的嫁妝都透支了吧?

莫非想讨好大家,然後在京中求門好親事?……哼,想得美,溫螢不會讓她嫁得如意的!

禮物送到溫螢手上時,溫螢便假作關懷地說道:“許久沒見到黛表妹了,一晃多年,這次可得在一起好好聚聚。六月芙錦苑的荷花開得喜慶,到時邀上你一起去看呀。”

姝黛睨了她笑笑,欣然點頭:“好呢,螢姐姐何日有空都可約我。”

軟和的語調,女人聽着都酥耳朵。

溫螢睇着她,眼底泛紅。轉向身邊的姑小姐崔瓊荷,嘿地笑道:“瞧瞧,我說了吧,她這次可得常住了。”

崔瓊荷圓臉上的神色不由變化。

姝黛驀地想起昨日進府時,在湖邊聽到的那句“要債的”。

他們有些府邸,會把外來的親戚說成打秋風,可姝黛才不是。

她便做悠然地說道:“這次來京城,想把我母親的那處三進宅子整理整理住下,過些日子應當就搬過去了。之後螢姐姐若是約我,便譴人往我那宅子傳信好了。”

邺京寸土寸金,大多數官員都是一府上下老小幾房同住着。除了公主招驸馬,少有一個女子能獨享三進院。

她卻說得自然随意,不亢不卑。

聽得崔瓊荷頓然着急起來。

父親在京中無官職,借了溫府的推薦,才能在幼學裏教書。眼下她正說親中,就全占着現在住的宅子,還有點吸引力,若是被迫搬出去了,還拿什麽撐底氣?

急忙望向上方正坐的外祖母,頹唐道:“那我可怎麽辦呀,地兒都要被占去了。”

老太太麻氏泰山不改地用眼神震懾,讓悠着點別沖動。

她對這個外孫女是既可憐又疼愛的,長得還像自己,細眼皮兒圓臉。崔瓊荷的母親麻娟,也就是溫府的大姑母,老太太的大女兒,跟的是麻姓,因此老太太也會格外關照些。

麻氏想了想,嗔道:“這一群小丫頭片子,見了面就叽叽喳喳的,得了,也吵擾我一早上。今兒就到這吧,由着你們自己去聚,其他人退下,大陶氏你且留着說幾句。”

卓氏笑笑着撫帕站起身,大家便都散了。

安靜下來的堂屋裏,老太太巍然而坐,慢聲道:“這尤家的表姑娘才來,就提出把宅子要走,此事你怎的先前都不吱聲?那套宅子麻娟一家住了有些年頭,表姑娘若把宅子要走,你讓他們上哪去住?”

大姑母麻娟當年看中了進京趕考的書生,誰知道放榜後書生沒考中,老太太不同意這門親。麻娟便跟人書生私奔去了。

在外面過了十幾年實在過不下去,又厚着臉拖家帶口地回到京城來。

因為随的是老太太的姓,老太太不能不管。

大陶氏看着那大的小的浩蕩落魄的場面,眉頭都快擰成麻繩了。這大姑母麻娟就是個事兒事兒的,老太太又耳朵軟牆頭草,再加上卓氏愛找茬。她若把人安排到府上住下,那之後可就賴着不走了。

大陶氏想起二妹留下的宅子,便無奈之下,寧可把人安頓過去作為緩沖,也決計不允許住進溫府。

先與老太太說好,宅子的租金公賬上出一半,老太太私人掏一半,讓麻娟一家搬進去。

頭二年,老太太還是給那一半錢的,結果這五年來,老太太一直沒出。大陶氏起先還提過,老太太或者顧左右言其他,又或者裝作病弱躺卧,大陶氏索性賭氣不再提。

此時口氣自然不太好,頗有着揶揄的寒碜:“母親也知,那宅子本就是我二妹留給黛兒的,她要拿回去天經地義。再者說,這些年的租金也都一直欠着,讓我怎麽和人家小姑娘交代。她既來了,母親就去和大姑母知會一句,讓聽他們盡早撿個日子騰出吧,或者搬到莊上去,地方更寬敞,省得我兩頭難做。”

老太太腦門抽疼,她那大姑娘私奔出去多年,脾氣也變得刁鑽潑辣,麻氏也害怕她搬回來吵鬧。

聽出大陶氏話裏話外在怪自己沒掏另一半租金,麻氏答道:“麻娟她如今兩個兒子都娶了媳婦,生了孫子,女兒又在議親,節骨眼上的,怎肯搬去城外莊上住?那崔書生教書也不方便,更不願意出去了。表姑娘既然是一個人,我看也住不滿三進的院子,或者就剩一進給她住,另外兩進麻娟他們一家擠擠,租金照付,你看可行?”

呵,這話也就只有偏心到泰山上的老太太想得出來,包庇大閨女,偏袒小兒子,唯獨大兒子溫譽和自己出力不讨好。

只怕住久了當成自己宅邸,死不挪窩了。先且不論這租金一事,大陶氏也不想白白把一座宅子落到麻娟手上。

她硬邦邦地為難道:“宅子是二妹臨終前留給黛兒的,你讓我怎麽開口?母親還是同大姑母說說,這些天我留黛兒在府上住着,盡早搬出,也好讓人過去整理整理。”

老太太被噎得沒話說,不甘願地嘆氣道:“也就只得如此了。”而後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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