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催婚
第十五章催婚
從老太太那邊到卓氏的望茗院,要經過姝黛住的這個小院子。
麻娟在路上想了想,幹脆先到表姑娘的绮悅軒瞧瞧是什麽模樣,也好尋了話頭和卓氏說。
傍晚淺風吹拂,姝黛正坐在院中的小石桌旁,桌上擺着一面方形的屜子,将近有桌面長寬了。
屜子分作十六個小格,她把事先用白術、黃芪、蜜山楂、粳米等食材碾成的粉,一一填入格子中,再在表面用甜果漿畫上有趣的圖案,只等丫鬟将屜子送去廚竈上蒸好,便可給溫覽當做零嘴兒了。
都是些促小兒消化、增進胃口的食材,與藥湯丸子不同,入口好吃也管用。
她今日未出去,只在院中閑散打發時光,一幕青絲便只松松的在頭頂梳個單螺,其餘皆如瀑布般垂在腰際。
單薄身姿穿着芙蓉色的軟花緞,曼妙腰際盈盈一握,說她單薄,然而胸前卻豐柔得迎起滿弧。而那掂着小勺的手從袖中露出,更是白得細膩無瑕,仿佛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絕妙仙子莅世。
麻娟站在門邊看,瞅得直唏噓,別說男人了,就是女人對眼前姿容也難能不稱贊啊。
她早先聽閨女崔瓊荷回去形容,說那新來的表姑娘是個厲害角色,把螢姐姐噎得頻生悶氣。
麻娟剛才過來時,便已做好了應對硬茬兒的準備,卻沒料到是個嬌柔慵軟的小女子。
再聽姝黛與絡雪主婢兩個,用着吳侬軟語的平江府方言交談——外鄉遠客的,麻娟立時便覺得底氣十足了,站在院門邊“嗯哼”地咳了幾聲嗓子。
姝黛聽聞動靜轉頭,但見門旁不知何時來了個婦人。穿衣打扮不像是府上的嬷嬷,細線的眼睛,平實鼻,圓臉龐,與老太太麻氏和崔瓊荷皆有幾分相似。
她便彎唇一笑,心知肚明。
但她也是個有心機的,她對付人不似溫螢,什麽都顯山露水的流于表面。
姝黛便擱下勺子,輕攥袖沿起身施禮:“這位可是大姑母,晚輩這廂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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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眼力見了得,初見就能認出來自己?
大姑母麻娟上下掃量,但見女子動作舉止泰然大氣,眼神明亮有光澤,絲毫不比哪家官貴小姐勢弱,不覺暗暗驚異。
她嘴上傲慢道:“你便是大弟妹娘家的外甥女了,來了皆是客,不必多禮。适才從母親院裏過來,表姑娘的事我已聽說。這事兒說來突兀,早前我只當宅子是母親安排給我的補償,一住多年,都當做自己的了。哪兒想到忽然聽大弟妹說要收回,這一時半會的委實意外,我這邊還在同母親商議解決,還望表姑娘寬容些時日。”
婦人一口一個“母親”、“大弟妹”,分明句句宣告着自己也是溫府主子的身份。而把宅子說成對她的補償,話中之意更是精明,俨然把這件事分作了兩層。她麻娟住進那宅子,是老太太給她的補償。至于這宅子是誰的,那她不管。姝黛若想要回宅子,便跟大陶氏要去。
姝黛眉目含笑地聽完,倉促間已經把意味聽清楚了。
前日老太太院裏那些對話,她就料到大姑母必然不好對付。
只是不解,姨母為何在收到自己的去信後,只字不提宅子的動靜,以至于如此突然。若是能早些,在自己動身出發前就提議,各方面也都能有所準備。
姝黛做溫柔耐煩地回話道:“這座宅子乃母親留下的遺物,當年暫時交由姨母代管,如今姝黛及笄成年了,收回來亦是遵照母親的遺囑。房契上寫着母親和我的名字,大姑母便當成補償,也終歸名不正。若因搬出去匆忙為難,便再等幾日也罷,辛苦則個。”
她更厲害,幾句話就把宅子的關系挑清明。等閑誰有臉白白搶占故人的遺物,大姑母想要溫家補償,拿溫家的房契去補,沒得把她母親的財産拿去填,名不正言不順,傳出去還要丢溫府的臉面。
而且話中雖說再等幾日,可言下之意卻是:非搬不可。
麻娟被堵得啞口無言,臉上發臊,含糊應付了幾句,便轉身離開。
實在是措手不及!
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啊,看着小姑娘嬌嬌無骨的,結果卻顆顆都是軟釘子,還叫人拿捏不到錯處。
麻娟怎能咽下這口氣。
到了二房卓氏的望茗院,閑扯了幾句,自然就把話題扯到了二郎溫詢的婚事上。憑良心說,溫詢生得英姿勁朗,脾氣耐和,還是折沖府的實職,姝黛一個商戶出身的表姑娘,實在有些便宜了她。
麻娟計上心來,既要讓姝黛配溫詢,還要配得名譽損毀,如此才可洩了心中的悶氣。
她便只管稱贊着姝黛的姿容,說與二郎男才女貌,屬相相合,分外般配。
卓氏還能看不出麻娟打什麽主意?左不過賴着宅子不想搬動罷了。
直言道:“大姑母難道還不了解我,一輩子被大嫂壓得喘不過氣兒,只有蜷縮在自己院裏才能舒坦些許。若再娶了那般一個妖冶女子進來,把老二吃得死死的,之後我是院裏院外都要被她大陶氏壓着,再無翻身之日。”
“啧,未必。”麻娟甩帕子,勸說她:“二弟妹此話差矣。我見那表姑娘也不是全然軟弱的,必不會都聽大陶氏擺布。她手上攥着那許多體己,等續弦給了溫詢,還不知道誰收服誰呢。女人到底勢弱,溫詢多寵寵就成了。便是我再繼續住幾年宅子,租金也改由二弟妹收。光這一點,就能叫大陶氏難受了。這事兒你別操心,由我來張羅,保管叫她嫁得服服帖帖,二弟妹坐收好處就是!”
一時竟把卓氏說得也活絡起來,當下點頭算是應了。
*
傍晚的刑部大院,一如慣常的靜悄悄,不時幾個身穿青綠朝服的六七品職官,從這頭的公房穿廊走過那頭,帶起風聲窸窣。
當值日六部每天都很忙,經常沐休日還得加班。近陣子案件頻發,聖上下了嚴旨限期破案,刑部自是更加的忙碌起來。
辦公大堂內,右側角落的黑檀木長案上,司門郎中隋雲瑾正在翻閱卷冊。男子風姿特秀,清濯如玉,修長手指抻着紙頁,鳳眸似沉沉流水,分外肅斂。
又是一月的下半旬,每月上、下半旬刑部司門都要統計各門的進出數據,統計後壘成卷冊上承尚書省。
這些瑣碎事項先交由他手下令史收集,整理成冊後隋雲瑾再逐個審校,蓋上章子方能往上傳遞。
微風透過打開的窗扇,把院子裏的玉蘭花香和樟樹的一縷淡淡清素味道飄進來,驀然又讓他想起了某個嬌豔的女子容貌。
隋雲瑾瞥了瞥桌臺上的青玉瓷盞,那瓷盞只有一枚銅錢大小,是用來擱筆用的。此刻上面盛着一枚珍珠,珠子上嵌着彎掉的銀挂鈎,乃是從女人耳環上掉落之物。
那日在淩霄閣,姝黛猛地踉跄紮進他懷中,不慎把耳墜的珍珠挂上了他的錦袍。只當時未注意,回到刑部的廨舍下榻時才發現,胸口處竟還落了她嫣紅的口脂。
珍珠閃亮潤澤,顯然昂貴。他正猶豫是把這枚珍珠扔掉,還是收起來還給她。
眼前卻不時地浮現起,姝黛嬌軟倚靠在自己胸前的一幕姝色,像是無骨般蹭得他心口悸動,發沉。
憑心而論,隋雲瑾無感于這女子,甚至因了她是溫府的表姑娘,更心底裏帶着一絲輕蔑。這個女人更不似表面看着的柔弱,她婀娜妩媚,矯揉恣肆,出口的每一句話都能挖苦他。那日他本可以無視她倒下地去,偏卻步履急速,将将地把她箍在了臂彎。
那道不出的惑人花香瞬然沁入心脾,偏就是死活忘不掉。
他的臉色沉了一沉。
旁邊的刑部司郎中傅老大人,眼看隋世子時不時游神,便走過來道:“案子如何了,可有新進展?聽說近日又丢失了兩名男女,這大理寺也是吃閑飯的,還不讓刑部幹預!”
隋雲瑾是刑部最年輕的一位郎中,其餘幾位郎中至少都是三四十往上了,拖家帶口的。傅老大人更是已然告老還鄉的年紀,因而他十分看好隋雲瑾。
自幼聰敏博學,出類拔萃,三年前殿試禦筆欽點榜眼,又在翰林院歷練了兩年,潛力不可估量。
傅老大人巴望着隋世子能在破案上有建樹,好把自己刑部司的位置接替上。雖然隋雲瑾當職刑部司門後,也把一個平平無奇的司門郎中做得很好,然而到底是屈才。
隋雲瑾自然亦有此打算。
大晉朝忌憚前朝士族涉權,那些前朝歸附的官員多是寄祿官,子孫蒙蔭而貪享安逸。他慶綏侯府雖是開國皇帝親封的世襲,然而爵位隔代遞減,眼下老祖母還在,父親這輩雖挂着空職,也仍然蒙恩是侯爵。但到自己之後若無建功,便要減為伯爵了。
他們隋家百年門閥望族,斷不能再庸碌無為的拉下。
這樁案子他有心在自己手中破掉。
那日跟蹤馬鞍鋪的灰衣夥計,發現他與一婆子交遞完藥罐後便回去了。
隋雲瑾讓人逮住盤問,夥計說每次城外送來藥粉,他便在淩霄閣轉交,轉交之人次次不一樣,他也不知道是交到哪去。
隋雲瑾放走了他,因想起姝黛提點過的話——說淩霄閣內有催-欲-藥酒,那夜正好十五,還有額外的節目安排。
他便囑咐手下去找到少府少監休息的房間,候在門外盯梢。
直到臨近戌時末了,少府少監才與其餘幾位官員從屋裏出來,直接去了三樓的另一個角落雅間。
隋雲瑾隐在暗處窗口聽,只聽裏面有人道:“第一次入萬花場的,須交上身份印證。”
那少府少監摸着腰帶驚詫:“糟了,剛才那宮縧玉佩還挂着,不知何時竟掉了。”
都是熟悉的酒友,旁邊同來的官員圓場說:“今夜便算了,由我帶進去,之後大人再來,再讓他憑玉佩進吧。”
随着幾人進去後,直到次日也沒再從淩霄閣出來。
反而卻從東市附近的另一處勝業坊露面。
這個淩霄閣裏顯然有貓膩,或許藏着什麽機關暗道,直通勝業坊。
而五皇叔淩琋的王府,住的正是勝業坊……
隋雲瑾預備擇日親自再去探訪一次。
既是傅老大人問起,他便擇其無關要害的簡略敘述了一番。
傅老大人聽得點頭,又看到他桌案上有顆女子珍珠,還有擱在旁邊的一件青黑錦袍。
眼珠子轉了轉,問道:“老夫人現下如何了?聽說期限你兩個月之內成親,否則就把棺材板擱院裏躺下,你可有進展?”
隋雲瑾蹙了蹙眉頭,啓唇:“祖母病勢時好時壞,一直太醫院的藥劑吊着,我也在為她打聽有無更好的良醫。”
男子颀長之軀端坐,克謹自持,棱角分明的五官俊美清華,話中避而不談風月之意。
傅老大人與歸德将軍府也是老相熟了,将軍府大小姐都消失三年,不該還惦記。
猜着世子心中的顧慮,便拍拍他肩膀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小夥子往寬處看,婚姻大事說穿了也就是柴米油鹽,過久了跟誰都一樣。”
隋雲瑾勾唇笑笑,看到侯府上伺候自己的貼身小厮過來了,手上提一個食盒,便問何事。
小金說道:“側夫人叫我給世子送點吃的來,憂心世子連日宿在刑部,體乏辛苦。還說老夫人叮囑世子得空回府一趟。”
只怕是祖母已經把棺材板擺起了。
隋雲瑾聽得頭疼,猜着必然又要催促親事,只得颔首應下。又瞥向一邊的衣服道:“這些是我換下的,你帶回去讓人洗了!”
小金捧起來,卻驀然聞到一絲女子花香味,就幽幽的馨香,卻又形容不出具體是何香氣。再又看到世子爺桌上的一枚珍珠,亮盈盈的被小心擱在碧玉瓷盞中心,他就悄悄地收入了眼底。
“看什麽,還不快去。”隋雲瑾看到,伸手攥進了袖子。一瞬遲疑後,卻不打算扔掉了。
“是。”小金再一看,竟覺得世子爺少見的憔悴。連忙低了頭,從刑部大院出去了。
心裏暗暗高興起來,忙不疊地加快腳步……和老夫人禀告後,沒準還可領一些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