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什麽德行了......”。

牛倌把散在衣服上的渣渣抓進嘴裏,突然一本正經地和林長鳴嘀咕道:“你說實話,這幾天我就看你在後院溜達,有事沒事都到牆根兒瞅瞅,說,你是不是想逃婚”。

林長鳴眨巴了幾下眼睛,眼神從與牛倌對視的平行線上挪開,心虛道:“別胡說啊,誰要逃婚了”?

牛倌嘿嘿一笑:“拉倒吧,瞅你那樣兒,早把你看透兒透兒的,看你吃什麽飯我就知道你拉什麽屎”。

“是,吃什麽不得拉成屎啊”,林長鳴低頭擡杠道。

“人家二小姐人不錯,漂亮,大氣,你小子賺了”。

“什麽,你見到她人了”?林長鳴追着問。

‘嗯......’,牛倌含糊地嗯了一聲。

“呸,你就放屁吧你,這幾天你吃了睡睡了吃,恨不得把自己當豬供起來,你告訴我你什麽時候看見的”,林長鳴一口口水正吐在牛倌抓起的最後一塊綠豆糕上,幾個唾沫星還落在了臉上。

牛倌看着綠豆糕上黏糊糊的口水,舍不得地扔在一邊,擦了擦臉:“你咋那麽埋汰呢,我告訴你,要不是看你明天結婚,我真削你了啊,那二小姐我是沒見着,但你聽聽人家那名字,陳子琳,子,這是多子多福,早生貴子,那個林,就是林子大了,有個好鳥嘛,你就聽我一句話,老老實實把婚結了,咱哥倆都在這兒過個安生日子,多好”。

不聽牛倌的滿嘴噴糞,林長鳴自言自語道:“不對,這幾天我就在尋思這件事,我可能中了我爹的圈套了,他怎麽舍得死啊,他比我都惜命,他那是給我來了一個苦肉計,直接把我搞暈,然後逼到絕路上,不得不答應啊,只要讓我不作不鬧地來到山西,他就成了,這邊有陳家人看着,路上不是土匪就是鬼子,我回不去啊,我只能是老老實實地在這邊任人擺布”。

“傻呵的,才知道啊”。

啪,林長鳴拍了一下桌子,吓了牛倌一哆嗦,“你作啥妖兒,吓老子一跳”。

林長鳴倆眼瞪得賊大,看着牛倌,兩眼放青光,林長鳴一副犯了羊羔瘋的樣子吓得牛倌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咋地了你,饞肉了”?

林長鳴莫名其妙的說道:“說不通啊,咱們來之前,不是已經停戰了嗎,那和鬼子的停戰協議都簽了,眼下是打不起來的,再者,北平一帶十幾萬人的部隊,就是想打,它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打下來的,真要想逃命,到了開戰的時候跑都來得及,怎麽我爹就非要現在把我扔到山西呢,還要以死相逼,北平一帶的戰事拖得時間越長,去的軍隊就越多,那就需要更多的軍糧啊,我爹把家當都叫我帶到這裏了,那麽視財如命的一個人,連撈錢的生意都不做了?我來了,他不來,連祖祠都沒動換,這不像他,顯然他是知道北平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可他怕,怕什麽呢”?林長鳴好像是尋到了答案,又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聲響,蓋棺定論:“這裏邊絕對有事兒”?

牛倌被林長鳴那兩個放青光的大眼珠子看得發毛,咽了一口口水:“有事兒就有事兒呗,你瞅我嘎哈啊,我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娘們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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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長鳴緊盯着牛倌的眼睛不放,擡手指着牛倌的鼻子說道:“你知道是什麽事兒對不對”?

“我知道你爹個尾巴”!牛倌的大巴掌一把扣在了林長鳴的臉上,叫他一屁股下去坐好,一股尿騷味兒叫林長鳴惡心的呸了幾口口水,罵道:“你屬狗的啊你往自己手上尿,惡心不惡心你”。

牛倌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管得着嗎你,這麽膈應人呢,整得我毛楞的,趕緊睡覺,明天結婚,我還等着喝喜酒呢”。

“睡不着”!

“眯着”!

008眼淚

晨曦微露,伴着秋日清晨特有的清涼,陸傲涵早早地動身出城,前往部隊駐地。

路經陳家門前,大清早的陳家就已經開始鋪紅挂彩,準備婚事了。

陸傲涵沒有直接前往駐地,在太原城裏轉了一個彎,來到一個他也很陌生的地方,他想看看那個人,只是看看,沒有其他的,就像是那年他離開覃思鎮參軍時,與她只是四目相對,看了許久,沒有承諾,沒有約定,除了能拿出手的幾塊銀元,陸傲涵什麽都給不了她。

車子停在了一個路口,正是早晨起床的時辰,街上的人陸陸續續多了起來,街道兩旁的屋頂上飄飄散散着混了早飯香氣的炊煙,陸傲涵戴着一副墨鏡,目光直直地看着一家饅頭鋪的門前。

那裏有一個女人,天氣很涼,可她穿得很薄,戴着頭巾,系着圍裙,搬開一個個冒着熱氣的蒸籠,給前來買早飯的人打包着饅頭。

警衛員黑子不知道陸傲涵在想什麽,輕聲問道:“團長,要不我去給您買幾個墊墊肚子”?

陸傲涵搖頭,長出了一口氣,命令道:“你們在這裏等着,不許跟來”。

一個人走到了饅頭鋪子前排隊買饅頭的幾個人後面。

“這是您的,拿好,慢走”。鋪子的女主人在賣力地打包着一份又一份饅頭,還不忘在臉上挂着笑臉,兩年的時間,那張白皙的小臉兒已經粗糙了很多,臉頰上有幾處冬季皮膚皲裂後留下的疤痕,現在的那張臉凍得紫紫的,叫人心疼。

人在亂世裏熬着,那張臉在冷風裏熬着。

陸傲涵認識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姓戴,叫戴小金,比他還小了兩歲。身世苦到不想叫人提起:戴老爹是一個窮裁縫,老實憨厚,四十歲還沒讨到老婆,後來一個太原城裏被趕出青樓的妓女乞讨流落到覃思鎮,在冬天的街道上險些凍死,戴老爹收留她在那個勉強稱得上是房子的地方熬過了那個冬天,後來這個女人就跟了戴老爹,連個婚禮都沒有,靜悄悄的就成了一家人,這個女人的手很巧,忙時和戴老爹一起給別人家做衣服,閑時便修繕房子,做做家具,把家裏家外照顧得無微不至,可謂是賢良淑德,在這個女人來到覃思鎮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戴老爹一家的生活好了起來,又生下了一個女兒戴小金,戴老爹很高興,總覺得自己上半輩子的苦受完了,該享享福了。

可是可鎮子裏的人卻慢慢嚼起了舌根子。

從良妓,為人妻,不算是常有的事兒,可戴老爹那樣打了半輩子光棍的人,能娶到一個婆娘就已經是幸事了,街坊們可憐他,嚼這個女人做妓女時候的舌根子也不會在戴老爹面前嚼。

可是後來,随着曾經逛青樓包過這個女人的嫖客認出這個女人并取笑過戴老爹後,這件事便成了好事之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趣事,越傳越多,越傳越離譜,街坊鄰居的嘴一時間都閑不住了,戴小金出生後,風言風語地傳,這不是戴老爹的孩子,是當初哪個嫖客留的種。

這個女人因為曾經被迫打過胎,本就體寒身虛,生下戴小金不到兩個月後,在各種流言蜚語下,病情加劇,心灰意冷地離開了人世。

這還不算,戴老爹一個人把戴小金拉扯到十幾歲的時候,在從私塾放學回家的路上,戴小金又被人販子抓走,杳無消息,直到一年後,戴小金奇跡般地一個人回到了覃思鎮,回到了戴老爹的身邊。

可所有人都認為戴小金是被人販子糟蹋過後放回來的,已經是一個不貞不潔的姑娘了。

戴老爹開了裁縫店,戴小金就在店裏幫忙,父女倆的小日子,不管別人的閑言碎語,過得也還不錯。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年陸家要為二少爺陸傲風辦及冠禮,陸家要給家裏人都置辦兩身新衣服,就把鎮裏的幾個裁縫都請了過來,戴老爹也在其中。

那是兩個人之間的第一次見面,陸傲涵記得很清楚,那時的他在院子裏正被爺爺陸德全耳提面命地教授刀法,幾個裁縫走過院子,戴小金就在其中,那是這個命途多舛的姑娘第一次見到陸家的大少爺,很英俊,很帥氣,甚至羞澀地只敢偷偷地看上兩眼;那也是陸傲涵第一次見到她,不知道她叫什麽,也不想知道,很平常,很淡然,與十幾個媒婆領着上門來牽線搭橋的大戶人家的姑娘相比,差遠了。

那是他們的初見。

“您要幾個饅頭”?戴小金不經意地擡頭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孔,嬌軀一震,嘴裏流利的話開始變得結巴:“傲涵......陸大少爺,您.....回來了”。

只看了兩眼,只敢看兩眼,就不得不把頭低垂下,和搭在肩頭的長長的辮子一樣,垂得低低的。

“我,我昨天到過你家門前,可是你不在,是那個,那個陳子安告訴我,你在這兒的,我順路,順路過來看看,看你怎麽樣,過得”。陸傲涵小聲說着,有些語無倫次。

戴小金依舊低垂着腦袋,好像是哭了,可陸傲涵看不到,就算戴小金擡起頭,筆直地站在陸傲涵對面,陸傲涵還要比她高出一個腦袋。

聲音裏帶了哭腔:“我爹死了,那個家我也不想回去了,我男人對我挺好的,挺好的”。

排在陸傲涵身後的人有些急了:“軍爺,你買不買嘛,你不買讓我們買嘛”。

陸傲涵從口袋裏拿出所有的銀元,也不過十幾個,哽咽了一下:“給我包幾個吧,路上吃”。

戴小金推開了陸傲涵送過來的錢,流了兩行淚水的臉再也不能被低垂着的腦袋擋住:“不要錢了”。手上利索地打包了十幾個饅頭,不經意間,臉上流下的一滴眼淚正滴在一個饅頭上,像一滴晶瑩的蒸汽水,融進了饅頭的雪白中。

戴小金沒看見,陸傲涵看見了。

陸傲涵提起饅頭,還是把銀元塞進了她的手裏,不等她拒絕,大步朝回走去,在轉頭的一剎那,一直在抑制着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陸傲涵咬緊了牙關,繃緊了面容,痛哭的聲音變成了更加厚重的喘息從鼻孔呼出,一直到坐上軍車,掉頭離開,他沒有再回頭看那個女人一眼。

有緣,奈何無份。

墨鏡下的眼睛還是濕潤的,可是黑子看不出來,陸傲涵一副心事重重,杞人憂天的樣子,手下們都看慣了,只當是又在憂心哪裏的戰局,又在悲憫那些戰死的兄弟。

陸傲涵把手裏的饅頭分給了一樣沒有吃早飯的幾個手下,只留下了那個融進了一滴眼淚的饅頭給自己。

饅頭還熱着,溫熱的,冒着熱氣的。

嚼在嘴裏,有股甜甜的味道,那是面粉的味道,有股鹹鹹的味道,那是淚水的味道。

009逃婚

陳家大院裏,到處貼紅挂彩,紅色的喜字大到貼到禮堂的正中,小到貼到盛茶水的杯盞,鮮赫亮眼的大紅地毯從陳家大門口一直鋪到禮堂的門檻兒前,紅綢,彩帶,紅蠟燭,紅燈籠從陳家的庫房裏一批接着一批地送出來,鎮子裏開肉鋪的老板,砍柴的樵夫,養雞鴨鵝的農戶等,紛紛差人送肉送柴送活禽到陳家來,面對陳家的大喜事,都來讨一杯喜酒,分一份喜錢。

陳家的後廚房裏自前一天夜裏便忙碌不斷,炊煙不熄,天亮之後,随着各方賓客陸陸續續,零零散散地到來,後廚房裏更是忙成了一鍋粥。

陳家自家的糧棧老早兒就将上好的白面,黃米送來,随着青菜生肉幹柴在一聲聲‘悠着哎’的叫喊聲中送到後廚,從廚房中搬出來的便是一籠屜一籠屜冒着騰騰熱氣的喜桃,一鍋又一鍋嫩黃飄香的黏糕;小號的碟子,中號的瓷盤,大號的鐵盆,一樣接着一樣的喜菜出鍋入席。

......

林長鳴被兩個侍女招呼着,在陳子陽的注視下,不得不穿上了那身有些燙皮的新郎喜服。

從北平一路過來,林長鳴就穿了一身衣服,帶了一身衣服,眼見陳子陽叫人把這兩身衣服全部收走,要當垃圾一樣處理掉的時候,林長鳴有些着急,軟着說:“二哥,這是我從北平家裏帶來的衣服,你看,能不能給我留一身兒”?

俊朗的瓜子臉上帶着一股狠勁兒,颌下留着一抹山羊胡,陳子陽手上兩指提起侍女手中的林長鳴要留下的衣服一角,不屑道:“入了我們陳家的門,就是陳家的人了,難不成家大業大的陳家還會少了你幾身衣服?這些破爛兒還留着幹嘛,留着穿出去丢陳家的人啊”?

牛倌雖然算得上是林長鳴在覃思鎮這異地他鄉的地方唯一一位可以稱得上是親人的人,可他似乎就是為了與林長鳴作對而存在的。

牛倌換上了一身新衣服,盡管還是掩不住那副邋遢樣,可看起來也有些大戶人家的土財主的傻兒子的意思,招呼兩個侍女道:“都,都趕緊的,把這幾身破衣裳都撇了,早他奶奶的穿夠了”。

林長鳴似乎再無語反駁,砸吧一下嘴,只得看着還唯一屬于是自己的兩身衣服被帶走,逃走的希望又一次落空。

大概沒有人會想到林長鳴有逃婚的這個想法。

臨近午時,正是賓客如雲的時候,院子裏的大部分使役,門徒都去到了前院,大堂前招呼客人,維護秩序,林長鳴所在院子的外面也只有兩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在守着。

這是林長鳴逃走的絕佳機會。

可是牛倌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賊兮兮的站在門外兩眼放光地打量着林長鳴。

牛倌撇撇嘴道:“這門親事吧,就有一點不好,沒有轎子來接你,也沒人送親,這倒插門的待遇是差了點兒哈”。

林長鳴違心一笑,晃悠着腦袋,捏着新郎喜服的兩邊寬松的地方,像是大姑娘提起裙角翩翩起舞一般,在地上轉了一個圈,扭了一下屁股,朝牛倌呲牙一笑,娘裏娘氣,媚勁兒十足。

牛倌頓時一臉嫌棄,渾身打了一個哆嗦:“你咋這麽麻應人呢,整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牛倌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知道林長鳴有逃婚的想法,而且他知道這個想法很難實現,可他還是要看住林長鳴,這個富家少爺軟的時候就像是柿子,一捏就癟,可倔起來的時候又像是毛毛蟲,捋不直。

他得看住林長鳴,備不住林長鳴那捋不直的倔性子會做出什麽害了他牛倌的缺德事,畢竟真如林長鳴所說,北平來的人就只有他和牛倌,林長鳴跑了,陳家的這股氣得撒在誰身上?

一樣看穿牛倌心思的林長鳴也有準備,看準了牛倌那身換上就舍不得脫下,恨不得晚上睡覺都摟着的新衣服,端起一碗混了墨汁的茶水就朝窗外潑了出去。

“又來這招是不是,你潑得着嗎你,就一娘們兒你......”,牛倌輕松閃躲開這杯‘茶水’,還想冷嘲熱諷一番,潑出來的水沒有潑到身上卻是在地上濺起,稀裏嘩啦地濺了牛倌一身的‘黑芝麻’。

林長鳴拿着還殘留黑色墨跡的茶碗對着牛倌呲牙笑道:“招兒不在新,管用就成”。

牛倌抹了幾把濺在臉上的水漬,黑乎乎的模樣,牛倌覺得牛糞都比這東西要親近。

“我整死你,整死你個癟犢子玩意兒”,牛倌暴跳如雷,氣紅了臉,把住兩邊的窗戶框就從窗外跳了進來,掄起拳頭就要捶死這個欠揍的玩意兒。

“你敢打我,我可是今天的新郎官兒”,林長鳴倒退回去半躺在寬椅上,指頭指着牛倌的一對牛眼,對着牛倌落下來的大拳頭大喊道。

牛倌一臉哭相,拳頭朝自己的腦袋狠敲了兩下,哭嚎着走出去:“哎呀,林長鳴,你個癟犢子啊,癟犢子,我就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了,在你們林家占那點兒便宜全他麽賠你身上了”。

眼見牛倌被氣暈了頭,轉身出門進了房中,林長鳴從被褥下拿出僅存的幾塊銀元,賊頭賊腦地跑出了房間,從院門口的兩個守衛面前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一身新郎服的陳家女婿,誰敢攔。

林長鳴半路轉了一個牆角,來到之前的幾天總是在溜達着瞧瞧看看的後院高牆處,見四下裏沒人,從趴在高牆上,已經接近半幹枯的藤蔓下扯出一條由撕碎的床單系在一起的繩子,繩子的一端綁着兩根交叉成十字的木棍,這是林長鳴所能想到的克服這面高牆的唯一的辦法。

将綁有木棍的繩子一端掄圓了扔到牆外,再向裏面拉緊的時候,那兩根木棍就像是鈎子一樣被卡在高牆外面的凸棱下,林長鳴使出了前二十六年從未有過的勇氣與頑皮,竟然扯着這根簡單的繩子攀上了比自己高出半截身子的‘高牆’。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就像是林長鳴從知道自己要結婚了到點頭答應這門親事一樣快

可他真的就這樣逃婚了。

一身鮮紅的新郎服,踉踉跄跄的步伐,一個人奔跑在大街上,好一個衣冠整整的狼狽不堪。

他逃了,陳家人會怎麽對牛倌?尚未謀面的陳家二小姐的名聲怎麽辦?世代交好的林,陳兩家關系惡化怎麽辦?以及逃不走被抓回去怎麽辦?

太多的怎麽辦讓林長鳴有些頭暈腦脹,可事情已經做下了,逃都已經逃了,難不成這時候還要回去請罪?

那是不可能的。

可這一身新郎服太過于顯眼,身上的幾個銀元又不足以支撐回到北平的路費,林長鳴跑到街角,正看見一家店鋪前面挂着‘當’字的牌子。

林長鳴扯了扯身上的新郎服,快步跑到當鋪中去。

卻沒有留意到當鋪牌子的另一面寫着‘陸’這個字,

這是陸家的當鋪。

010傻子

爽朗的大早晨,連太陽還沒升起來,就落不得清淨,陳子陽手裏托着檀木箱等在陸家大門外,陸傲風打着哈欠嚷嚷道:“大清早的,哪兒來的烏鴉呱呱叫啊”。

門口的護衛有意在陸傲風耳邊補充道:“二少爺,呱呱叫的那是癞蛤蟆”。

陳子陽也不惱火,冷笑一聲道:“陸傲風,你也就能耍耍嘴上的功夫了,有本事咱真刀真槍的幹一場啊”。

陸傲風的脾氣是油碰見火就着,火見了風就起,手上刷刷兩聲響,從門口護衛的身後拔出兩把砍刀,扔給陳子陽一把,手上砍刀的刀尖已經快要指到了陳子陽的鼻子上,咬牙切齒道:“我還怕你是怎麽着,來呀,試試,砍了傷了可別他麽喊疼”。

陳子陽盯着眼前砍刀的鋒利的刀鋒,全無懼意,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上哐啷一聲把砍刀扔在了地上,又把檀木箱子放在了地上,說道:“陸傲風,你聽着,二爺我今天沒工夫搭理你,來的時候義父說了,今天是我妹妹大喜的日子,不宜動刀動槍的,那是沖了喜氣,不吉利”。

陸傲風氣憤地張大鼻孔喘着粗氣,陳子陽輕蔑地哼笑一聲,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背對着陸傲風說道:“對了,你們陸家送的這對兒什麽玩意兒童子,我們陳家不稀罕,以後這種讨好我們陳家的事兒就別做了,沒用”。

陸傲風終于按耐不住,手上砍刀霎時變成了飛刀,從陸傲風的手上嗖地一聲飛出去,直朝着陳子陽的後心口刺去,陳子陽頭也不回,耳朵微微一動,立時轉身來了一招鞭腿,飛到近身的砍刀被這一記鞭腿踢去一邊,撞在牆上磕掉一塊磚角後落在地上。

陳子陽高聲笑着離開。

陸傲風還要追來,被聞聲趕來的陸品言制止。

“爹,就讓他這麽走了?那咱麽陸家的臉往哪兒放”?陸傲風吼道。

“你和陳家小妹有仇嗎”?陸品言反問。

陸傲風有些懵:“沒有啊”。

“那今天是陸家小妹的大喜日子,你想攪和什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道理你懂不懂”?

陸品言的訓誡在理,陸傲風只能強忍下這口氣,和陳子陽積下的怨太多了,不差在這一時半會兒。

......

早晨的不愉快已經過去,正苦于沒門路去找陳子陽的麻煩,好門路就自己送上了門----林長鳴。

“先生,我們這兒真的不當衣服,就算是十成新的也不當,我們只要古玩字畫,珠寶玉器”。

當鋪櫃臺先生費力地與林長鳴解釋着,把林長鳴死皮賴臉推進窗口的衣服又推了出去。

林長鳴脫掉了一身新郎喜服,就剩下一身白白淨淨的內衣內褲,往當鋪裏這麽一站,吓跑了幾個害臊的大姑娘,勾引了幾個紅杏嫩的小媳婦,旁人則是看熱鬧一般的指指點點,上了歲數的大媽毫不忌諱地罵着‘不要臉’。

“三塊,就三塊成不成,我不多要,就三塊,要不就兩塊”,林長鳴為了可能即将到手的那少的可憐的路費還不放棄。

正趕巧,巡查鎮上各店鋪生意的陸傲風進到店裏,遠遠地看見店門口圍着幾個人就覺得不對勁,進店便是雷鳴一般的聲響:“怎麽回事,圍在這兒幹嘛,這是當鋪,不是耍猴兒的地兒”?

櫃臺先生見陸傲風來了,趕緊從櫃後出來,與看起來一臉不爽的陸傲風解釋道:“二少爺,這個人非要在這兒當一身衣服,我說不收,他還不走,非要我收了這身衣服,您看......”。

陸傲風一臉兇相看着當鋪裏的幾個夥計,厲呵道:“你們幾個是吃屎的啊,碰見這道號的還要本少爺親自動手嗎”?

幾個夥計面面相觑,明白了陸傲風的意思,立即放下手裏的活計,撸起袖子朝着林長鳴圍過來。

宛若孤獨羔羊的林長鳴在手裏緊緊團着那身新郎喜服,看當鋪裏的人要動起手來,緊張得出了一腦瓜門兒的汗,嘴上打着哆嗦道:“那什麽,我,我這就走,不,不當了,不好意思,打擾了”。

蹑手蹑腳地正要走到門口,看出些端倪的陸傲風忽地叫住他:“站住”!

林長鳴腿上一抖,兩腿竟然不聽自己的使喚,聽起了陸傲風的命令定在原地。

“那個,二少爺是吧,二少爺早......”,林長鳴努力擠出一個笑臉胡言亂語着。

陸傲風在林長鳴身上打量了一番,從林長鳴手裏一把搶過那身新郎喜服,看了兩眼,問身後的櫃臺先生:“今天除了陳家還有誰家辦喜事”?

林長鳴一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櫃臺先生眨巴眨巴眼:“沒有了啊,覃思鎮就這麽大一塊地方,誰家有喜事會傳不開啊”?

而且看那身新郎喜服的布料,做工,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手的檔次,覃思鎮裏的大戶人家的人,有哪個是陸傲風沒有見過的啊?可偏偏對眼前的這個人是眼生的很。

陸傲風心中約莫有了五分數,面露悅色,問道:“你叫什麽啊”?

“我叫......”。

林長鳴欲言又止,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當鋪外招牌上的‘陸’字。

林長鳴不傻,在陳家的這幾天,也聽了幾耳朵下人們之間的閑言碎語,雖然對陸家與陳家之間的恩怨不清楚,但是在這兩家之間,肯定是有梁子的,況且眼前的漢子雖然看起來有些魯莽,可感覺得出來,氣度不凡,也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多半就是陸家人了。

若是說出他是陳家的女婿,這位少爺多半是給不了他好果子吃。

“我姓,姓......”。林長鳴想撒一個謊蒙騙過去。

“你姓林,北平來的,是陳家的上門女婿,我說的對吧”?不等林長鳴的謊話撒出來,陸傲風直接戳穿了這層沒用的窗戶紙。

林長鳴搖頭,腦袋裏一片空白,聲音打顫兒,脫口而出:“也不全對,我是,是陳家女婿,可不是,不是上門女婿”。

一句話招來陸傲風在內的所有人的一陣哄笑,想不到這陳烨給女兒千挑萬選出來的女婿......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外地人,北平來的外地人,可能永遠不會缺少本地人的欺負,排外,這是每一個地方,每一群人的通病,林長鳴也在其中,只不過現在他是站在被欺負的行列。

傻呵呵的,無言以對,僵硬地咧起嘴也與這些人一起哈哈地笑了兩聲。

陸傲風的大笑戛然而止,周圍人也立刻止住,只有林長鳴在湛涼的天氣裏,穿着單薄的內衣,冒着一層層的冷汗,保持着那個醜僵的笑容。

陸傲風高聲命令道:“今天是陳家的大喜日子,有頭有臉兒的都去了,我們陸家也不能落後啊,今天我陸傲風就給陳家送一份大禮,我就不信,還有誰比我陸傲風送去的新郎官兒這份大禮更值錢”。

在一群人的起哄中,兩個夥計抓住林長鳴的胳膊扭到背後,在林長鳴反抗不動只有殺豬似的嚎叫聲中,推推搡搡地朝着陳家走去。

這一次,該是他陸傲風好好的羞辱一下陳家了,陸傲風心裏暗自發狠:陳烨,陳子陽,你們等着瞧!

011書生

如同是大清朝所轄地方衙門下的捕快押解犯人前往刑場行刑一般,林長鳴的白色內衣上就差寫了一個‘囚’或者‘死’字。

被陸傲風與兩個身強力壯的夥計抓着前往陳家,林長鳴已經放棄了逃跑的打算,就他們三個而言,林長鳴連他們三個中看起來最差的一個夥計都打不過,況且在身後還有那麽多等着看好戲的閑客,林長鳴若是跑了,這場好戲也就不存在了,所以出于他們獵奇的心理,也是不會允許林長鳴跑掉的。

大清朝不在了,封建制度沒有了,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的走出了愚昧?林長鳴算一個,那護送他來到山西的陸家大少爺陸傲涵算一個,還有誰?牛倌?陳家人?陸傲風?還是身後那些人?林長鳴早就明白,走在時代前列的人的身後從來不缺少這些等着看他失敗的人。

林長鳴索性坦然,既然已經無可逃避,就放開面對,無奈地搖了搖頭,與陸傲風問道:“陸二少爺,咱倆是第一次見面吧,以前,或者就是說上輩子,也沒有什麽仇吧”?

陸傲風斜着眼神看了林長鳴一眼:“沒有啊”?

“那你抓我幹什麽呀,你們陸家和陳家的仇,你們兩家人去掐啊,你把我扯進來幹什麽呀,就這麽說把我抓了就抓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陸傲風不再看他,在這個強者才有說話權利的地方,陸傲風的拳頭就是王法。

“我樂意,我看你不順眼,成嗎”?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林長鳴覺得他與這種野蠻人之間恐怕是沒有好話可說了,無力地呵呵一笑,賤兮兮的問道:“哎,二少爺,你讀過詩經沒有,裏面有一句話叫‘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人何哉’”?

陸傲風想都沒想就答了一句:“沒聽過”。

林加銘自顧自語:“這句話就是說啊,了解我的人能說出我心中憂愁,不了解我的人,以為我有什麽要求......嘿,說了你也不懂,那我說個簡單的,‘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陸傲風沒興趣回答林長鳴的這個無聊的問題。

“這句話就是說啊,為人卻沒有道德,不死還有什麽意思呢”。林長鳴為自己的小聰明以及不露聲色的損言損語笑出了聲。

走在前面的陸傲風本就是個沒耐心的性子,文绉绉的那兩句詩經,他是聽不懂,可是林長鳴解釋出來的鳥語他還是聽得懂的,很明顯是在說他沒道德嘛!

陸傲風在前面突然停了下來,背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頭,嘴裏的舌頭十分靈敏地舔在槽牙的牙縫間,呸了一口,把早飯時留在牙縫裏的青菜葉剔出來吐在了林長鳴的腳下。

慢慢轉過身,二話不說,握起的拳頭上去就是一拳,打在林長鳴的軟綿綿又沒什麽肉的肚子上,林長鳴還來不及嚎一嗓子就是彎着腰一口酸水吐在地上,一口氣險些上不來,臉上憋得通紅,那張損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陸傲風不屑地罵了一句:“軟蛋,以為我聽不出來是吧,以為你上過幾天私塾,肚子裏有點兒墨水就了不起是吧,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你這樣的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整天就叭叭一張臭嘴叨叨來叨叨去的,才讓小日本子這麽猖狂,想幹你就幹你,讓小日本子熊了,跑到山西來躲死來了,然後就只敢對着天罵罵小日本子的爹娘老子,真有本事,你上去和他們幹啊,他們不幹死你,你就幹死他們,這他麽才是爺們兒,看你這熊樣兒,家還沒丢呢就跑了,丢人,打你都髒了爺的拳頭”。

陸傲風說着就撩起衣服擦了擦自己的拳頭,此舉對林長鳴來說無異于是奇恥大辱。

林長鳴緩了緩,直起身來,喘了兩口粗氣說道:“說白了,你就是想說一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對吧”?

陸傲風點頭:“沒錯,就是這句話”。

林長鳴身上湧起一股莫名的勇氣,居然不再懼怕這位能動手便不動口的牛魔王,挺直了身板兒道:“是有這麽一句話,可是還有一句話,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都什麽年代了,你當還是冷兵器時代呢,就靠你這雙拳頭就能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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