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4)
呢。
天氣很冷,冷氣涼飕飕的灌進人的袖口,屋子的木門卻開着,其實看看這屋子的門窗以及土牆上一拳寬的裂縫,好像關不關門都是一樣的,都是無法阻擋來自任何一個方向的寒風的。
夏不避雨,冬不擋風,寒窯破洞,莫過于此。
只是這寒窯下,還住着三個活生生的人。
陸傲風站在門外,沒有急着進到屋裏去,隐隐約約聽見屋裏有兩個人争吵的聲音,一個是陸品文,另一個應該是小妮娘,在這争吵之中,還伴着幾聲孩子的咳嗽聲。
“品文,我知道你是為我和小妮好,可那是你娘留給你的唯一的東西啊,不行,你告訴我,你把它賣到哪裏了,我一定要給你贖回來”。
“哎呀,你怎麽這麽固執呢,說白了那就是一塊銅鎖,我留着它也就是一個念想,可賣了它,咱能給小妮治病,還能不欠他陳家的情,這就夠了”。
“那也不行,你告訴我你把它賣到哪去了”。
“這次你就聽我的,等孩子的病好了,咱們再賺錢把它贖回來不就成了,當鋪就在那兒,它又跑不了”。
“這可是你說的,等小妮的病好了,就去把它贖回來”。
屋子裏兩個人的争執就這樣到了尾聲,陸傲風還想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大白天的應該也能擦出點兒什麽火花,他順便看一出好戲,臊一臊這位不拘一格的四叔。
可現在看來,他似乎是來得不是時候。
要不,晚上再過來?
也不成,屋裏還有半吊着氣的孩子呢!
“咳咳”!
陸傲風先禮後兵,咳嗽了兩聲算是打個招呼才走了進去。
Advertisement
屋子裏的火盆中還燒着幾塊木炭,大概是沉積了幾年的囤貨,燒起來還有一縷縷嗆鼻子的青煙。
見到陸傲風,小妮娘有些膽怯,老實了半輩子,唯唯諾諾了半輩子,見到這些富家人就會産生本能的畏懼,像個仆人一樣站在一邊。
“傲風,你怎麽來了”?
看陸品文的眼神,大概是已經猜到陸傲風到此是所為何事了,要麽是因為陸品文大鬧陳家一事傳到了陸家人的耳朵裏,要麽是賣掉長命鎖的事被陸家人知道了。
陸傲風咧嘴一笑:“四叔,行啊,為了個女人,可真是......”。
一時詞窮,想不到什麽誇贊的詞,只好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代替後面沒有說完的話。
同時把陸品文的長命鎖拿了出來。
小妮娘眼前一亮:“這不是品文的......”。
“沒錯,就是四叔的,那萬掌櫃還算有眼力見兒,咱陸家人的東西是那麽好拿的嗎,還不是得乖乖的送回來”。
陸品文顯然是有些不高興,板着臉道:“誰叫你來的?你爹還是那個老東西”?
“當然是我爹了,這麽重要的事怎麽能讓大爺爺知道呢,我爹知道這是四叔的寶貝,拿到手就叫我給您送過來了,再有,四叔,不是我說你,你和大爺爺置氣我們也能理解,可一家人還是一家人,不是動動嘴皮子他就不是一家人了,你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就和我說,你信不過別人,還能信不過我嗎”?
陸品文瞥了陸傲風一眼,啧啧道:“最信不過的就是你,牛頭馬面,油嘴滑舌,要是傲涵這小子在啊,就好了”。
陸傲風知道陸品文的脾氣,這時候把長命鎖給他,一個死要面子的人是打死都不會接的,索性交給小妮娘,女人的話,他總得聽。
陸品文能和陸傲風打着哈哈,就說明沒那麽氣了,陸傲風提着錢袋子在陸品文的眼前晃了晃,一副巴結人的表情:“四叔,這是臭小子我的一點兒心意,你可得收下”。
陸品文一胳膊肘把陸傲風的錢袋格開:“滾!我還不知道你,有點兒好東西就巴不得送到王丫頭手裏,你還能攢下錢給我”?
“四叔,你看你這是說的哪裏話,錢是我爹叫我拿給你的,都是我爹的私房錢,沒從賬上拿,大爺爺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那我就更不能要了,我又不是賊,你給我拿兩個錢還得偷偷摸摸的,拿你四叔當什麽人呢”?
陸傲風趕緊地在臉上小抽了幾下:“你瞧我這張臭嘴,就是不會說話,這錢是我爹借給您的,等您哪天把小妮娘娶了,就當份子錢了”。
被陸傲風這話吓到,小妮娘又倒退了兩步,退到牆角已無可退。
眼見陸傲風說話是越來越沒譜,越來越不正經,陸品文上去一腳踢在陸傲風的屁股上。
陸傲風一雙大牛眼一瞪,抹了一下鼻子,大有一副要胖揍一頓陸品文的架勢,看得小妮娘心驚。
陸傲風把錢袋往炕上一扔,霸氣道:“我告訴你,四叔,這錢你收下也得收下,不收下也得收下,你當是為你考慮呢,你就是喝涼水啃磚頭我都不管你,可你看看那孩子,病成什麽樣了,得去太原找大夫吧,再耽擱下去,能不能活都是一回事,反正你自己看着辦吧,錢就在那兒,要你就留下,不要也別給我,撒大街上”。
陸傲風說的這些,陸品文都懂,他在乎的無疑是一個臉面問題,這一身傲氣,一身傲骨,這高昂的頭顱,難不成就真的低頭了?
況且陸傲風說話的語氣,是一個晚輩與長輩說話的口氣嗎?
又是一腳踢過去,這一次被早有準備的陸傲風躲了過去。
陸傲風大搖大擺的走出了屋子,又探回頭來,傻呵呵地一笑,朝陸品文說道:“不是我說你,四叔,你看你都和小妮娘住在一起了,趕緊給人家娶了得了,現成兒的半大孩子,直接改口叫爹,給你省了多少事兒啊”!
眼見小妮娘被陸傲風這幾句不知廉恥的話吓得瑟縮在牆角,一言不發,陸品文抄起炕上的笤帚,罵着‘小兔崽子’就追了出去。
陸傲風大笑着跑出巷子。
追不上的陸品文只能在後面氣得直跺腳......
“喔哈哈哈哈~~”
那笑聲,在巷子裏回蕩,經久不散,還是那麽喪心病狂!
......
028探傷
“疼,你輕點兒”!
林長鳴像個大姑娘一樣嬌氣地叫喚着。
陳子琳在他肩頭的青紫處塗了最後一抹藥,故意在傷處戳了一下,林長鳴又是一聲狗咬似的叫喚。
林長鳴對夜夜卧枕而睡的地上可謂是情有獨鐘,有椅子不坐,放倒了坐在地上作靠背,還是一臉的怨婦相,與陳子琳埋怨道:“你說你這二哥,下手還真是狠啊”。
陳子琳坐得高高在上,啧啧道:“狠?你這是輕的了,你是沒有見過他打人,好幾次都差點把人打死,就在去年,他抓了一個進糧棧偷糧的賊,硬生生的打斷了那賊的兩條腿,現在那個賊還在家裏躺着呢”。
林長鳴瞪眼:“啊,這麽狠,你們這官府是幹嗎吃的,就不管管,由着這禍害在外面害人吶”?
陳子琳脫了鞋的腳對着林長鳴的腦袋踹了過去:“說什麽呢你,那可是我二哥,再說了,我大哥就在守備團,我爹和守備團的沈團長又是老相識,誰敢管啊”。
林長鳴呵呵一笑:“得,又是一官商勾結的活生生的慘例啊,可憐吶,可憐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喽”!
陳子琳告誡道:“反正呢,我勸你一句話,能不招惹二哥就別招惹他,你沒來的時候,糧棧的生意都是二哥在打理,你來了,搶了他的地盤,這次出去運糧又受了這麽重的傷,他心裏肯定有怨氣,那怎麽辦,你惹着他了,就撒在你身上呗”。
林長鳴聽着這話不對,怎麽聽着好像自己這一頓揍挨得有點兒冤啊。
“怎麽着,合着我挨的這頓打并不是因為在糧棧免租那事兒做得不對,就是因為他想找個人撒撒氣,我就跟一傻大棒子似的在那兒杵着,這氣兒就撒我身上了”?
陳子琳神思憂慮地吃着桌上的糕點,把腳搭在林長鳴的肩膀上:“你給我捏腳,我就告訴你”。
那小腳白的,就像嫩豬蹄一樣,林長鳴一臉嫌棄地屏住了呼吸,忽地喘了一口氣,竟然沒有聞到通俗意義上的腳的味道,比如他的腳的味道,隔着鞋子都......
甚至還有股淡淡的香氣,難道是陳子琳的鞋子每天都要用熏香熏一遍的緣故?
若是這辦法能治腳臭,他得推薦給牛倌試試。
林長鳴一手托着腳底,一手捶着腳背,反看陳子琳閉目舒眉,嗯聲連連,那一副享受的樣子,林長鳴甩了一個白眼。
忽地想明白,他還要陳子琳告訴他什麽呀?答案不是在那兒明擺着的嗎?
林長鳴靈機一閃,抓着陳子琳的腳就開始輕撓腳底板,陳子琳頓時趴在桌子上無力招架,連連求饒。
林長鳴拖着跑了一天,有些跟不上腳步的兩條腿走到門口,陳子琳問道:“你幹嘛去,肩上的傷還沒好呢”?
“我得看看牛爺去,先讓你二哥揍了一頓,又挨了你們家那不成文的家法一頓,別再死喽,那可是我們林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這世上僅此一位,珍罕至極”!
林長鳴喘着大氣,不陰不陽地損着,心裏打着自己的小算盤,推門而去。
......
離得老遠就聽見從牛倌的房中傳出來哼哼唧唧的呻吟聲。
“牛爺,牛爺,活着呢還是死了”?林長鳴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輕喚着牛倌,試圖用這不着調的三兩聲把牛倌從鬼門關前叫回來。
聽見林長鳴這個賤人的聲音,牛倌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樣,從趴在炕上哼哼唧唧,嘴流口水的狀态,到立即扭頭朝着林長鳴罵道:“你個沒良心的咋才來呢”。
音調一轉,成了哭腔:“那老王八犢子給我打完了都,吐血了都”。
這還是林長鳴第一次見到委屈成這樣的牛倌,之前還沒有誰能叫牛倌哭上一鼻子呢。
“哎呦喂,真是不易耶,牛爺您哭了,嘿,好家夥,掉金豆子了,您等會兒,容我找個盆接幾滴答,這可比糧食都值錢”。
牛倌立刻被林長鳴這張損嘴氣得哭不出來了。
“你咋那麽沒良心呢,我就多餘救你,給你救了,這給我造扯的,命都快搭裏頭了,你還擱那兒說風涼話”。
看牛倌氣得不打一處來的樣子,好像還有把林長鳴按在炕上揍一頓的力氣,林長鳴就知道皮糙肉厚的牛倌這是沒事。
林長鳴坐在牛倌身邊,賤兮兮地眯着小眼睛笑了起來。
仿佛他到牛倌這裏來并不是來雪中送炭的,而是來雪上添霜的,安慰牛倌不是目的,目的是氣死牛倌。
“你瞅你笑那樣,小眼睛一眯,咋那麽欠揍呢”。
林長鳴止住了笑:“怎麽着,我不笑我還哭啊,你死了我才哭,沒死我才笑呢”。
“我死了,我就冤死了我,你不僅得哭,還得戴孝,這頓打這是替你挨的”。牛倌憤憤不平道。
“我呸!你是我孫子啊,我給你戴孝”。
牛倌趁林長鳴不注意,一把抓在了林長鳴褲裆下的大腿根兒軟肉上,林長鳴立刻疼得把臉扭變了模樣:“疼,疼,疼,放手”。
牛倌的手勁不是吹的,稍一用力就叫林長鳴恨不得跪在地上求饒,估計這一掐之後,林長鳴就徹底有了心理陰影,以後凡是有人盯着他的下半身看,他都會感覺到下半身一緊,涼風直冒。
“說,誰是誰孫子”?牛倌問。
“我是你孫子,你是我爹成嗎,快放手,你大爺的”。
牛倌的手一松開,林長鳴立刻就像瘸了一條腿一樣在地上蹦跳了幾下,又坐在地上,兩只手在大腿根兒處揉個不停,嘴上罵道:“怎麽不再加兩鞭子抽死你得了,好心好意來看你,掐我尿根兒你”。
牛倌這回樂了:“該,誰叫你長了一副欠削的德行”。
“你德行好,德行好叫人給你打這樣......”。
“林長鳴,你不要臉,你再說一遍我這替誰挨的,忘恩負義的玩意兒,再有下次,那癟犢子打死你我都不帶上手的”。
林長鳴扶着炕沿兒蹲在地上,下巴颏頂在炕上,與牛倌的腦袋平齊,四目相對,又在賤兮兮地笑着。
牛倌見到林長鳴這一副笑臉兒就知道沒什麽好事,眨巴眨巴眼問道:“咋地了,王八看綠豆,對上眼兒了”?
“那您說誰是王八,誰是綠豆呢”?
“你說呢”?
林長鳴露出兩顆大板牙呲牙一笑:“那當然是您是綠豆,我是王八呀”!
牛倌也是一笑:“是嗎?那挺好”。
又覺乎着不對勁兒,林長鳴那張損嘴什麽時候吃過虧啊,牛倌一把薅住林長鳴的頭發:“別整那沒用的,你到底想說啥”?
林長鳴被牛倌薅着頭發,腦袋朝一面側着,就快把臉貼在炕沿兒了,哎呦了兩聲,趕緊說:“您就不想知道老爺子怎麽罰的打您那王八蛋”?
“對呀,那老癟犢子怎麽收拾的他啊,也三鞭子八棍子地整啊”?
牛倌一臉恨意難平地松了手,等着這位當時現場目擊者的講述。
林長鳴手上一松,蹲在地上的身子像是個大蛤蟆一樣朝後一仰,啪叽一下坐在地上,手上捏了個蘭花指,腳上作醒木啪嗒一聲在地上跺了一腳,陰陽怪氣恍若說書人:“咱們上回書說道,在那糧棧之中,兩個人打得是昏天黑地,日月無光啊,只見那牛倌伸出牛蹄子,飛起一蹬,正踹在那陳子陽的狗啃臉上,這陳子陽也是個狠角色,掄起沙包大的拳頭對着牛倌的下三路就是一通掏啊掏......”。
“呸,你說不說,信不信我把你下三路給掏了”?
牛倌的一口老痰吐在林長鳴的屁股邊兒上,再多一丢丢的準頭就能擊中林長鳴的屁股。
林長鳴嫌棄至極,踢了一張椅子過來坐下,收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正經道:“咱說歸說,我說了你可不能急眼,再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別動不動就老癟犢子老癟犢子的,你這樣就是讓老爺子給你弄死你都沒處說理去”。
“剛過門兒幾天啊,你媳婦兒給你灌啥迷魂湯了,這就拿老丈人當親爹了,到底是一家人啊”。
“嘿,來勁了是吧,你聽不聽,不聽我走了,疼死你個雜碎得了”。
牛倌揮揮手,堵住自己的嘴,止住這樣的鬥嘴。
林長鳴壓低了聲音:“老爺子就說了陳子陽幾嘴,就讓他走了,一根兒毛都沒動他”。
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
“啥玩意兒”?
牛倌一聲嚎叫,估計半個陳家的人都能聽見了,吓得林長鳴頓時臉色煞白。
“這老癟犢子打我打這麽狠,吐血了都,就這麽放過他了”?
牛倌火冒三丈,氣憤之下竟顧不得背上剛結痂不久的傷口,爬起來就要下地,今天手上不沾血,他就不是牛倌了!
林長鳴趕緊撲上去把牛倌按回到被窩裏,胡亂地抓起一堆衣服就堵在牛倌的嘴上。
“爺,爺,牛爺,您可別喊了,再喊下去,咱倆都得死無葬身之地,你看看這外邊哪有好人吶還”。
“我就整......整死他......”。
牛倌的嘴被林長鳴堵着,支吾了一陣還不消停。
林長鳴接着勸道:“牛爺,這樣,晚上你說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弄去,酒管夠”。
好一會兒,牛倌這才消停了下來。
“真的”?
林長鳴點頭:“只要你不是要吃那天上的龍肉鳳骨,我保證都給你弄來”。
牛倌又乖乖地趴回到了被窩裏:“那行吧,你記着,這是給你面子啊,你就給我整個醬牛肉,一個豬肘子,一個小燒雞兒,還有五斤地瓜燒”。
林長鳴啧啧道:“您可真是會獅子大開口啊,再者了,您這是給我面子嗎”?
“咋地,不給管啊,行,那我就喊了,咱倆就同歸于盡,路上還有個伴兒啥的.....”。
“行行行,您贏了,我給您弄去,這世道,幹什麽都不易呦......”。
林長鳴一邊發着牢騷,一邊偷偷的把牛倌的臭襪子從地上撿起來塞在牛倌的枕頭裏,若無其事地大搖大擺走出屋子,在窗外就聽見牛倌在屋子裏喊:“這啥味兒啊,這麽臭呢,林長鳴你是不是擱我屋放屁了”?
......
029巧了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啊,嗚呼!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足矣~~”。
林長鳴失落地笑着,滿腹經綸就這麽毫無用武之地,難道這世上的書生真的就是‘百無一用’?
掂量着手裏的幾塊大洋,想當初在北平,想花多少錢,直接與帳房說一聲,立刻就會有拿着嫌手累的大洋攥在手裏,可現在,從陳家的帳房支出這麽幾塊錢來,都要撒個謊,說是給牛倌買點兒補品。
人生無常啊!
不過也确實是要給牛倌買些酒肉,別人家的下人跟着主子都是吃肉喝酒,牛倌跟着林長鳴是少不了挨打吃屈。
盡管牛倌從不承認他是林長鳴的下人,甚至在衆人面前紅口白牙地說他是林長鳴的遠房表哥。
啊!呸!
黃昏時的陽光有些慵懶,說暖不暖,說冷不冷,照得人也跟着慵懶起來。
林長鳴把手裏本就少的可憐的錢分作了兩份,一份是給牛倌買酒肉的,一份是給那個人的。
見過了小妮娘的苦狀,林長鳴沒辦法讓自己裝的若無其事,更無法讓自己的心沉澱下來,滿心思都在想着:那對母女怎麽樣了?有沒有挨餓受凍?有沒有受人欺負?有沒有......
哎!
這件事林長鳴想管,他得管,否則他對不住自己的那顆良心。
一路打聽着小妮娘的住處,終于在一條七拐八拐的巷子裏找到了小妮娘的家裏。
那是一個寒酸到叫林長鳴無法想象的家,那樣的寒酸破舊,完全浮現在林長鳴的腦補畫面之外,以前,林長鳴覺得自己家的柴房就是可以勉強住人的最破的房子,可是見了小妮娘的家,林長鳴重新認知了自己的見識。
無論是巢居穴處,還是高牆大院,人,只是活着,就好。
“小妮娘在家嗎”?
林長鳴禮貌性地在門口呼了一聲。
探出頭朝院子裏看去,頓時愣在了原地,不知是進還是退。
院子裏,陳子安與陸傲風正面對面的僵持着,當聽到林長鳴的聲音時,一齊把目光投向了門外的林長鳴。
四目對視兩目,林長鳴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林長鳴趕緊把頭縮回來,躲在牆後,自己安慰着自己:“看不到我,對,看不到我,走錯了,走錯了”。
循着來時的路就要離開,可這時,陸傲風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了出來:“來都來了,就進來吧”。
林長鳴把手裏的大洋裝進口袋裏,微微的一緊張,兩個大洋掉在地上,其中一個還滾溜溜的滾到了院子裏。
點頭哈腰地追着一個大洋進到了院子裏,窘迫的樣子再一次呈現在陸傲風的眼前。
不過陸傲風這次好像沒時間也沒心思挖苦他,畢竟有一個更強大,更值得鬥上一鬥的目标就在眼前。
林長鳴暗自叫苦,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小妮娘抱着病重的孩子站在門口,焦急地等待着兩家少爺的争論。
陸傲風始終是一種急頭白臉的樣子:“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我四叔出去買藥了,這是我四叔的女人,他沒點頭,誰也做不了這個主”。
陳子安還是一副好言相勸的模樣:“傲風,你看看那個孩子,病成什麽樣了,咱們鎮上的郎中根本就治不了,現在必須把她送到太原”。
陸傲風仍急眼道:“那也不用你裝好人,我一會兒就回家套車去,我們自己去太原”。
?“你以為太原的郎中就能治得了,現在的情況是要把她送到醫院,交給西醫,你覺得你那兩個輪子的馬車能比我那四個輪子的汽車快是吧,就算你更快,你飛到太原城,可那是軍部的醫院,只接待傷殘軍人和軍人家屬,沒有我的證件開路,你進得去嗎”?
“什麽病啊,就非得洋鬼子治啊,太原城那麽多郎中,我就不信沒人治得了”。
“就算你能找到,孩子能挺的了那麽長的時間嗎”?
林長鳴看着兩個人在唾沫橫飛的唇槍舌戰着,再看看已經快要急哭了的小妮娘以及躺在母親懷裏似乎已經沒有知覺的小妮,站在兩個人中間充當一個和事佬:“那個,大哥,陸少爺,我說一嘴啊,我覺得吧,咱們還是聽聽小妮娘的意見,看她什麽意思”。
陸傲風朝林長鳴嗆嗆道:“有你什麽事啊,滾一邊去,她一個女人能有什麽主意”。
幾顆唾沫星子噴在臉上,林長鳴無地自容地退到一邊,他說的話盡管在理,可是在這個不講理的地方,在這個不講理的人面前,是沒有分量的。
“我說你這個人怎麽油鹽不進呢,我告訴你,小妮娘是我們家的佃戶,這件事由不得你說了算”。
“我也告訴你,他早晚是我四叔的女人,我未來的四嬸子,這件事我管定了”。
争論再一次疊起,林長鳴退出這種無謂的争鬥,來到小妮娘身邊,只見五六歲的孩子此時已經是滿面通紫,呼吸聲沉重而震顫,林長鳴知道這種病症,小妮已經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再晚下去,恐怕性命不保。
林長鳴帶着史無前例的勇氣朝兩個人吼道:“你們別争了,孩子都快不行了,這是肺炎,肺炎知道嗎,太晚了,咱們這兒郎中救不了,必須送醫院”。
小妮娘頓時嚎啕大哭,跪在地上祈求道:“三位少爺,求求你們,救救她吧”。
陳子安指着孩子朝蠻不講理的陸傲風吼道:“我告訴你,陸傲風,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殺人兇手”。
陳子安不再顧忌陸傲風的阻攔,大步走過來,從小妮娘懷裏抱過孩子,對小妮娘說道:“我的車就在巷子外,我的警衛在車上,他會送你們到軍部醫院的”。
陳子安帶着孩子離開,小妮娘不敢違抗地跟着,陸傲風罵了一句‘我艹’,還要沖上來阻攔,林長鳴從後面抱住陸傲風人高馬大的身板,勸道:“陸傲風,你別管了,再管就死人了,我把我押在這兒,押給你成不成,我保證人能平平安安的回來,一個指甲蓋兒都不會少”。
同時做好了挨一頓胖揍的準備。
林長鳴的兩只手抱在腰上就像是兩只無力的小雞爪一樣,陸傲風輕輕一用力就險些把小雞爪掰折了。
一巴掌推在林長鳴的肩上,林長鳴踉跄的朝後退了兩步,還差點摔在地上,陸傲風稍有一個小動作,林長鳴都要把手遮擋在頭頂,生怕一個不小心,再挨了陸傲風一巴掌。
陸傲風對欺負這樣的一個弱雞沒什麽興趣,吓唬道:“你押我這兒幹嘛呀,我要你有什麽用啊,你能給我四叔當老婆還是能給他生孩子啊”。
林長鳴臉上賤笑地回道:“陸少爺你可真會開玩笑,你見過誰家男人生孩子啊,那不成怪胎了嗎”。
陸傲風不愛搭理這樣弱得可以一拳打暈他半個月的家夥,打他沒名聲,要是陳子陽在這兒,不分出個勝負,想走,沒門兒。
“我告訴你,明天我要是見不着這娘倆,我就把你骨頭給拆了,拼成一怪胎”。
陸傲風離開了,警告着。
林長鳴苦笑兩聲,撇嘴自嘲道:“沒尊嚴吶,沒尊嚴,切,尊嚴算個屁啊”。
仍舊是把分出來給小妮娘的那份錢拿出來,進到還有那麽一絲暖和氣兒的屋子裏,把錢放在了炕上。
小妮娘就這麽走了?門也不鎖,就不怕丢了什麽東西?
林長鳴在屋子裏瞧了幾眼,除了幾個老鼠洞的洞口有那麽幾粒糧食外,最值錢的應該就是幾個破了豁口的碗還有癟了的盆。
“白屋寒門,一覽無餘呦”!
林長鳴背着手,在別人家的屋子裏走來走去,百無聊賴,又是一副說書的腔調,啧啧道:“就說這當今的世道,爾等鬥筲之輩,竟要自诩不凡,高比那殺得曹營七進七出的常山趙子龍,曹賊,拿命來,咿呀呀呀......”。
哐!
一個不留意,腦袋撞在了低矮的門框上,門框上抖落的塵土抹黑了臉,嘴上再也咿咿呀呀不出來,捂着腦袋走出門來,找了一根木棍橫插在兩個門環上,就當是一個簡單的門鎖了。
這裏的事情結束了,再一次曲終寥落地離開,林長鳴是一個人,始終都是一個人,在即将降臨的夜幕到來之前,在空蕩蕩的,偶爾有人挑着兩捆柴匆匆經過的巷子裏,只有那幾聲叫別人聽來是怪味怪調的咿咿呀呀。
沒有人願意聽林長鳴的心裏話,也沒有人能理解林長鳴的心聲。
雅士們信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可‘知己’這兩個字,在這裏是不存在的。
林長鳴只能和自己說話,在用另一種形式與自己說話,他自己說的話,只有自己能聽懂。
他的知己就是他自己。
什麽一品白衣,什麽志同道合,他看不到,找不到。
這是一個讓人傷心又迷茫的地方。
他不适合這裏,他要離開,走得遠遠地。
就這樣,那個大膽地逃離陳家,逃離覃思鎮的想法又在腦海中逐漸醒來,林長鳴看着七繞八繞的巷子,他要像走出巷子這般走出覃思鎮。
北平,那樣一個充滿危機,充滿熱血,充滿挑戰的地方,才是他想要的!
030貴藥
“我知道什麽叫,做喜歡,就是當,我想起你,的時候,會感到,開心;我知道,什麽叫做--愛,就是當與你四,目相投的時,候,你會害,害羞,我會臉紅;四目相投就是含情脈脈.....”。
陸傲風看着這張信紙上的文字就像看着寶貝一樣舍不得撒手,他羨慕,崇拜大哥陸傲涵的才華,如果他能有陸傲涵滿腦子才華的一半,也不至于追了這麽久,那心愛的淩淩姑娘還不點頭。
懷裏揣着從大爺爺陸德厚書房裏偷來的一本《增廣賢文》,美滋滋地走在曾被幾十條惡犬狂追的巷子裏,他又要去見淩淩了,又要去挨王老爹的罵了。
哈,真開心!
到了王家大門外,首先入耳的是亂糟糟的争吵聲,随之王家大門被猛地拉開,兩個身彪形悍的夥計模樣的家夥從裏面走出來,看這兩人的模樣打扮,可不像是一般商號裏的夥計,倒像是賭場,妓院這類喪天良的地方的打手。
陸傲風有些不明白了,王家老爹是個老實巴交,不激怒不發火的性子,王家老娘是個病秧子,淩淩又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這樣的一家人按理說是不會與做這些生意勾當的人扯上關系的,可怎麽會有這麽兩個人從王家的大門裏走出來呢?
陸傲風快走兩步,在王老爹準備關門的時候出現在門口,按照王老爹以往的表現,此時應該是如是見了猛獸豺狼一般将大門關緊,對陸傲風向來是避如瘟疫。
可這次不一樣了,王老爹奇跡般地沒有關門。
陸傲風嘻嘻一笑:“叔叔好”!
王老爹愁眉苦臉地低下頭,不理睬陸傲風,轉身朝屋裏走去,任憑陸傲風這猛獸豺狼進到家裏。
王老爹居然還無比好心地朝屋裏喊了一聲:“淩淩,找你的”。
陸傲風頓時喜出望外,心中有幾只小鹿在不停地奔跑亂撞,難不成王老爹的态度突然轉變是對陸傲風與淩淩的事松口了?
這樁好事有門兒?
陸傲風一激動差點改口将叔叔喚成了爹......
“叔叔,謝謝啊”!
陸傲風等在屋外,在屋門前的門簾掀開後,那張一會兒不見如隔半年的面孔就出現在了面前。
只是,挂着幾道淚痕。
眼睛還是濕着的。
陸傲風慌了,口齒霎時變得結巴:“淩,淩淩,怎麽了這是”?
想當年持刀與陳家人對陣時,也沒有這麽驚慌失措過。
顧不上王老爹王老娘怎麽看,陸傲風挽起袖子就去給淩淩擦了眼淚,心疼地試着把淩淩抱在懷裏,居心叵測的試探居然成功了,在王家的院子裏,淩淩沒有反抗,王老爹沒有砍人。
把淩淩抱在懷裏的感覺很舒服,很惬意,舒服惬意得叫陸傲風有些手上發抖。
陸傲風輕輕把頭低下,試着可不可以親一親淩淩的額頭,若是親到臉蛋就更妙了。
賊心還沒得逞,淩淩突然擡頭,驚得陸傲風趕緊把不安分的嘴擡得高高的。
“二少爺,幫幫我,再給不上錢,他們就要抓我走,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淩淩再一次流出眼淚,哭得那麽無助。
眼角的淚水直接流進了陸傲風的心裏。
腦海中那些不合時宜的想法暫時放在一邊,陸傲風皺起額頭的幾道擡頭紋問道:“怎麽了,淩淩,怎麽還要抓人?對了,剛才那兩個人到你們家幹什麽來了”?
“他們,他們是大財賭場的人,來要債的......”。
想不到還真是叫陸傲風給猜到了,那兩個人還真不是什麽好人。
覃思鎮的地方不大,可是魚龍混雜,陸家主掌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