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門

第九章回門

從承祥院裏出來,一衆姐兒往湖邊走着,邊走邊閑閑聊天。

崔瓊荷問道:“黛表妹卻是為何來邺京?聽說江南富足,魚米之鄉,莫不是在家待得更惬意?”

是呀,話說起來,溫螢也不由得好奇。

在江南不好麽,江南又不是沒官家,非要來京城搶風頭?

這次姝黛入京,大陶氏暫時瞞着衆人,沒把她退親一事說出去。

姝黛看得淡,幾時若知道便自然知道了,卻想省點兒口舌。

答道:“待久亦覺得局限,姑小姐若想去江南的話,也可以換換風景,我讓家仆前去碼頭接你。”

觀察出溫螢和崔瓊荷對自己的頻頻刺探,她并不很客氣。

崔瓊荷頓地接不上話來,心裏是更着急了。

憑什麽把她住的宅子搶走。

格子镂空的紅木回廊上,走來一道朗朗身影,赭藍的上好絲綢刺繡竹紋暗底,男子大約二十三四歲,面目溫隽,風度翩翩。

崔瓊荷忙轉移話題,喚道:“二表哥回來了!适才外祖母還問起你呢,說是老沒見你人影了!”

溫蕾看到二堂兄,隐約又嗅着隔夜的胭脂酒香……奇怪,最近總聞見這抹莫名香郁的味兒,讓人形容又形容不出來。

她不喜歡脂粉,所以比較敏覺,怨怪道:“自從二哥沒了人管,卻是越發地逍遙,一身酒氣又去哪裏潇灑?快來看看,這是誰來了?”

二郎溫詢擡眼,兩彎濃眉如漆,顏俊且偏瘦,目下微微有着徹夜未眠的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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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渾然無意地順勢瞥去,但見面前女子絕豔芳澤,眼角一滴紅痣灼嬈勾人,驀地愣怔了一下,竟詫異地叫出名字來:“可是黛兒表妹?轉眼都這麽大了。”

姝黛亦記起來,這應是當年為了魏家公子一句“娶來做妾”,而帶頭打架的二公子溫詢。

那年她九歲,他平素溫文爾雅,突然打起架可把小姝黛好一吓。

忙搭腕鞠禮:“姝黛見過詢二表哥。”

女子聲音婉轉清泠,微側着的臉頰嫩如白璧,真真映襯了那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

溫詢順勢往下看,但見雪頸芳菲,豐盈嬌滿,不由心弦動了動念。

幼時就知是個大美人胚子,沒想到長成後,竟比曾經以為的更加動人。

他因此不想被誤解自己風流玩興,便收回目光,答道:“昨日上官家辦的作詩會,蔡家公子帶去了幾壇松苓酒,一時興起,便與衆兄臺把酒迎歡,宿在上官府中。誰像六妹你,就曉得編排你二哥。”

目光略過姝黛白津津的芊柔手指,定在幾位姑娘提的小盒上,問是什麽?

二哥尋常再溫和,也不似此刻這般克謹,果然男人見了美色都一個樣!

溫螢蠕嘴唇:“喏,黛表妹送的,人人有份。”

溫詢默了一下,正視姝黛道:“我怎麽沒有?”

姝黛莫名被他看得局促,忙答:“适才二表哥不在,我便沒送,一會讓家奴給二哥帶過去。”

不知為何,他說的松苓酒,她卻覺味道不對。反而是摻揉着合歡與淫羊藿的氣息,這兩種藥草氣味本淡,只因姝黛日常研磨脂粉香露,故而擅長辨識……但這卻是混合催-情-藥的作用。

她擡頭望着溫二郎文隽的臉龐,寬肩窄腰,修身筆挺,不免暗感意外。

溫詢拂袖,寬厚地笑說:“如此倒不必了,先去給祖母請安,馬上又要到庫房一趟,擇日我再找黛兒表妹要吧。”

言罷幹脆明朗地錯過身,自往老太太那邊去了。

姝黛回“喏”,亦與溫螢和崔瓊荷別過。

但見女子背影婀娜曲婉,随風襲來一抹道不出的花香,腰小纖蠻,臀圓緊翹,端的是妩媚動人。看得溫二郎連連回眸凝視。

跟班奴才薛善說:“二公子現在去給老夫人請安,仔細又要被催婚了。”

他無心地應聲:“催便催,爺還巴不得催起來!”

一夜在淩霄閣裏宿醉,他也累了,說罷便調轉方向,先回廂房換身衣裳再去。

六姑娘溫蕾牽着姝黛的袖子往回走。

姝黛因想起崔瓊荷的幾番試探,不由問道:“剛才請安時,姑小姐為何說‘地兒要被占去了?”

溫蕾平素不關心家事,搖了搖腦袋:“誰知道,她慣是喜歡住在祖母身邊,不愛回她自個家裏。只怕是覺得你來了,她要被你排擠出去了吧。誰讓我們黛兒表姐如此讨喜呢。”

晃着姝黛的胳膊,咧嘴眯眼逗笑。

姝黛揪了揪她鼻尖,心情便釋然開來。

*

隔日,便是四小姐溫菡的回門日了。雖然對這樁婚事不滿意,到底是親生閨女,該給的排面越發必須撐起來。

巳時正,溫府門前放了一排炮仗。

新嫁娘的馬車停靠,只見通體黝紅的酸枝木車廂,鑲嵌裝飾珠玉,車簾串着玲珑流蘇,也很是給足面子。

邬家已近是沒落的門閥了,府上更是六七個兄弟,外表仍做得光鮮堂皇。只奈何大陶氏眼睛尖刻,看出了那簾子內車廂一角釘補的破綻來,心底便唏噓發笑。

四小姐溫菡一臉新嫁娘的驕矜幸福,被邬三公子從馬車上牽下來,就往母親懷裏撲。驕盈盈地說:“讓母親久等了。”頗有拿喬之意。

新姑爺邬亦颢身量清偉,着一襲暗紅團領長袍,遠山眉,瑞葉目,高鼻薄唇,精致五官。又是好脾氣,應滿足溫菡喜歡的類型了。

溫菡抱完大陶氏,驀然看到姝黛站在後面,當下便認出來:“這是黛兒表妹?幾時來的,為何不早幾日參加我的婚事?”

“呀,我記起母親說過,你是為什麽來了。正好我們颢郎的五弟還在說親,不如我們做妯娌嘛!”

語氣裏愈發充盈了驕傲與張揚。

曉得這位四姐姐從小喜歡彰表自己,姝黛垂眉含笑:“路上風雨耽擱,恰正晚了一日,委實遺憾。四姐姐卻是愈發的光彩照人了,妹妹恭祝你和姐夫新婚吉慶,百年好合!”

溫菡果然腰杆子挺起來,她不像溫螢那般處處吞酸戒備,卻是個分外自信、喜歡炫耀的性子。覺得自己男人被吃得死死,根本別的幺蛾子撬不動。

拉過邬三公子,喜悅道:“颢郎,快來瞧瞧,我說今日為何春光明媚,原是我那位漂亮表妹來了。這位是你四姐夫,我的郎君。”

姝黛搭腕見禮:“見過姐夫,新婚歡喜。”

“黛表妹客氣。”邬三公子拱手,睇一眼姝黛又錯開,含笑看自己新娘。

舉止間有着世家門閥所蘊涵的矜貴沉斂,與灑落不羁。

大陶氏眼尖,卻又看到男子臉側一道殷紅的細小抓痕,應撓有幾日的樣子,不由瞪向四姑娘。

溫菡噘嘴,無聲宣告:是,就是我抓的!

一時囑咐身後的家奴,只顧帶上回門禮進府。

先往老太太的承祥院裏去,阖家上下都等在那邊呢。

大陶氏走在身旁,低語叱問:“怎麽抓的?今日大人們都在,等會你二嬸看到又不知如何編排。”

溫菡回頭看看沒人注意,這才不滿道:“新婚次日抓的,也不能怨我,全怪我那婆婆斤兩沒多重,卻顯擺端架子。我舉的敬茶她不接,愣是叫我端着許久,給全家看笑話。手都端酸麻了,回院後我便抓了他臉。”

“誰叫他站在旁邊一聲不吭,我嫁的是他,和是他過日子,又不是和那老太婆?他若不站我這邊,我也不能一開始就吃虧,否則以後日子還怎麽過!”

大陶氏聽完,嗫嚅:“算你還有點腦子。拿點粉拍拍,別被看出來了。”

“喏。母親放心,分寸我拿捏得清楚,什麽人該狠,什麽人該捧。”一會兒溫菡便拐進路過的小院落,墊腳用脂粉給男人臉上拍了拍,嗔怪卻缱绻地翻個白眼,哧地一笑:

“我在母親面前誇你好呢,只說是你為我彎腰穿鞋時,被釵子不慎刮到了。”

……

去到麻老太太的承祥院裏,走了一衆回門的過場,果然少不了卓氏陰陽怪氣的恭賀。

待回到大陶氏景弘院,母女兩個私下說話,溫菡便不解道:“二嬸說的門前潑馊桶、丢破鞋是怎麽回事?”

大陶氏也不愛提這茬,粗略地把當日情景一敘,無奈道:“你此樁婚事惹的,卻是把先前的那門親家赫氏,還有慶綏侯府隋家都得罪了。倒便倒了,亦無從追究,之後且過好你們的,還能如何?”

“在那邊過得可順心?”

慶綏侯府隋家的确得罪不起,宮中太後都拿他無法。

隋家老夫人病在榻上幾月了,時好時壞的,聽說皇後過些日還要辦賞園宴,給侯府世子挑選沖喜新娘。

啧,那隋家門第顯赫,世子清冷寡欲,身邊連個侍寝小婢都沒有。但這回卻是老夫人用命逼迫,趕鴨子上架,不知哪家千金能入得他眼了?

他可是風光霁月,不花不色,隔絕酒欲-媚惑。

說到新婚這幾天,溫菡在母親面前卻也無需裝。

攥扭着手帕,愁煩地嘀咕說:“還能怎麽順心?一進院裏就住了三房妯娌,做點兒什麽都不方便,還要看老太婆他們臉色,倒不如搬回來住舒服。”

那邬家自視清貴門閥,有底蘊,想着她在婚前就和三郎那啥了,就看不上她。

夜裏兩人稍動一動床板,隔天一個個的眼神就不稀得描述。

都怎麽她們了?她們自己沒有和丈夫做事嗎?也不想想,誰的家底厚實?現在的四個媳婦裏,要麽出自縣令,要麽七品文書,就自己光祿寺少卿的爹最厚實。

溫菡忽地眨眼道:“對了,女兒記得母親給了套宅子讓大姑母一家住。不如把那套宅子騰出來,讓給我和颢郎好了!總歸我才是你的親閨女,不能便宜了外人。”

一雙企盼的大眼睛,分外殷切地望着大陶氏。

大陶氏腦門又犯緊起來,這閨女能出口一席話,絕非忽然冒出來的。

想必在來之前,早就已經千思百慮才想出來的法子,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麽快就算計到娘家頭上。

大陶氏推開她手,作不耐煩模樣:“話說小聲點,那套宅子的房契雖在我手裏,可宅子是你黛兒表妹的。眼下人家要拿回去,你大姑母也得騰走,別說是你再想搬進去了。”

……竟然一整座宅子是表妹自己的?

溫菡驚詫得默了一瞬:“是小姨母留給她的吧?小姨母對女兒可真好,我若是能有如此伴身,何至于受這份委屈?”

說着真委屈起來,暗含大陶氏沒給她布置體面之意。

然一想到剛才所見,姝黛嬌慵軟柔的模樣,似乎甚好應付。

便又無謂道:“可房契莫不在母親手上捏着嘛,母親若拖延不給她,她也無奈。這其間,或者母親給她介紹一門官親,她嫁過去,能從商女躍入官家,這宅子也就自然用不上了,還得感激母親的操持。又或者我與她姐妹情深,就讓她和我、颢郎一道住着,總歸是個伴,你說呢?”

大陶氏的想法翻來湧去,其實說來,那房契攥在手中多年,每年從公賬上便可開支一筆租金,要突然舍出去,卻也是突兀。然而大姑母一家是鐵定要先挪出去的,否則再久下去,一座宅子就賴上了。

她籲口氣道:“你們姐妹也許多年沒見了,成了親之後回來也難,快去敘敘舊吧。感情好什麽都好說。”

溫菡聽明了話中意思,忙馬不停蹄,起身去外面找起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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