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3)

于林長鳴這樣的仗義之舉,陳烨十分的不悅,鞭子的尾端在手裏撚搓了幾下,訓道:“荒唐,下人犯錯,哪裏有主子代罰的道理,再者,等我罰過了他們,再說你的事”。

啪!

“哎呀,疼,你個老癟犢子.......”。

陳烨手上的第一鞭子抽在牛倌的背上,瞬時在牛倌背後的衣服上撕開了一道口子,帶了一趟血絲。

“同門內鬥,本就該罰,以下犯上,目中無主,更是該打”。陳烨手上發狠,嘴上也不饒人。

牛倌挺直了身板兒,他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啊,向來只有他打別人的份兒,再不濟,也是與別人打成平手,哪裏像是這樣,像個灰孫子一樣等着挨鞭子,這可不是他牛倌的性格,罵罵咧咧的起身就要還手。

不過牛倌的巴掌還沒有擡起來,就被陳烨一腳踢在了腿上膝蓋的背彎處,躍躍欲試的兩個門徒再次上來抓着牛倌的胳膊将牛倌按趴在地上。

牛倌只能彈蹬着雙腿,嘴上罵個不停:“你給老子等着,我整死你,林長鳴,你個王八犢子,上來幫忙啊,你就看着這老癟犢子整死我啊,我告訴你,我死了,下一個就是你”。

林長鳴想上來勸陳烨消消氣,站在一邊的陳子安拉住了林長鳴,示意性地搖搖頭。

陳子安對他的這位父親是了解的,一旦氣上心頭,這時候誰上去都沒用,上去只會多了一個挨鞭子的對象。

況且對于牛倌的開口辱罵,陳烨沒有給他三刀六洞就已經是給足了林長鳴的面子了,林長鳴這時候不能再要求更多。

要知足,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牛倌受罰。

三鞭子結束,在牛倌的背上出現了三道血淋淋的鞭子印兒,這還不算結束,牛倌虛弱無力地把臉貼在地上,鼻孔呼出的氣鼓起地上的一小撮土,還在罵着:“等着地,等我緩過來的,早晚整死你”。

陳烨手上換過了鐵棍,對着牛倌已經血淋淋的後背就是一棍子。

啊~~

牛倌翻了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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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艹你大爺......”。

林長鳴側着腦袋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聽着牛倌接下來的兩聲悶哼,再看過去,牛倌已經趴在地上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嘴角流下了一行黏糊糊的血。

連出口大罵的氣力都沒有了,只是眼神還保留着那股子殺氣。

陳烨揮揮手:“帶他下去休息,把藥房的趙老請來,再給他抓幾副好藥”。

牛倌懲罰完了,就輪到了一直在一旁看着熱鬧的陳子陽了。

林長鳴瞪大了眼睛,打牛倌的時候他不敢看,那是不忍心,可到了打陳子陽的時候了,他可得看仔細了,要是條件允許的話,他還想鼓鼓掌,喝喝彩,再罵上一句‘活該’。

然而......

陳烨把鞭子和棍子又放回了供奉臺上。

正在林長鳴不知為何的時候,陳子陽得意地看了林長鳴一眼,解開上衣的口子,脫掉外衣,露出一身凹凸有棱的筋骨肌肉。

在陳子陽的背上,有着一道兩寸長的刀傷,傷口很深,在傷口兩邊的皮肉被縫合之後,傷口裏面的肉仍向外翻着。

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半個月前走貨去大同,黑林子那幫土匪,只認老人,不認新人,不看陳家的大旗,認糧不認錢,兄弟們拼死和他們幹了一仗,護住了這批糧食,照着以往的經歷,總會有一兩個兄弟回不來,可這次沒有,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土匪砍我兄弟那一刀被我擋在了身上,一場仗下來,剁了他們八條命,從今以後,從太原到大同的這段路上,有我陳家的大旗在,就沒有他們黑林子土匪的身影”。

陳子陽這話說得霸氣,與其說是說給陳烨聽的,倒不如說是說給林長鳴聽的。

陳烨點頭:“上次子陽走貨有功,當賞,這次挑起事端在先,當罰,而且身上有傷,索性功過相抵,無賞也無罰”。

陳烨的‘是非分明’真是驚到了林長鳴,若是這樣都可以,那是不是只要先立了功,就可以後犯錯?

共義堂裏就剩下陳烨與林長鳴兩個人了,林長鳴識趣地跪在地上:“這件事錯在長鳴,才導致與二哥失和,有損陳家的顏面,還望岳父責罰”。

“你知道錯在哪兒了嗎”?

“錯在,錯在不該擅自做主免去王家寡婦的租子,對這件事之後可能出現的後果思慮不周”。

陳烨滿意地點點頭,轉身看向林長鳴:“起來吧,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就好,子陽動手打你,讓你受委屈了,說到底,不知者無罪,你也沒犯什麽錯,何來的罰,只是以後碰見這種事多與子陽,與管家商量商量”。

“長鳴記住了”。

025四爺

院門口突然起了嘈雜,陳烨大聲朝管家問道:“怎麽回事啊”?

管家猶豫了一下如實答道:“陸品文帶着王家寡婦在門前鬧事,指名道姓要見子陽”。

林長鳴不知道為什麽王家寡婦的事會牽扯到陸家人身上,凡是沾了陸家人的事,陳家的下人都恨不得避如瘟疫,如今一個王家寡婦牽扯到了陸家與陳家,難不成這次真是林長鳴的自作主張捅了大簍子了?

陳烨親自出門去會會這位陸四爺,林長鳴忐忑不安地跟在身後。

門前的陸四爺陸品文有點叫林長鳴看得瞠目結舌,這真是陸家四爺?

那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對得起家大業大的陸家嗎?

陸品文扯着小妮娘的手,小妮娘膽怯地躲在陸品文的身後。

一個是堂堂的陸家四爺,一個帶着孩子的寡婦,兩個人這樣拉拉扯扯,就不怕被扣上一個‘傷風敗俗’的帽子?

人言可畏,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可陸品文好像全不在乎。

看他那樣子,大概也沒什麽是可以在乎的,包括陸家的名聲。

但看那副尊榮,那身打扮,要不是覃思鎮中只有一個陸家,林長鳴就會想,這個人肯定不是與陳家作對了二十年的陸家的人。

臉上的絡腮胡子就快把嘴給遮蓋住了,油膩地打成結的頭發一绺一绺地垂在腦後,和東北大姑娘紮的小麻花辮兒有的一拼,身上穿得打補丁的棉襖棉褲一看就不是他的,棉襖小得露肚臍,棉褲腿長得拖了地,腳上更是兩只鞋面與鞋底在‘藕斷絲連’着的布鞋。

這打扮,酷斃了!弱爆了!

人雖然不像是陸家的人,可氣勢倒是與陸傲風有幾分相似。

“叫陳子陽這狗雜碎出來”。

陸品文大喝!

陳子陽換了一身衣服姍姍來遲,招呼道:“門前是誰家的狗沒拴住放出來亂咬人啊”?

“陳子陽,你連一個女人都打,你還是不是個人,不就是欠了你們陳家幾斤租子嗎,你還想要了人的命啊”?

陸品文豎起了拳頭:“姓陳的,來,夠男人我和你比劃比劃”。

小妮娘在後試着拉住陸品文,卻無濟于事。

陳子陽從袖子裏倒出了一把匕首:“好啊,這可是你自找的”。

陳烨伸手攔住了陳子陽,瞧了額頭有些紅腫血跡的小妮娘,質問陳子陽:“人真是你打的”?

陳子陽趕緊搖頭否認:“我沒打她,就輕輕地踢了她一腳......”。

陳烨甩給陳子陽一個白眼,說道:“小妮娘,子陽動手打你,是他不對,我已經教訓過他了,這樣吧,今年的租子就給你免了,還有,一會兒我叫管家去帳房給你支些錢,就當是我陳家賠給你的藥費了”。

沒想到陸品文一口老痰就吐在了陳家的大門前:“別在這兒假惺惺的裝好人了,誰稀罕你那幾塊錢啊,這租子你也甭免,我們不欠你什麽”。

說着,陸品文從口袋裏掏出四塊大洋扔在了地上,叮叮當當的聲響,這可是真錢的聲音。

陳烨面無表情道:“陸品文,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已經是被陸家逐出家門的人了,我今天就是在這兒弄死你,相信陸家也不會有人替你出頭的”。

陸品文頂風而上:“怕死的是孬種,陸家人都是好漢”。

矛盾激化正烈,林長鳴本想在中間做一個和事佬,可是看看陳烨與陳子陽都快冒了火的眼睛,頓時就打消了這個和事佬的念頭,沖着陳子陽敢毫無忌憚地打他一頓就知道,在這個家裏,他說話還沒有那個分量。

但是有人可以啊。

正在這時,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陳子安穿着一身軍黃色的大衣出來,林長鳴覺得可能這事兒有緩。

正在陳烨準備命令陳子陽動手的時候,陳子安走過去,一把推開陸品文,招呼在不遠處等在車上的警衛:“達子,過來,把這兩個人帶走,大白天的公然鬧事,這事兒守備團管了”。

大概是陳子安的名聲在覃思鎮裏比其他的陳家人更好一些,至少比陳烨和陳子陽好得不是一星半點兒,陸品文居然不打不罵地被陳子安推着走開了。

陳子安在陸品文耳朵邊兒小聲說道:“陸四叔,這兩家人的事兒已經夠亂了,您吶,就當是賣我一個面子,別在這兒攪和了,這事兒搞大了,最後還不是得小妮娘受罪,就當是為她們娘倆想想,別來鬧了”。

這番話,陸品文還是能聽得進去的,暫且忍下了這口惡氣,帶着小妮娘落寞地離開,開始為下一頓飯的生計發愁。

“你那錢是哪裏來的”?小妮娘問。

“這個你別管,我自有我的辦法”。

......

對于陳子安這樣的擅自做主,陳烨是氣不起來的,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若是陳烨每每為這樣的事情生氣,恐怕早已經被陳子安氣死了。

陳烨轉身回去,林長鳴還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陳子陽正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林長鳴,看得林長鳴心裏慌慌的。

只能歪頭側腦地看着陳家這一寸厚的大門的木料,做工,油漆,看這些都比看陳子陽那雙眼睛強。

“這木料不錯,野山榆木的吧,挺好,得有年頭了......”。

林長鳴與守門的門徒打着哈哈,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蹭到了院裏,聽着門外陳子陽漸漸離開的腳步聲與那句毫不避諱的辱罵:“一個廢物能幹成什麽,他能幹的,街上的狗都能幹了”。

落寞,比陸品文攙扶着小妮娘離開時還要落寞,林長鳴就這麽垂頭喪氣地走着,和聽見大門口那兩個門徒在林長鳴還沒有走遠後就忍不住地笑聲。

這笑聲,不是在笑話他吧?

對,不是笑話他的,這世上有那麽多可以逗樂兒的事,怎麽就會是那麽巧的是笑話他呢......

林長鳴在試圖安慰自己,可是沒用,這種心理暗示只會越來越強烈地告訴他,沒錯,這就是在笑話他。

“夠了,你們笑夠了沒有”?

一聲咆哮,轉過身去,朝着那兩個也不把他當一回事的門徒咆哮。

他們不笑了,林長鳴也不咆哮了。

又能怎麽樣呢?他還不是只敢對着兩個門徒大吼大叫。

林長鳴憤怒,他憤怒的是陳子陽的可惡刻薄,憤怒的是他自己的懦弱無能。

于是他開始羨慕牛倌,要是能活得像是牛倌那樣沒心沒肺,是不是就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兒而憤怒?要是能活得像牛倌那樣大大咧咧,顧頭不顧腚,是不是也可以沖上去找陳子陽打一架,哪怕是被打的那個?

可他活不成牛倌那樣,牛倌是窮人出身,從小與一群小鬼頭在泥坑裏摸爬滾打,為了地主老爺賞的一個窩頭都要争得大打出手,甚至頭破血流,最後勝利者才有機會吃得飽,長得高,長得壯。

可林長鳴是在每天被兩個先生輪番看着背【論語】,誦【中庸】中長大的,有鄰居家的孩子想找林長鳴耍一耍彈珠,不等第二聲喊出口,就會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兇神惡煞的家夥把人家趕走。

這二十六年來,林長鳴的生活是平淡無奇,孤獨無味的,他可以學着那些街頭流氓那樣把自己變得赤目紅臉,也可以鼓足勇氣與警察當街對峙,可那都是短暫的,沒有底氣的,就像是一個被針紮過的皮球,不管它鼓得有多大,只要不爆掉,總會很快回歸到最初的那麽一小點兒。

林長鳴看着屋前的紅漆木柱,他開始幻想,幻想陳子陽赤身裸體地被他綁在這根木柱上,他手裏拿着鞭子,棍子,刀子;林長鳴在發狠,鞭子抽在陳子陽的臉上,棍子打在陳子陽的胸口,刀子插進陳子陽的手掌,于是在種種酷刑暴虐之下,陳子陽開始求饒......

這樣的具有英雄主義色彩的幻想,林長鳴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十六歲那年,他喜歡上了學校裏的一個女同學,喜歡每天站在窗口看着她在學校裏的草坪上捧着書走來走去,而後幻想出各種與她完美相遇的橋段。

可是有一天,軍警沖進學校抓人,她被帶走了,沒有反抗,沒有說話,沉默着,冷靜着,還是經過那片草坪,而那大概是她生命裏最後一次将腳印留下那片草坪上。

林長鳴想沖上去,想效仿古人的英雄救美,效仿趙匡胤的千裏送經娘,将她從軍警的手中救下來,可他只是坐在那裏想,腿上沒來由地沒有力氣站起來,在她的身影消失出視野之內時,林長鳴的幻想已經到了多少天以後,多少天以後,林長鳴送她離開北平,而她感激地送給林長鳴一個擁抱......

之後便沒有了,一個擁抱,已經是林長鳴所敢幻想的最大尺度,英雄救美,也不過是要止步于此,至于更之後的以身相許的俗落橋段,便不是林長鳴的思想能夠駕馭的了,那是一個文人雅士所不齒的。

那之後的日子裏,林長鳴再也沒有見過她,也就再沒有過任何關于她的幻想,只有短短的回憶,直到有一天,當得知她連同她的家人都被軍警處決了的消息,林長鳴躲在屋子裏哭了一夜......

眼下的幻想還沒有結束,眼中生花,是由鞭子濺起來的血滴組成的花朵,陳子陽在痛苦地呻吟着,林長鳴在放肆地大笑着,居然有一種痛快宣洩的感覺,原來做一個惡人,做一個主宰別人生命的人是如此的酣暢淋漓......

“林長鳴,林長鳴你幹嘛呢”?

放學回來的陳子琳伸出手在林長鳴發呆的眼睛前晃了一晃,林長鳴回過神來,發現手裏正拿着自己的腰帶在左一下右一下地抽着柱子。

林長鳴趕緊提了一下沒有腰帶,已經快要掉下去的褲子,尴尬地打着哈哈:“嘿,我這,就是閑的嘛,看柱子上落得全是土,拍拍......”。

“神經病”。

陳子琳撇了一下嘴回到屋中。

林長鳴摸摸額頭,居然起了一層汗,他清楚,這層汗不是被陳子琳吓出來的,而是被他自己吓出來的。

時至今日,林長鳴才發現,在他一直軟弱的軀殼之下,紅彤彤的赤誠心之中,居然還有着這麽黑暗的一面......

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都說人的潛能是被逼出來的,可林長鳴的這部分‘潛能’,他寧可沒有。

026情話

“我曾有無數個夢,每個夢裏都有你,能在每個夜晚輕輕擁你入眠,又能在每個清晨擁你醒來,這該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我知道什麽叫做喜歡,就是當我想起你的時候,會感到開心;我知道什麽叫做--愛,就是當與你四目相投的時候,你會害羞,我會臉紅”。

正在陸傲萱有聲調有感情地朗讀着一張老舊信紙上的情話時,蹲在一旁的陸傲風一臉茫然地問:“什麽是四目相投啊”?

被信紙上一行行的情話感動地稀裏嘩啦,陸傲萱就快要哭出來時,被陸傲風的一句沒文化沒水準的的問號打斷,頓時失去了那種淌徉在當年大哥陸傲涵與裁縫女戴小金的浪漫愛情河流中的感覺。

抽泣了幾下鼻子,與陸傲風解釋:“四目相投,就是兩個人含情脈脈的互相看着,不用說話,僅僅是眼神之間的交流,就足以表明各自的心扉”。

動情之處,又要流下眼淚。

“太感人了,大哥當年的愛情可真美,你說他們怎麽就沒能走到一起呢”。

陸傲萱哭唧唧的聲音越來越大,陸傲風趕緊拿出手帕堵住她的嘴,噓聲道:“你小點兒聲,要是被大爺爺聽見了,又該拿咱倆發火了”。

小叔陸品秋在院子裏玩撥浪鼓的聲音越來越近,陸傲萱把信紙塞到陸傲風的手裏,交代一句‘交給你了’,便理了理長發走了出去。

陸傲風又在陸傲涵屋子裏的櫃子中翻找了一下,看還有沒有諸如此類的如此高水準的‘情話’,可惜,當年陸傲涵與戴小金之間衆多的‘鴻雁傳書’只有這兩張殘存下來。

陸傲風試着念了一遍,還好,沒有什麽生僻字,他還是能夠讀下來的,便偷偷地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他覺得,喜歡讀書的人大概都喜歡這麽文绉绉,肉麻麻的東西,也許,當他見到那個人時,這幾句情話還真的能夠派上用場。

傻呵呵的樂着,好事就從天上降了下來,小武屁颠屁颠地跑進來。

“二少爺,淩淩姑娘來了”。

陸傲風喜上眉梢:“在哪兒呢”?

“在門口等着呢”。

陸傲風一溜煙兒地跑出去,正碰見小叔陸品秋坐在院子裏的石椅上,一手拿着奶瓶,一手拿着蘋果。

看見陸傲風了,胖乎乎的嘴嘟囔着:“要瘋要瘋(傲風傲風)”。

陸傲風扮着鬼臉坐在了陸品秋的身邊,學着陸品秋的樣子,鼻子貼着鼻子地傻笑。

“小叔,好吃嗎”?

陸品秋憨憨地點頭。

陸傲風手上一道風似的掠過,把陸品秋手裏的蘋果搶過來,等陸品秋遲鈍地發現手上的蘋果沒了時,陸傲風已經咬下去瘋狂的一口,直接将半個蘋果咬進了嘴裏,再把剩下的一半放回到陸品秋的手裏。

合不攏嘴地流着蘋果汁,跑出了六親不認放蕩不羁的步伐,留下陸品秋坐在椅子上哭嚎着:“要瘋要瘋......”。

淩淩姑娘站在離陸家大門口有三十幾步遠的地方,有些膽怯,膽怯這些高牆豪門的威嚴赫赫,不近人情。

陸傲風看見淩淩姑娘來了,把衣服前的扣子全都系上,每次看到淩淩姑娘的時候,陸傲風都會在心裏給自己一種暗示:他撿到寶了,這輩子非淩淩不娶。

要說淩淩姑娘如何,窮人家的女兒雖然養不出來像陸傲萱那樣的大家閨秀的氣質,可羞澀內斂之中,也顯得小家碧玉,一身有着幾個補丁的棉襖穿在身上,笨拙感下依然透着玲珑妙人的身條。

尤其是見到陸傲風時,低着頭,兩肩頭搭着小辮子,不敢大聲說話的樣子,那種小鳥依人的感覺,瞬間便酥麻了陸傲風的硬漢心。

想起在陸傲涵房中找到的那張信紙上面的情話,陸傲風突然有感而發,想在上面再加上一句:你把我的心帶走,我把你的人留下......

陸傲風像個傻大個一樣站在淩淩面前只顧傻笑撓頭,不知道該怎麽開一個聊天的頭。

“你怎麽來了”?

醞釀了半天也只醞釀出這麽一句話來。

淩淩姑娘懷裏抱着一個黑色的布包,把布包遞到陸傲風的面前。

“這是上次你拿給我的幾本書,我看完了,謝謝你”。

淩淩姑娘的細嫩聲音再一次酥化了陸傲風的心,有些像是喝高了酒,腳下飄飄然的感覺。

陸傲風接過布包:“你留着看呗,我家裏多得是,要不我再去給你偷......再給你拿幾本”?

淩淩姑娘搖頭,搭在肩頭的兩個小辮子随着腦袋一起搖擺了幾下,搭配上臉上的兩個小酒窩,可愛極了。

“不用了,不用了,其實我來......”。

淩淩姑娘把話說到一半,微微擡起的腦袋又低了下去,好似有難言之隐。

陸傲風收起嘻嘻哈哈的樣子,忙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越說聲音越高:“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是哪個挨千刀的”。

“不是的不是的,沒有人欺負我,就是有一點事想求你幫忙”。

陸傲風剛懸起來的心放了下去:“哦,什麽事啊”?

淩淩姑娘盯着陸傲風臉上的一道還在結痂的疤痕看,關心地問道:“你這是怎麽弄的”?

陸傲風想起那次驚魂的一夜,與幾十條惡犬狂鬥,最後全身而退......想來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撒謊說:“沒事,上次教訓幾個欺負人的小流氓,給我撓的”。

“你怎麽老是打架啊”?淩淩姑娘有些嬌氣的責備。

“說我幹嘛,你不是說有事找我嗎”?

淩淩姑娘想了想:“你可不可以借我些錢,也可能不會很快就還你的”。

淩淩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又一次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陸傲風從最初的調皮搗蛋的年紀就認識了淩淩,深知淩淩是一個自尊心超強的姑娘,凡事能咬咬牙挺過去絕不求人,若不是真遇到了什麽棘手難以解決的事,也不會來找最令王老爹生厭的陸家牛魔王的。

可是想來,淩淩在鎮上除了一直追她,想把她據為己有的陸傲風這個居心叵測的朋友外,好像也沒有什麽其他的朋友了。

陸傲風這個時候忽然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擔子十分的沉重,連父親叫他經營陸家古董生意時都沒有感到這樣的沉重,一種男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陸傲風覺得,他就是上天派下來保護淩淩的天神,如今淩淩有難,除了他,誰還能挺身而出?

陸傲風喊話的底氣都比平時大了不少,朝身後的躲在大門口的小武喊道:“滾出來,當爺不知道你在呢是吧”。

小武點頭哈腰地小跑到陸傲風身邊:“二少爺,你看這鬧的,我剛出來就碰見您了,呦,淩淩姑娘也來了,今兒穿得可真漂亮”。

陸傲風在小武的脖子後抽了一巴掌,啪的一聲響,疼得小武一愣。

“費什麽話,把錢袋拿出來”。

小武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把懷裏的錢袋拿了出來,掂量着裏面就只有十幾塊錢的樣子,陸傲風舉起巴掌又要抽在小武的脖子上,小武趕緊蹲下身去,把脖子護好:“二少爺,您饒了我吧,別打了,再打腦袋就掉了,不夠我再給您回去拿”。

“滾”!

平日裏,陸傲風出手闊綽,朋友借錢,揮手就是十幾塊,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如今這心尖兒尖兒上的人來找他借錢時,他居然只拿出這麽幾塊大洋來,這臉面,丢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

“那什麽,你等一會兒,他馬上就回來”。

“不用了,二少爺,用不了多少的,幾塊就夠了”。

淩淩姑娘接過了陸傲風手裏的錢袋,緊緊地攥在手裏,好似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朝陸傲風深鞠了一躬:“謝謝你,二少爺,這錢我一定會盡快還你的”。

火急火燎的樣子,轉身就要離開。

“哎,淩淩,等一下”。

淩淩停住轉身,瞪着兩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陸傲風:“嗯,怎麽了”?

陸傲風正了正嗓子:“我知道你有文化,我這兩天也在看書,給你寫了首......詩......”。

“詩”?淩淩皺眉!

好奇!

震驚!

陸傲風從懷裏拿出那封老舊的信紙,一種帶着野獸發-情的聲調脫口而出,斷斷續續:“啊~~,我曾有無數個,夢,每個夢裏都,有你,能在每個夜,晚輕輕,擁你入眠,又能在每,個清晨,擁你醒來,這該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每一次語句的停頓都不在正經的地方,叫站在身後,此時不知是該遞錢袋上來,還是該扭頭快跑的小武有些尴尬。

熟讀詩文的淩淩肯定是聽懂了,聽明白了這段情話裏面的意思,也聽出了這肯定不是陸傲風的大愚若智能想出來的,可還是羞紅了臉,紅得像個熟透了的櫻桃。

低着頭羞答答地回了一句:“以後別做這種夢了,叫別人知道不好”!

轉身跑開。

啊?

陸傲風沒聽懂淩淩的意思,怔怔的站在原地。

小武的腦袋從一旁探了出來,賤兮兮地問:“二少爺,你,啥時候做春夢了”?

聽到小武這樣說,陸傲風好像是明白了一點兒,收起信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小武,揪着小武的脖子就是幸福十連抽......

啪!啪!啪!啪......

027富仁

覃思鎮第一大酒樓萬賓樓的萬掌櫃派了店裏的夥計急匆匆地到了陸家。

當年,陸家四爺陸品文毒殺三姨娘被逐出家門,流落街頭,此事人盡皆知。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句話用來形容陸品文不貼切,可也能形容出個七七八八。

畢竟是陸家的四爺,就算流落街頭,也不是誰都能踩一腳的,陸家門徒在街上碰見陸四爺乞讨,是不敢施舍的,主仆依舊,只能鞠一躬匆匆離開。

誰敢保證今時落魄的陸四爺就不會有朝一日東山再起,再立雄風?

陸品文當年是淨身出戶,只穿了一身衣服離開家門,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便是脖子上的長命鎖,那是陸品文當年出生時,他的母親,陸德厚的正室,從太原城裏的菩薩廟裏求來的。

當年流落街頭後的陸品文試着去找一份工作,都是糊口的小本買賣,堂堂的陸家四爺誰敢收?

做苦力?

找死!

倒是有一個地方可以去,那便是陳家的糧棧,陳烨這麽多年正巴不得的等着陸品文去他的糧棧當夥計,扛麻袋呢。

陳家的糧棧裏有陸家的四爺當苦力,這話傳出去,不用動手,就折了陸家的三分威望。

可是陸品文不去,不為別的,他恨的是他爹,恨的是害死了他母親的三姨娘,他不恨陸家,如此給陸家抹黑的勾當,身為堂堂的陸家男兒,寧死不為!

于是,陸四爺成功地成為了一個乞丐。

面前擺了一個磕出了豁子的破碗,整日半躺在大半天都有陽光照到的石牆根下,那是個好地方,陸四爺去之前,那是乞丐必争之地,可陸四爺去了,其他的乞丐都躲得遠遠的了。

這些年來,陸四爺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睡覺,不論春夏秋冬,夏暑冬寒,他都能躺在牆根下蒙頭酣睡,一覺醒來,大半天過去,該吃飯了,看看碗裏,常常有不知是誰扔下的幾毛錢,或是一兩塊大洋,靠着每天的這點兒銀錢也活了這麽些年。

也常常有幾天吃不上飯的時候,餓的眼前發暈,也不願意将脖子上的長命鎖拿去當掉。

可這時,他竟然帶着這塊長命鎖去萬賓樓與萬掌櫃的換了十塊大洋。

萬掌櫃識得這人是陸品文,不敢收陸品文的長命鎖,可陸品文耍混拍了桌子,萬掌櫃不拿錢換鎖,他就把身上的虱子都抖落進萬賓樓的水井裏。

覃思鎮的當鋪有十多家,若是去當鋪當了這塊長命鎖,少說也要值幾十塊大洋,可是陸品文不去。

覃思鎮中,陳家和陸家的生意是泾渭分明的,糧棧盡是陳家所有,古董店,當鋪盡是陸家所有。

陸品文不能拿着長命鎖去陸家的當鋪換錢,如若這樣做,還不如直接告訴陸家人,他碰到過不去的坎兒了。

這種事他不幹。

陸品文雖淪落至此,可肩負傲氣,身帶傲骨。

絕不向陸家求援,絕不向他爹陸德厚低頭,一心認定,三姨娘該死,他殺的沒錯。

萬賓樓的萬掌櫃既是忌憚陸家的勢力,又不敢得罪耍混的陸品文,索性就用十塊大洋換了他的這塊長命鎖。

等陸品文走了,萬掌櫃立刻差夥計帶着長命鎖到陸家講明緣由。

陸品言打賞了夥計,看着這塊長命鎖頗有感觸,陸品文離家十年有餘,即使是在病重得命懸一線的時候都舍不得把這塊長命鎖拿出來換錢,這時候卻舍得了,這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真的遇到過不去的坎兒了。

陸品文在外的這些年,陸品言一直瞞着家裏人差人偷偷的盯着陸品文,能伸手幫一把的時候就伸一把手,畢竟是一家人。

可現在陸品言不知道陸品文是遇到了什麽事,心裏空落落的,放心不下,不派人過去看看,這顆心落不下地。

只能把陸傲風叫來,把長命鎖交到陸傲風的手裏,帶着些錢去尋尋陸品文的下落,派別人去做這件事,陸品言不敢保證,不過派陸傲風過去準是沒錯的,陸傲風重情重義,在陸傲涵在家的時候,兄弟兩個沒少半夜翻牆出去帶着酒肉去找陸品文。

......

陸傲風領了囑托,帶着長命鎖與一包沉甸甸的大洋出門了。

陸品文昔日栖身的石牆根已經被別的乞丐占領,這時陸家還沒有幾個人知道的關于陸品文的秘密:陸品文住進了小妮娘家。

小妮娘家簡陋地很,兩扇木門已經爛到擋不住流浪狗的地步,院子裏只有幾件不像樣的農具,土胚房下,紙糊的窗戶上到處是被破了的洞洞,乍一看上去,還以為是到了多少年沒人打理的廢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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