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是不是有諸多的不習慣啊”?

“還好,還好”。

“我與你父親是舊交,我們陳家在北平的糧棧也多靠你們林家打理照顧,想必咱們兩家是什麽樣的關系,就不用我和你多說了吧”。

林長鳴嘿哈地點頭。

“你父親托管家帶給我一封信,信中說等他安排好北平的家業,祖祠,就會來山西和你團聚,還囑咐我在這一帶給他物色幾個鋪面,挑個好的宅子,也好日後把生意做到這邊來”。

“那就有勞陳叔叔了”。

陳烨開始說到話題上:“長鳴,按理說你剛到這裏,本該讓你适應一下環境,可是現在,你也看得出來,局勢緊張啊,國字頭和共字頭打得正勁,日本人又在步步緊逼,今天是這個樣兒,明天是什麽樣兒誰也說不準,你父親的意思呢,是讓你早些成婚,也好在山西這一片還算安寧的地方站穩腳跟,當然了,這也是我的意思,要不然,你一個外地人,名不正言不順,想在山西站住腳,可沒幾個人會答應,不過,成了我陳家的女婿可就不一樣了,別的不敢說,覃思鎮裏,更或是太原城裏,凡是有頭有臉的都該給我陳家一個面子,有了這層關系在,林家要在山西站住腳不是問題”。

“那個,家父有沒有說什麽時候過來啊”?林長鳴問。

陳烨皺皺眉頭:“沒說,畢竟你們林家的家業在北平也算不小,想一下子處理了,也沒那麽容易,不過你放心,我和你父親認識這麽多年了,他可是留過洋的人啊,生意上的手腕兒多得是,甭擔心,該來的時候自然就來了”。

林長鳴只得跟着嗯了兩聲。

“我找相士看了,你和子琳的生辰八字合得很,而且啊,這好事是趕早不趕晚,五天後,就是一個好日子,最适合婚嫁啊,幹脆,也甭猶豫了,你們兩個就在五天後成婚,我也好派人去北平給你爹娘報喜,今天晚上過來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這件事,你覺得怎麽樣”?

商量?陳烨的口吻分明只是過來通知林長鳴關于他的這一個決定,哪裏還有商量的餘地。

迫在眉睫了,林長鳴更加緊張,晚飯時候在飯桌上都沒有見到陳家二小姐的身影,萬一,萬一是個醜姑娘怎麽辦?

林長鳴趕緊停下胡思亂想:“陳叔叔,您看這樣行不行,我覺得吧,我剛到這裏就結婚,是不是太唐突了,而且結婚這麽大的事,總要有父母在場吧,要不,要不就等等,等我父母都來了再結婚也不遲啊”。

陳烨揮手止住:“哎,你父親在信裏說的明明白白,不用等他,你到了就安排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趕緊成家重要,而且這婚事是早幾年就定下來的,你也知道,早點把婚結了,對兩家人都好,我和你父親也算是安心”。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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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可是的,這件事就聽我的吧,結婚前,你和小女最好還是先別見面,這是覃思鎮的風俗,你準備準備,看有什麽需要置辦的,明天告訴管家一聲就行”。

陳烨慢悠悠地背着手走出門來,一家之主的威嚴氣勢容不得林長鳴再有反駁的勇氣,走出門口,又小聲點地叮囑了林長鳴一句:“你是滿肚子的學問,用不上可惜了,等結過了婚,你就準備準備接手陳家的生意,你們林家也是生意人,你總對生意不聞不問也不是個事兒”。

......

“咱二人手拉手兒葡梅架來進那哎哎呀,進了這葡梅架下,好似入了洞房哎嗨呀......”。

陳烨前腳走出院子,牛倌後腳就打開窗子,亮着膀子,趴在窗沿上唱着酸曲兒,看着林長鳴的好戲。

“商量結婚的吧,說了沒,幾擡大轎擡你進門兒啊,是不是還得給你蒙個紅蓋頭,然後叫人牽着過個火盆兒啥的”?

兩個人這樣損來損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光景了,林長鳴偷偷的從門口的花盆裏抓了一把混了雞糞的泥土背在身後,走到牛倌的窗戶外,與牛倌馬臉看驢臉的看着:“你說,要是在結婚之前我跑了,這北平林家來的人呢,除了我這個不争氣的少爺,就是你這個沒正經的長工,陳老爺子又是一個點火就着,睚眦必報的性子,你說找不到我,他會把氣撒在誰身上”?

牛倌滿臉不信:“你可別逗了你,白乎啥呀,是你愣還是我傻啊,覃思鎮就南北兩個出城的關卡,人家陳大少爺可是這裏守備團的營長,現在查老共查的嚴,出城都得驗身份,你還跑,你前腳跑出了陳家,後腳那些兵油子就得滿城搜你,抓着你還得削你一頓,我要是你啊,我就不跑,結婚,多好啊,你想想,結婚了,天天晚上有媳婦細皮嫩肉的給你暖被窩兒,你甭閑着還能那啥,都給你伺候地就差上天了......”。

林長鳴聽不下去了,對于牛倌這樣一個大字不識三個的粗人,肯定接下來要說的是那些淫穢不堪入耳的調調,林長鳴要臉,可不想這時候真的面紅耳赤了,抱住牛倌的脖子就把手裏的糞土拍在牛倌還沒擦幹的背上。

惡作劇之後的林長鳴不慌不忙地撇嘴笑着,嘴裏哼哼唧唧了幾句京劇調調走回了房裏。

只聽得牛倌還在窗戶口罵罵咧咧:“這啥玩意兒,臭了吧唧的,哎,哎呀,你個癟犢子玩意兒,我剛洗的,都抹了香皂的,白抹了......”。

005送禮

陸家。

不輸陳家的氣派古宅,甚至在屋梁木柱,烏瓦青磚的裝飾上,比陳家大宅還要入韻三分。

陳家的大門開着,大門外兩尊石獅子血口狂張,威風凜凜,大門內把守着四個站如青松的打手,腳步分開與肩齊寬,腰後插着亮閃閃的砍刀,有若門神,駭人至極。

一個身穿寬松大褂,腳腕處打着武者綁腿的高大壯漢風塵仆仆地沖進陸家大院,門口的四個守衛齊刷刷地恭敬道:“二少爺好”。

陸家二少爺陸傲風人如其名,傲氣逼人,走路生風,自幼練出來的強健筋骨,肌肉硬若木石,曾一腳踢折過山間涼亭的柱子,一只手舉起兩百斤重的麻袋,聲音嘶吼勝雷鳴,能打的名聲遠揚在外,太原城中的大部分人都知道有這麽一號人物的存在。

陸家二太爺陸德有,花白胡子,滿頭白發垂至肩頭,身子骨還算硬朗,趁着上午的陽光照進院子,暖洋洋的,手腳擺開,閉目凝神,一招一式地打着太極拳。

陸傲風急乎乎地朝後院走去,看爺爺陸德有正打着太極,從身後一把抱住陸德有已經枯瘦孱弱又笨拙的腰身,像搬開一座木樁一樣,擡着陸德有跑了幾步,又趕緊穩穩地放下,在陸德有顫抖迷糊了一下,腿腳不利索地追趕不上,只得罵了一句‘小兔崽子’,并手上的飛刀打過來之際,陸傲風早已經哈哈哈地笑着跑過牆角,沒影了。

那笑聲,喪心病狂!

陸傲風就是這家裏的牛魔王。

陸家現任當家人陸品言在房間裏來來回回地踱了幾十個步子,總算是聽見外面那個牛魔王的笑聲了,他卻高興不起來,反倒擔心。

“爹,您找我什麽事,這麽火急火燎的”?陸傲風大大咧咧地推門進屋,又毫無規矩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壺就直接嘴對嘴地喝了一個水飽。

陸品言的身材沒有兒子那樣壯碩,身板精瘦又精煉,個頭比陸傲風還矮了半個腦袋。

早已習慣了這個無法無天的兒子的無禮,陸品言也不責罵,誰叫他膝下就此一子,自小給寵壞了。

捋了捋下颌的胡須,陸品言關緊了門,小聲問陸傲風:“你回來時可看到了你三爺爺”?

陸傲風搖頭,放開嗓子剛要大聲嚷嚷,陸品言趕緊一個禁聲的動作讓他壓低了聲音。

陸傲風迎合着父親的神秘感,賊兮兮的兩眼放光四處尋麽,俨然一個笨賊的樣子,在陸品言的大巴掌抽過來之前,趕緊撇開玩笑,擺正姿态:“沒,沒,就看見爺爺在打太極呢”。

陸品言從床下拿出了一個小木箱,木箱的材料是檀木的,做工精致,光是這一個箱子就造價不菲,是平常百姓家幾年不吃不喝也買不起的,可這樣的東西,在陸家卻是排不上檔次,随随便便伸手撈起一個物件兒,比如一個夜壺,可能就是兩宋元明時候的,比它還要價值連城,所以呢,這樣的箱子也就只适合用來盛裝更金貴的東西?

陸傲風的兩只眼睛是從小看着古董精玩長大的,能用這種箱子裝的東西,差不了。

“怎麽,爹,這是新求出來的”?

陸傲風湊了過去,從陸品言懷裏搶過箱子,穩穩當當地放在桌子上,打開箱子一看,亮閃閃的晃了眼。

“金玉珠佛童子”?陸傲風詫異地看着陸品言:“爹,這不是大爺爺的寶貝嗎,你手挺黑呀,都摸到大爺爺屋裏了”。

陸品言對這個不好笑的玩笑甩給陸傲風一個白眼:“你知道個屁,明天是陳家二小姐大婚的日子,陸,陳,兩家僵持了二十年,你大爺爺一直有心讓兩家關系緩和,當年的事不論是陳家有錯在先,還是陸家有錯在先,結果都是我和你二叔失手打死了陳炫,這個仇,兩家人繃了二十年了,因為這個結,手底下的人打打殺殺,陸陸續續地也死了有四五十口,冤冤相報何時了啊,你大爺爺想趁着陳家大喜的日子,送上一份禮,不算是低頭,就當是要和陳家和好的訊號吧”。

陸傲風一身的江湖氣,作為未來陸家的接班人,陸傲風早早地接手了家裏的生意,手底下帶着一群小弟,是覃思鎮硬硬當當的一霸,與同樣是覃思鎮一霸的陳家義子陳子陽,在鎮子裏的地位,平起平坐,這樣一來,兩個人連同着兩家人的恩怨,就免不了不停地碰撞出火花。

從不肯吃屈的陸傲風年輕氣盛,甚至想帶着陸家門徒一舉殺到陳家府上,徹底滅了陸家的對頭。

可是,這是民國了,更何況,陳家的大少爺陳子安可是覃思鎮守備團的營長,手握兵權,雖然陸家的大少爺陸傲涵在晉綏軍裏是團長軍銜,可天高皇帝遠,陸傲涵的部隊跟着戰争到處跑,哪兒打仗去哪,根本顧不上家裏,從這一點上說,陸家與陳家相比,是占了下風的。

“啥,那不就是服軟了嗎?不成,我不同意,這活兒,您甭讓我去,我也不會讓別人去的”。陸傲風哐啷一下将箱子蓋好,犯起了倔。

“傲風啊,當年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和你是一個性子,沖動,不服軟,凡事總得較出一個高低,要不是因為這性子,也不會出了這麽一檔子記仇記了二十年的事,現在想想,當時那是何必呢,又不是深仇大恨,何必揪着不放,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是到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啊”。

陸品言打起了感情牌,陸傲風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眼前要是一個女人一副動容的樣子,或是哭了,陸傲風嘴上就聽不得心裏的控制,答應了。

“爹,你別和我發什麽感慨,我和陳家老二陳子陽,勢不兩立,上次他帶人打傷咱們運貨的夥計,還毀了幾件咱們的瓷器,這筆賬,我還沒找他清算呢,這時候讓我上門送禮,這不是讓我把臉伸過去叫人家打嗎”?

陸品言雖然是當家人,凡事要顧全大局,可也要顧及家裏人,陸傲風就是這麽一個性子,在別的事情上還好說,唯獨在與陳家的事情上,有時候真是沒得商量,若強行要他去辦,只怕帶着怒氣而去,非但不會起到緩和兩家關系的作用,反而還會大鬧了人家的婚禮,陸品言的兒子,陸品言最了解。

可陳家二小姐的婚禮畢竟是一件大事,陸家既然要派人送禮,就得派出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德字輩的三位太爺肯定是不妥的,而且三太爺陸德全因為女兒陸品欣離家二十年不肯回來這件事,對陳家至今是恨得咬牙切齒,這件事還得瞞着他。

品字輩的,尚在家中的只有陸品言,與大太爺陸德厚的小兒子陸品秋,還是個憨兒。

陸家有與陳家修好的意圖,可終究還是在僵持對立階段,陸品言乃是一家之主,他若是親自前去,事情會被覃思鎮的人傳的越來越大,會說陸家向陳家低頭了,這是萬萬不行的。

傲字輩除了陸傲風,陸傲涵在軍伍之中,自然不必考慮,陸傲萱是一個女流之輩,前往陳家難免不會被刁難,送禮這件事,除了陸傲風,還真的是沒有其他合适的人選。

看陸品言一副為難的樣子,陸傲風也不低頭,這件事上沒得商量,因為關乎某種他也解釋不清楚的尊嚴。

正在陸品言為難之際,陸管家興高采烈地在外敲門:“大爺,好消息啊,大少爺回來了”。

陸傲涵回來了,陸品言頓時心裏有了底,走過陸傲風面前,甩給他一個‘不用你了’的眼神,與管家一同到大門口去迎接,他得在陸傲涵見到三太爺陸德全之前把這件事偷偷的交代給他。

大少爺陸傲涵與二少爺陸傲風雖然是一個大院裏長大的兄弟,可是兄弟兩人的性子截然不同,少時,陸傲涵是私塾先生口中的‘此子可教也’!而陸傲風則截然相反,調皮搗蛋,被先生封了個‘朽木不可雕也’!

陸家是練武世家,陸傲涵也是一個習武之人,手段不在弟弟陸傲風之下,陸傲風大大咧咧,尋釁滋事,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陸傲涵卻是斯文得像是一個儒生,平日裏少有出門,空閑時若不練武,就端起一本先賢之志籍在窗前擺一壺清茶,面窗外之清風,賞古人先賢之睿智。

陸傲涵本該是陸家下一任當家人的首選,可是燕雀安知鴻鹄之志?淺潭怎容真龍栖身?陸傲涵志在千裏之外,祖國萬裏山河。

可支離破碎啊!

陸傲涵留下一封書信,與數個志同道合的摯友毅然參軍,他覺得,中國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先秦,強漢,盛唐,兩宋元明,甚至康乾盛世,萬朝來賀,東方之雄師屹立于世界之林,無人敢小觑......那些他從書裏看到的繁榮,才該是中國該有的樣子。

可汪汪大洋上的一個小小倭國,竟然悍然發動對東方大國的戰争,并狼子野心得逞。

這不是陸傲涵心中的中國該有的樣子。

民國二十年,九一八之後,陸傲涵懷揣滿腔憤怒,穿上軍裝。

然而事與願違,他拿起槍沒有尋到将槍口對準日本人的機會,反而被上峰強逼着将子彈打向了中國人......

兩年有餘,長城抗戰,他第一次與日本人交了手,血戰。

006志者

這是陸傲涵參軍之後,除了寄回過幾封家信之外的第二次回家。

家裏的團圓飯桌上,多了一副碗筷,可陸家的人還是不全。

陸傲涵不能久留,此番回到山西,是率部修整,忙裏偷閑地回家一趟。

飯桌上,陸傲涵還沒有脫去一身軍裝,看飯桌邊上的人,與上一次回來時別無二致,就知道家裏還是那個樣子:奶奶還是病的不輕,上不了飯桌;父親陸品顯還在外面做着挖墳掘墓的行當,一年也回不來幾次;姑姑陸品欣依然沒有原諒家裏人,不肯回來;四叔陸品文還在流浪街頭;小叔陸品秋還是癡癡傻傻,手裏時刻抱着奶瓶,口裏流着口水,吃飯都要下人喂。

陸傲涵回來,家中幾個長輩都十分高興,陸傲涵的生母去世的早,父親陸品顯又常年不在家,陸傲涵幼時是睡在大娘身側,被大伯陸品言提拔着長大,與陸傲風勝似親兄弟。

這兩年的軍伍生涯,陸傲涵白皙的皮膚變得黑了,粗糙了,手上的繭子與家裏的下人有的一比,可是身板兒更壯了。

當然還比不上牛魔王陸傲風。

陸傲風的母親坐在陸傲涵的身邊,噓寒問暖着,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心頭肉,陸傲涵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可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了,也比親生的差不了多少,看着陸傲涵臉上,脖子上的幾道傷疤,心疼的不得了,眼眶裏都濕潤了,拉着這個非親兒子的手久久不願放開。

陸德厚提了筷子,其他人才紛紛拿起筷子準備吃飯,陸傲風噌地一下站起來,哈哈一笑:“我沒規矩,我先敬我大哥一杯,大哥,兄弟想死你了”。

陸傲涵抿嘴一笑,也起身提酒,回敬道:“傲風,我不在家裏的這兩年,都是你和傲萱在照顧家裏,大哥能有你們這樣的兄弟,妹子,真好”。

作為飯桌上最年輕的女娃,陸傲萱落落大方地起身,甜甜道:“大哥志在家國,小妹自愧不如”,離席來到陸傲涵身邊,一個壞壞的眼神看了陸傲風一眼,在陸傲涵耳邊小聲說了什麽,陸傲涵看着陸傲風竟開懷大笑。

陸傲風一頭霧水,瞪眼皺眉,指着小妹陸傲萱:“小妮子,你和大哥說什麽了”?

陸傲萱不說,回到位上吃吃喝喝,陸傲涵不吊着陸傲風的胃口,說道:“小妹說,你現在天天不着家,出去找那個被你小時候在私塾撒尿在課桌上,哭了好幾天不敢見你的王家小妹”。

陸傲風頓時面紅耳赤:“哪有,別聽小妮子瞎說”。

陸德厚在桌上敲了敲筷子,止住幾個後輩的玩笑:“傲涵,和大爺爺說說,仗打得怎麽樣了”?

滿桌人都靜了下來,眼巴巴地看着陸傲涵,陸傲涵的臉色有些苦澀,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打得很激烈,也很慘,在長城東邊和日本人打了兩個多月,還是輸了,委員長和日本人簽了協議,把熱河和冀東都劃給了日本人,我軍已經撤退到北平,天津一帶,得了這麽大的便宜,最近一段時間,日本人應該會消停一陣”。

此番話一出,桌上的人都沒有了吃飯的胃口,陸德全喝了一口悶酒,嘆了一口氣:“哎,洋鬼子又要打進北京城了,老了,老了,拿不動刀,殺不動了”。

陸德有叮囑道:“傲涵吶,老佛爺那會兒,我和你爺爺,大爺爺都是殺過洋鬼子的人,這幫畜生都沒人性,不知道禍害了多少中國人吶,陸家人自打盛唐太宗皇帝時起,就沒出過孬種,那時候咱們陸家人去倭國,倭寇的皇帝都得跪在咱陸家人面前聽旨,現在不一樣了,倭寇成了氣候了,我們三個老家夥是殺不動了,今後殺倭寇的重任就交給你了,就得像是咱陸家先祖一樣,讓倭寇見了得怕,得下跪”。

陸德有以長輩身份,站起身來向陸傲涵敬了一杯,陸傲涵受寵若驚,跪在地上回敬二爺爺。

陸傲風看得有些呆了,原來去殺日本人這麽風光,三位爺爺都得高看好幾眼,陸傲風也動了去殺日本人的心了。

......

黃昏時分,陸傲涵來到鎮裏第一酒樓萬賓樓的雅間,叫警衛員黑子帶人守在外面,帶着陸品言交給他的箱子進到雅間中,裏面一位一樣穿着軍服的陳子安立即相迎,敬了一個軍禮。

陳子安的個頭比陸傲涵還要高出一點兒,臉上比陸傲涵少了些戰場上厮殺留下的疤痕,幾天不曾處理就留下了些參差不齊的胡茬,削挺的面龐配上挺直的身板兒,也是硬當當的一個男子漢。

陸傲涵吩咐小二上酒,拍了拍陳子安的肩膀坐下,兩個人相視一笑,可不像是正針鋒相對着的兩家似的仇人。

房間裏安靜了,陳子安給陸傲涵倒了一杯酒:“陸團長在長城上和日本人血戰一場,小弟聽說了,佩服,真心的佩服,來,小弟敬陸團長一杯”。

陸傲涵端起酒杯,說道:“這酒可以喝,但是稱呼得改改,別叫我什麽陸團長,你要是不怕被你們家人聽到,就還喊我大名,當初咱們可是一起瞞着家裏人去參軍的,只是後來去的隊伍不一樣,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我還不知道你,當初一起去參軍的幾個人,就數你肚子裏的墨水多,你要是去了戰場,升官比我快,說不定哪天,我再見你,你都成了旅長了”。

陳子安擡手打住:“別,傲涵你可別這麽誇我,我這人有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嗎,要不然也不至于在覃思鎮窩了兩年還看不見出頭的日子”。

陳子安又給陸傲涵倒了一杯酒,問道:“怎麽樣,這次回來準備待多長時間”?

陸傲涵一臉的為難:“明天一早就得走,我這次回來是整編隊伍的,日本人暫時會消停一陣,好多編制打散了的隊伍都被遣回來了,準備重建編制,我的團打光了一半,這次回來整編之後還得開拔”。

“這次去哪啊”?

“不知道,等命令,興許是南下剿匪,也興許是去防着日本人,上峰的意思,誰也拿不準”。陸傲涵無奈道。

緊接着說道:“對了,我是瞞着爺爺出來的,時間不多”,說着,陸傲涵拿過檀木箱子,在陳子安的面前打開,一對價值不菲的金玉珠佛童子亮在兩人面前,陸傲涵接着說:“明天是你妹妹大喜的日子,大爺爺一直對當年的那件事感到對陳家有愧,這次想借着你妹妹大喜這件事,把這對童子當做賀禮送給你們家,希望陳叔叔能夠明白我大爺爺的意思,緩和一下兩家僵持了二十年的仇怨”。

“這兩年我在這裏也不止一次地想勸我父親放下心裏的恨,兩家人因為這個仇,死的人太多了,可是我二叔的死對我父親打擊很大,一時半會兒恐怕很難讓他放下,不過你放心,眼下我是沒機會調離這裏了,我再努努力”。

陸傲涵相信陳子安說的是真心話,陳子安是不同于他的父親的,他的心裏所裝着的家國情懷不比陸傲涵要少,在兩家的關系上,當年的慘劇已經發生了,已經是無法挽回,這二十年來,又已經有幾十人為了那個慘劇而接連成為慘劇,該停下了,該結束了,不論以怎樣的方式繼續下去,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有勞了”。陸傲涵說完便要離開。

轉身走了兩步,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你還記得戴記裁縫鋪嗎,我經過鋪子的時候,發現換人了,你知道戴家人去哪了嗎”?

陳子安心虛地把眼睛瞥向別處:“不知道,我和他們家也沒什麽關系啊”。

陸傲涵聽出了陳子安的話外音:“你知道?戴小金你也認識,怎麽能說沒關系呢,她是嫁人了吧,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陳子安皺眉:“傲涵,不是我不想說,是沒法說,去年你回來一趟,待半天就走了,連去看都沒去看她一眼,當時她老爹肺痨馬上就不行了,和你的事又沒個可能,她就嫁給了太原城裏的那個老光棍的兒子,就是咱在私塾讀書那會兒,老被人叫小王八的那個,現在過得,不太好吧......”。

陸傲涵戴着的白手套在手指間撚搓了幾下,一言不發,只是輕輕地點了幾下頭:“對了,你妹妹的女婿,那個北平小兄弟,跟我一起過來的,我看了,人不錯,我在這裏就提前恭喜你妹妹了”。

陳子安抱拳:“說起這件事,我就代子琳和你說一聲謝謝了,這頓喜酒喝不上,等你下次回來,我設宴給你接風”。

兩人相視一笑,一言為定。

007不對

啪!

一聲拍桌子的脆響把陳子安吓了一跳,陳子陽在一旁看着發火了的陳烨不敢說話。

“什麽東西,他陸家人算什麽東西,整個覃思鎮,誰家的賀禮都能收,就是唯獨他們陸家的,不能收,想用這麽一對兒玩意來和我化幹戈為玉帛,想得美”。

陳子安上前勸道:“爹,您看您發這麽大的火兒幹嘛,明天就是子琳的大喜日子了,再說了,人家陸家也是一番好意,就怕當面給您,您看見他們陸家人不高興,特意找我轉交給您,那個陸傲涵也說了,沒什麽別的意思,僅僅,就是恭賀子琳新婚大喜”。

陳烨哼了一聲,手背在身後,訓斥陳子安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陸傲涵走得近,當年你一句話不說就背着我參了軍,說,是不是陸傲涵鼓動你的”?

陳子安聽着是扯得越來越遠,愁得在大腿上兩手一拍:“您看您又扯到哪兒去了,這和我參軍有什麽關系啊,咱說的是子琳婚禮的事,覃思鎮甚至是太原城裏不少有頭有臉的人都得來吧,陸家也是大戶人家,不表示一下怎麽也不太合适,要我說,咱就收了他們陸家的禮,給他們一個面子,也顯得咱們陳家大度不是”。

陳子陽雖然也姓陳,與陳子安同輩,可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陳家人,當年是被陳家管家陳有勝從北平返回山西的途中撿到的一個快要餓死在半路上的孩子,這麽多年,雖然陳烨也拿他當個兒子對待,但親疏之間是有別的,陳子陽明白這個道理,凡事做的謹慎有度,陳子安與陳烨之間的談話,若非陳烨叫他開口,他絕不插話;與陳子安走在一起,從不會将腳步邁到陳子安前面去;一家人入席吃飯,總得要陳子安與陳子琳坐下後才入席。這樣的舉動也得到了陳烨的默許,人人心裏有杆秤,這,叫做無言的規矩。

陳烨在發火,陳子安在滅火,陳子陽在一旁看着。

陳烨琢磨了一下說道:“放屁,黃鼠狼給雞拜年能有好心!他們陸家幾輩子做的都是古董買賣,家境殷實,咱們陳家做的一直是糧棧生意,雖然論財力可能比不上陸家,但是在這個亂世裏,咱們陳家是占了上風的。

現在,覃思鎮裏的所有糧棧都是我們陳家的,超過一半數目的藥店也挂了我們陳家的牌子,他們陸家有什麽?就靠那麽幾個古董店,和在太原城裏的幾個顯貴朋友。

可這個亂世,很多人連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他們要古董有什麽用?有朋友又有什麽用?

可咱們不一樣,甭管是軍隊還是百姓,只要是人,只要活着,就總有兩樣東西離不開,那就是糧和藥。

打仗,打吧,打得好啊,打得越兇,打得越狠,我們家的糧食和藥材就能賣的越多。

再者,他們陸家的古董買賣做的風生水起,那些古董從哪兒來的?全是缺了八輩子德從墳裏挖出來的,就這對玉,弄不好都是這來路,送到這兒來,這是送晦氣的。

想讓我收下,接了陸家的臉,妄想”!

陳子安憋了一口悶氣:“爹,你想多了......”。

陳烨立時甩過來一個淩厲如刀的眼神封上了陳子安的嘴:“我告訴你,子安,以後你和陸家人給我保持距離,再叫我知道你和他們私底下有接觸,我饒不了你”。

陳子安肚子裏有苦說不出,從口袋裏拿出白手套戴在手上,準備離開,再和陳烨說下去,也是徒勞:“行,爹,我聽你的,離他們陸家人遠遠地,這樣,今晚我得帶人巡邏,就不回來住了,明天子琳成婚,我盡量早點回來幫忙”。

“滾”!

自從陳子安進了部隊,回家就好像成了遠方探親,陳烨早已習慣!

陳烨看着桌上的一對金玉珠佛童子,招呼陳子陽:“明天早晨,趕在客人來之前,把這晦氣的東西給陸家送回去,掌握點兒分寸,送回去就行,別動起手來沖了咱們家的喜事”。

陳子陽哎了一聲,唯命是從,從陳烨眼前搬走了箱子。

......

前院着火,後院不知,前院的陳烨因為一對兒金玉童子氣得火大,後院的林長鳴看着桌上紅彤彤的新郎喜服,心裏冰涼。

難不成還真如了牛倌的烏鴉嘴,就這麽把自己嫁出去了?

牛倌那一張欠抽的臉從門外探了進來,招呼林長鳴屋裏的兩個丫頭出去,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地說道:“不錯呀,老爺子挺稀罕你呀,這是上等的布料,绫羅綢緞嘛,陳家就是有錢,比你們林家嘎咕多了,娶個二椅子下血本了”。

林長鳴已經煩透頂了,偏偏嘴上一樣不積德的牛倌又來這麽火上澆油,端起桌上的一碗茶就朝牛倌潑了過去:“你才是二椅子呢,你們全家都是二椅子,能不能放個好屁,不能放就憋着”。

牛倌把新郎服拿起來對着自己虎背熊腰的身材比量了一下,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剪剪縫縫給他做一個小夾興許還能多出一塊褲衩子的布料,髒兮兮的手拿起桌上新送來的綠豆糕就塞進嘴裏兩塊,滿嘴噴渣,含糊不清道:“我告訴你,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娶媳婦還娶不上呢,那麽多人排隊想給陳家當女婿還沒機會呢,你還在這兒挑三揀四的,要我說,你就是臭不要臉的看北平那些女學生看多了,成天的和一些小娘們兒混在一堆兒扯犢子,能學出好兒來嗎你”?

林長鳴抓起一塊綠豆糕扔過去砸在牛倌的臉上,綠豆糕散成了一堆渣渣,罵道:“吃你的綠豆糕吧你,噎死你都是老天開眼,我林大少積德,我沒學好?你看看你自己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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