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7)
一旁的陳子安,還是顯得那麽傲氣。
“我敬重我大哥,我大哥又拿你當朋友,我因為信我大哥才相信你,不過說實在的,你們陳家,你是唯一一個讓我讨厭不起來的人,其他人,像......”。
“停停停,打住,後面的話你不用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就直接說找我有什麽事吧”?
陸傲風提起酒壺給陳子安滿上一杯,小聲問陳子安:“秋家大藥房正要賣出去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秋掌櫃特意派人到家裏送過帖子”。
“那你們陳家是不是就覺得一定能把藥房買下來,然後繼續給我們家使絆子是吧”?
陸傲風的眼神和嘴巴一樣,表現得有些可惡刻薄。
陳子安立刻把筷子放下,兩道眉毛之間都擠出了一個川字。
“傲風,你要是因為這件事找我,那我只能告訴你,我無能為力,家裏的生意我是一向不過問,你要是覺得我能說服我爹放棄秋家大藥房的想法,那你這頓酒的錢就白花了”。
說着,陳子安就要戴上帽子離席而去。
陸傲風拉扯着陳子安坐下,一副狗皮膏藥的賴糊勁兒。
陳子安有些着急了,眉毛間的川字拉得更長:“哎呀,我團裏真有事兒,這兩天忙着呢”。
陸傲風熄着這顆火急火燎的心,又倒了一杯酒:“我知道你忙,我今兒找你來确實有事兒,這事兒非你莫屬,別人都辦不了”。
“啊?什麽事啊”?
陸傲風放低了聲音湊在陳子安腦袋邊兒上說道:“秋家大藥房裏有鴉片,誰家買走誰家倒黴,殺頭的罪”。
陸傲風趕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對着陳子安滿臉的不可思議與眼神中的不敢相信再一次确定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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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知道的”?
陸傲風滋溜了一口酒:“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我用我陸傲風這名字和你保證,這件事千真萬确,不論是你們陳家還是我們陸家,誰家把這個藥房買了,那麽些瘾君子,那麽些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鴉片,都足以讓你家或者我家身敗名裂啊”。
陳子安長出了一口氣,凝思片刻,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我知道了”。
“ 啊?你知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知道什麽呀,我是說我知道為什麽秋家......”,話說一半,覺得不妥,陳子安也學着陸傲風的樣子湊到他的腦袋邊兒上小聲說道:“前一陣子,太原警察署查到了一批混在藥材裏偷運出城的鴉片,一連揪出了三個地下煙館兒,前天,太原軍部下來命令,要我們守備團配合太原警察署在覃思鎮開展搜查大煙的行動,這兩天團部正開會,給我們分配任務,抓住賣大煙的,直接判死刑,抓住抽大煙的,押回太原警察署大牢,往好了說,有錢撈出來也得掉一層皮”。
陸傲風‘哦’了一聲,聽明白似的點點頭,又立刻搖頭:“不對呀,你就明白了這些,那和秋家大藥房有什麽關系啊”?
本來以為陸傲風已經聽出了這其中的關系,想不到陳子安還是高估了陸傲風的智商,這麽明顯的關系線還要他一五一十地說清楚,這與把饅頭咬在嘴裏嚼碎成了沫沫再喂進陸傲風的嘴裏有什麽區別?
陳子安費力地解釋:“這不是很明顯嗎?太原警察署查到的鴉片是從一批運送出城的藥材裏查到的,秋家大藥房又是賣藥的,有這麽巧合的事嗎?顯然秋任賢這個老家夥與太原城裏的鴉片頭子是有聯系的,現在太原城裏的地下煙館全都暴露,該抓的人的基本都抓了,警察署馬上就會查到覃思鎮,秋任賢不得不給自己找一條退路,把藥房一賣,拿着錢遠走高飛,人已經跑了,就算是查到了他的頭上又能把他怎麽樣”。
陸傲風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麽多的彎彎繞:“那這事兒得抓緊啊,得趕在秋任賢把大藥房賣出去之前把他抓了”。
陳子安有些沉不住氣:“好,我這就回去,請一道命令,去秋家大藥房搜查”。
這樣一來,事情非但有些沒有按着陸傲萱教他的步驟發展,反而還被陳子安的想法牽着走了,陸傲風拉回陳子安坐好,有些反應遲鈍的腦袋才想明白,他最初的目的并不是要查封秋家大藥房,更不是要把秋任賢繩之以法,他所想的陸家,還有淩淩。
“又怎麽了”?陳子安把戴好的帽子摘下來,不耐煩地扔在桌子上。
陸傲風理了理思路:“你等會兒,先別急,你就這麽去搜查了,你知道那東西藏在哪兒啊,萬一你什麽都沒找到呢,那句話怎麽說,打草驚蛇是吧,就把秋任賢給驚着了”。
“你想的還挺多,那你說怎麽辦”?
陸傲風仔細回想着陸傲萱與他說過的法子,結結巴巴道:“那麽多藥房,全封了也不好,多少人指着這些藥房救命呢,要我說,咱偷偷地把那些東西都找出來,別叫人知道,再把那些個抽這東西的人都找出來,封他們的嘴,等藥房賣出去了,再從城外把秋任賢一抓,都交給太原的警察處理,這樣一來,咱們鎮子上還是風平浪靜,藥房還是那個藥房,不管它是姓陸還是姓陳,只要做的是不背良心的事就成”。
最後又補充了幾句:“這件事鬧大了,對誰都不好,鎮子裏就跟遭了賊似的,不安生,那些抽大煙的,你就真打算把他們交給太原的警察,那可都是老住戶了,要這麽幹了,得多少人傾家蕩産,反正這件事,我絕對不同意鬧大了”。
陸傲風有幾斤幾兩,從小一起長大的陳子安還不清楚?他能想這麽多,想出這麽多的關聯厲害?陳子安不信。
“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
陸傲風心虛地倒了一杯酒,不去看陳子安那雙在尋找真相的眼睛:“啊,我想了半天呢”。
“那下一步做什麽想好了嗎”?陳子安問。
“下一步做......”。
這一次,陸傲風啞口無言了。
陳子安卻是想到了主意:“這件事可大可小,大後天太原城警察署派人過來,三天時間足夠了,明天你們家和我們家都會派人到秋家大藥房談價,得派人跟着,盤盤藥房的底細,查查鴉片可能藏在什麽地方,這件事才能不扒瞎了”。
陸傲風拍拍胸脯:“我去,這件事我來”。
“你”?陳子安質疑。
“信不過我啊”?陸傲風瞪眼。
陳子安點頭:“你覺得張飛能把線穿在針孔裏嗎?你不是幹這件事的料,這事兒,心得細”。
“別啰嗦了,說,誰”?
“我妹夫,林長鳴”。
“他?那個小白臉兒,那個廢物......”
陸傲風開始說話不經過腦子了,陳子安瞪了他一眼,這一眼,是替林長鳴瞪的。
跟在牛倌後面,灰頭土臉地走回糧棧的林長鳴,突然覺得耳朵根兒一熱:
“咦,誰說我壞話呢”?
......
038飄了
“不是,大哥,說實話,這事兒我真做不來”。
林長鳴被陳子安堵在糧棧外的牆角,腦袋和脖子瑟縮在一起,兩手直搖搖擺擺。
與林長鳴說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本覺得林長鳴這樣一個有志青年應該是有覺悟的,積極參與這種打着正義旗號的事情,可哪知當林長鳴聽到‘鴉片’這種東西時,頓時就慫了。
“我真做不來,做這行生意的,那都是什麽人啊,要麽是不要命,動不動就拿刀砍人的,要麽就是和上面有關系,早就已經鋪了路的,不管得罪的是哪一方,都是要拿命往上頂的啊”。
林長鳴貼着牆邊,不想碰到堵在面前的陳子安,挪蹭了兩步想回到糧棧,回到牛倌身邊,至少他覺得和牛倌混在一起,比去搗毀人家鴉片老窩的行當要安全些。
不成氣候,朽木一塊。
陳子安沒有想到敢在結婚的日子上逃婚的主兒會是這麽一個只會耍嘴皮子,做起實事來就只會哭哭唧唧說着不行的人,太令陳子安失望了。
扯着林長鳴的衣領又把他看起來輕飄飄,實際上确實沒多大分量的嬌小身軀堵回到牆角。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道:“現在啊,子陽鬧情緒去了太原糧棧不肯回來,我呢,對家裏生意是全然不理,咱爹不可能帶我去吧,我又不能帶着兵進去搜查,子琳還在上學,能跟着咱爹一起去秋家大藥房的人只能是你,你不想看着咱爹買下大藥房以後,咱們家就落得一個賣大煙的罵名吧,你也不想讓我把藥房封了,把這件事鬧大,整個鎮子都人心惶惶,再死上幾十個人吧,你一個大好青年,應該有這個覺悟啊”。
林長鳴咽了一口唾沫:“這覺悟,沒有,真沒有”。
還是那麽軟骨頭,沒骨氣。
眼神轉過陳子安一側,朝站在糧棧門口躍躍欲試的牛倌發出求救的眼神。
牛倌撸了撸袖子,有些不懷好意的舉動,身為陳子安的司機,警衛員還是勤雜兵的達子在一旁略有深意地動了動腰間的槍套。
牛倌便不敢放肆了。
轉身進到糧棧裏,留林長鳴一個人面對死神。
“你到底是扶不起來的阿鬥還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啊,這點事兒你都,你都......你都要叫別人操心啊”。
陳子安真想一巴掌抽在林長鳴的臉上,哪怕是與他還并不深交的妹夫。
林長鳴努力想把自己擠進牆角的磚縫裏,他現在滿心思想的是怎麽能順利地離開陳家,回到北平,其他的事,真是不想操心。
“這和操不操心有什麽關系啊,我不是警察,又不是你們這些當兵的,要查鴉片你們去呗”。
“那你是不是陳家的姑爺,算不算是陳家人”?
“算......算是吧,頂多半個”。林長鳴一臉為難,仿佛這件事他是躲不過去了。
陳子安不得不把他與陸傲風商量這件事的所有總結起來與林長鳴解釋:“我這麽和你說吧,太原警察署很快就會派人來,我必須趕在他們來之前把藥房裏的鴉片清幹淨了,不抓人,不封店,不死人,這是為覃思鎮造福,也是為陳家和陸家好,你到這兒這麽長時間了,你也不想這兩家有任何一家遭了滅頂之災吧,我手上但凡要是有人可用,我絕不用你,本來之前看你可憐小妮娘,還以為你也是個熱血铮铮的漢子,拜托你,別讓我告訴自己是我看走眼了”。
林長鳴苦着臉低頭,一言不發,手指甲在磚縫裏扣着積土,心裏在一遍遍的吶喊:我不去,我不去,愛誰去誰去,和我沒關系,看走眼也和我沒關系。
陳子安十分不悅地要出殺手锏了,說道:“行啊,既然我請不動你,那就只好叫陸傲風來請你了”。
陳子安拉着林長鳴的衣服就要把林長鳴拉到車上,他見識過林長鳴在陸傲風面前的樣子,那個怕勁兒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若是叫陸傲風來‘說服’他,肯定是比陳子安說話要管用一些。
一聽說要去見陸傲風,林長鳴腿都軟了,對于陸傲風的怕勁兒,不比對陳子陽的怕勁兒小。
“別別,大哥,這事兒你得容我再想想,我再想想成嗎”。
林長鳴求饒着,反抗着。
可是沒用。
陳子安還是把他拉到了吉普車旁,招呼達子要把林長鳴推到車上去。
林長鳴像是不想落進火鍋裏的活螃蟹,用兩個鉗子死命地夾住鐵鍋邊緣一樣地抱住吉普車的車門。
“我答應,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嗎,只要不去見陸傲風,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林長鳴還是服軟了。
陳子安得意地一笑,拍了拍林長鳴還緊抱在車門上的手,又把林長鳴拉到一邊叮囑道:“這件事很簡單,你只要想辦法把秋家大藥房裏可能藏東西的地方找出來,比如密室,暗道之類的,告訴我在什麽地方,這件事你就算是做完了”。
林長鳴還是心有不服氣地啧啧道:“陸傲風不是也得去嗎,讓他找不就行了,幹嘛非得拉上我啊”?
“就那個大老粗”?陳子安突然覺得這麽大聲音有些不合适,放低了聲音:“你上過大學是吧,你學過建築沒有”?
“聽過那麽幾堂課”。
陳子安手上一拍:“這不就結了,陸傲風連自己名字那仨字兒都寫不明白,他能懂建築嗎,能知道那麽一座樓裏,哪裏能開一間密室,挖一個暗格嗎,這都是我們文化人幹的事兒,對不對”?
林長鳴沒想到,陳子安的這張嘴還挺能說,倒真是能把一個人的耳朵給說服了。
雖然覺得陳子安說的這番話有些刻意虛假的恭維意味,可聽着還像是那麽回事,尤其是文化人這三個字,那是沒錯。
林長鳴的文化那可是真金白銀地在那擺着呢,豈是陸傲風那樣一個目識三丁的人可比?
林長鳴覺得自己有些飄了!飄到了陳子安的圈套裏!
039秘門
當覃思鎮的兩大霸主,陸家與陳家宣布參與到這場買賣角逐中的消息傳出時,各路敵手紛紛望風退卻,縱使是傾家蕩産也不一定敵得過這兩座金山銀山。
秋家大藥房的起價是大洋一萬,最後的買賣結果要在秋家大藥房進行。
陳家由陳烨與林長鳴出面,陸家由陸品言與陸傲風出面。
秋家大藥房通體是一座三層高大屋頂樓,這種建築風格在北方十分常見,尤其是林長鳴的故鄉北平。
大屋頂上有層層飛翹的屋檐和屋角,屋面形成巧妙的曲線,遇風排風,遇雨排雨,風雨俱來,偶然天成一副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壯觀畫面。
屋頂四面兩兩整齊而對稱,幾只在《山海經》裏出沒的鳥獸被裝飾雕刻在屋頂上,頗有神秘色彩外,不知是為了消遣還是祈福。
碧闌幹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
若是再有‘樓畔綠槐啼野鳥,門前翠柳系花骢’的意境,可就真稱得上是大雅了。
只可惜,這是一座藥房,而非酒樓。
文人情懷不适用于此。
這樣的一座樓定然是造價不菲,用來作一藥房,當真是大材小用了。
随着陳烨進到大藥房之中,一股異樣又好聞的藥材味道充斥着鼻腔,林長鳴上下打量了幾眼,似乎知道為什麽陳子安不親自派人來查,而是要寄希望于他這樣一個毫無經驗的人身上了。
藥房裏的森嚴程度出乎林長鳴的想象,自門口至頂層樓梯口,三層樓的地方不下二十個打手在站崗。
這簡直就像是一個黑幫大佬分贓地嘛。
陸家與陳家的人幾乎同時到來了,陳烨與陸品言各自一副高高的姿态,恍若對方為看不見的空氣一樣,從分列兩邊的樓梯上樓,誰都不肯落後一步,有一種無言的較量在這時就已經開始了。
陸品言與陳烨分坐兩邊,陸傲風站在陸品言的身後,氣勢振赫,林長鳴也學着陸傲風的模樣站在陳烨的身後,兩手伸在口袋裏,別扭極了。
看兩家來人都是憋着勁來的,秋任賢也不啰嗦,直接說道:“既然陸老板和陳老板都有意買下我秋某人的藥房,那秋某就直言了,底價一萬現大洋,上不封頂,價高者得”。
這話音一出,陳烨就瞬間接話茬過來:“三萬”。
這樣的大手筆,林長鳴絲毫不吃驚,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光是他帶到陳家的那十幾箱子大洋,就能買好幾座這樣的大藥房了。
“四萬”。陸品言也不落後,加價道。
秋任賢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樣子,在中間靜等着兩人将價格擡高到一個保他一世榮華的地步。
氣氛有些僵凝,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誰也不是傻子,鹬蚌相争,最後得利的永遠是漁翁。
秋家大藥房的價值,說破天也就四萬左右的價值,價格擡得太高了,十幾年都不一定能回來本錢,況且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裏,看得見的財産永遠都是随時可以被戰争毀掉的,只有大洋,牢牢握在手裏的大洋,才是實打實的。
糾結了好一陣,陳烨還是加價持平道:“四萬”。
兩只猛虎同時将目光看向了豺狼,把這道難以選擇的問題交到了秋任賢的手裏,就看秋任賢傾向于哪一邊,結果便是,在同等價格的情況下,不論藥房姓了陳還是姓了陸,秋任賢都要得罪一方了。
所謂價高者得,不過是一個幌子,如果兩家人真的就在一個持平的水平上,秋任賢還是要做一個選擇的,太原警察署的人就要到了,秋任賢沒時間在這裏磨磨蹭蹭了。
林長鳴心裏想着陳子安交代給他的事,與站在同一直線上的陸傲風心虛地對視了一眼,在陳烨耳朵邊嘀咕道:“我去下面看看,別是把庫房都搬空了,那這個價錢就虧大了”。
陳烨覺得此話言之有理,點頭默許。
林長鳴與秋任賢說道:“那個,現在出價都持平了,秋掌櫃不介意我到下面庫房去看看吧,虛實都清楚,也好再估價不是”。
秋任賢點頭同意。
林長鳴出門而去,陸傲風也跟了出去。
留在屋中的陳烨與陸品言端着茶碗品着細茶,還真當是這兩個人是為這檔生意來費心費力呢。
在十幾個打手的注視下,林長鳴裝模作樣地在藥櫃處查看了一番,陸傲風抓了幾把草藥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低聲與林長鳴說道:“機靈點兒,好好找找,沒準就藏在這些櫃子後面,石頭牆裏面”。
林長鳴簡單回了一句:“人家沒那麽笨”。
陸傲風頭皮一緊,說秋任賢沒那麽笨,這就是拐着彎兒地說他陸傲風笨了?
林長鳴快走了兩步,他就不信這時候陸傲風敢從背後沖上來打他一頓。
藥房有前後兩個門,後門處也有兩個打手把守着,林長鳴朝外面看了一眼,後門外有一堵牆,有幾塊假山石,有幾棵枯楊樹,是大藥房的後院。
整個藥房的布置構造,除了三寸厚的石牆可能藏得住少量的東西外,就只有藥房與樓上好幾十個的空房間能夠藏東西了,林長鳴就不信秋任賢能把鴉片塞在樓中的柱子裏?
庫房的門打開,同樣在門前站着的兩個打手不懷好意地看着林長鳴與陸傲風,林長鳴則是充滿善意的,對着這兩個打手龇牙一笑。
庫房很大,大到幾乎占據了整個一層樓的一半空間,在原有的兩面窗戶的基礎上,又加了鐵窗,不用産生有人會跳窗戶進來盜竊行徑的想法,沒有哪個賊會笨到先鋸斷了鐵窗再進來的。
幾十排的藥架子上羅列着成百上千種中藥,林長鳴的拙眼只識得大概六七八九種的藥材,那由生甘草加工出來的橢圓形切片藥材叫炙甘草,那全體深紅色又大小不一的塊狀藥材叫雄黃,那棕紅色又圓柱狀的條條是紅參還是不老藥,林長鳴就不清楚了,那幾處花花瓣瓣的東西,他可是真認得,好東西啊,金銀花,茉莉花還有玫瑰花。
走過去的時候,林長鳴順手抓了兩把放在口袋裏,這東西泡茶喝可是比他這幾天泡的粗茶葉子味道好多了。
與林長鳴隔着兩排藥材架子,陸傲風在低着頭走走看看,在大理石磚鋪就的地面上瞧個不停。
還能瞧出幾塊錢來?
林長鳴試着在牆壁上敲了幾下,都是實心兒的,不像有暗格之類的夾層,索性留下陸傲風一個人在庫房裏瞧吧,他有些受不了這些嗆鼻子的藥材味兒了。
再者,他只是答應了陳子安到這裏來瞧一瞧,至于能與不能找到藥房裏藏鴉片的地方,完全是要看天意。
對,天意,林長鳴為自己的不盡職盡力,漫不經心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林長鳴準備回去了,陸傲風還沒有出來,在走到後門口的時候,林長鳴的心裏還是多多少少地有一絲愧疚的,樓上的人是誰?是他的老丈人啊,是他父親的知己好友啊,要真是陳烨把藥房買下來了,那賣鴉片的名聲不就被陳烨頂了鍋了嗎。
心裏有點小糾結。
一次,就這一次,林長鳴對自己暗示。
“那什麽,兄弟,茅房在這後面是吧,肚子疼”。
林長鳴捂着肚子與後門口把守着的打手問道。
兩個打手對視一眼,讓林長鳴出去了,不過立刻其中一個打手就跟着到了後院,林長鳴的一舉一動都得在他的注視下進行。
去藥房裏查看都沒有人跟着,偏偏的去個茅房就要緊盯着不放,難道鴉片就藏在茅房裏,糞坑裏?早知道的話,這活兒得叫牛倌來幹的。
茅房的木頭門對面正好有一座假山石做遮擋,叫站在門口的打手看不見林長鳴在茅房裏做什麽,不過也僅僅限于茅房門口的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再走出一步遠,就會重新被打手盯上。
後院的地方不大,茅房占了絕大部分的規模,幾處假山石上盡是半透不透的孔洞,遍觀後院的角角落落,也沒有找出一個可以藏得住東西的地方,倒是裏面的茅坑......
林長鳴特意轉身到茅坑的地方敲了兩眼,而後擦着被熏嗆出眼淚的眼睛重新趴回到了茅房的木門上,臭得要命,惡心得要死。
就在林長鳴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見了後牆外的一聲扁擔郎的吆喝聲。
依着林長鳴對覃思鎮建築的了解,此時後院牆外應該是一條小巷子,只不過後院的圍牆建得過高,叫人看不見外面的樣子,在後牆之中有着一道單開的木門,如同陳家的高牆大院一般,大戶人家都講究在自家的後院開一道後門,以備不時之需。
林長鳴一副暢快得不得了的樣子走出了茅房,想走到那扇門邊上看一看,正看了兩眼不到,盯着他的打手立刻出現,擋在了林長鳴的面前,惡狠狠的盯着林長鳴看。
“這怎麽,還不能看啊”,林長鳴惺惺地離開,對這道門開始有些懷疑。
打手面上有些許驚慌的神色,不回答林長鳴的問題,一言不發,緊看着林長鳴再回到藥房之中。
臨上樓前最後瞥看了一眼那道神秘的後門,林長鳴覺得可以向陳子安交差了。
040敲山
對于陳家與陸家的當家人來說,在外人面前,即使是平靜的僵局也是不存在的,價值四萬的秋家大藥房,在林長鳴與陸傲風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雙雙叫板到了五萬。
從秋任賢的那一臉賊笑中就能知道,這個數目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
若不是輩分有別,林長鳴真是想沖着陳烨喊一句:“你瘋了”?
雙方紛紛叫價到了五萬,便沒有了下文,心知肚明,再加價下去,必是一筆血虧的買賣,這時候,不論是陳烨還是陸品言都開始悖離要買下秋家大藥房的初衷,從決心作對到相互置氣,再到了這一步登頂之後,只有退路的境況,實屬不容易,這時候,都巴不得對方再漲一萬,而後自己全身而退,眼巴巴等着瞧對方的笑話。
可是,沒有誰是等着被人擺布的傻子。
封頂的價格便是五萬,秋家大藥房最後是姓陸還是姓陳,最終的決定權交到了秋任賢的手裏。
從等着坐收漁翁之利到接下這燙手的山芋,秋任賢左右為難,若是當場選擇了一家,得罪了另一家,那他能不能活着走出覃思鎮都是另一個說法。
在又是許久的僵持與無法抉擇之下,秋任賢暫且請兩家的老板回家等消息,次日便會決定将秋家大藥房的房契交于誰手。
......
算盤與算計永遠是相互的,秋任賢沒有想到,在他精打細算的同時,也有人在準備着算計他。
在家裏吃過午飯的陳子安探了探陳烨的口風,既然是兩家出的價格持平,陳子安還真不知道為什麽陳烨就那麽信心滿滿的覺得秋家大藥房非他莫屬,難道是瞞着家裏人做了什麽手腳?
這一點,陳子安不敢過問,也知道陳烨是不會說給他聽的。
但是在離開家門的時候,陳子安遇見了正風塵仆仆回到家的陳子陽,從陳子安身邊匆匆過去。
陳烨與陳子陽在生意場上是貫通一氣的,一直在鬧着情緒,在太原不肯回來的陳子陽突然現身,讓陳子安心中不安,再想想陳烨對秋家大藥房的勢在必得的樣子,陳子安猜到了幾分,這件事得有陳子陽的參與,陳子陽就是陳烨勢在必得的底氣。
萬賓樓雅間裏。
陳子安以為自己應該是最後一位到的,可到了之後才發現,他竟然是第一個到的。
一刻鐘之後,陸傲風才姍姍到來。
“你來得可是真夠慢的啊”。陳子安埋怨道。
陸傲風看雅間裏只有陳子安一人,還不見林長鳴的身影,啧啧道:“不是還有一個廢物沒到呢嗎”。
正從茅房出來走在陸傲風身後的林長鳴聽見了這句話,從陸傲風身邊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說話嘴上就不能積點兒德,也不怕下了拔舌獄”。
滿心的不滿,也不敢大聲發洩出來,只能小聲地說給自己聽。
陳子安還是要為林長鳴說話的:“你總說別人廢物廢物的,怎麽不說自己是傻大個啊”。
“何止啊,就是一個地痞二流子”,林長鳴補充道。
陸傲風全不在意,坐在席中:“有什麽外號不是別人叫出來的,而是自己幹出來的,要想別人不叫你廢物,就別像個廢物似的”。
要論嘴皮子,就是三個陸傲風也不會是林長鳴的對手,就像牛倌,哪次不是被林長鳴怼得啞口無言,不過牛倌和陸傲風不一樣,牛倌的命和林長鳴的一樣賤,和林長鳴一樣的一事無成,林長鳴還好歹是一個富家少爺,這一點還是要強過牛倌的。
只不過和陸傲風相比,一事無成又軟泥怯懦的林長鳴确實是一個廢物。
陸傲風對林長鳴的刻薄針對有一半的成分是對着陳家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陳子安也不說破,畢竟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陳子安拿出一張已經畫好了的草圖,草圖上标記着秋家大藥房的位置,以及前後左右的商鋪,住宅,巷子,街道等,頗有一副軍事戰略上要對此地進行四面打擊圍攻的意思。
“行了,說正事,說說你們在藥房裏都有什麽收獲吧”。
陳子安靜靜等待着兩人的成果。
林長鳴瞥了陸傲風一眼,看他那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大概覺得他是什麽都沒發現,畢竟陸傲風看過的地方,林長鳴也是看過的。
在這一點上,陸傲風的廢物程度可是比林長鳴的廢物程度要更高一些。
咳!
林長鳴咳嗽了一下,示意有話要說。
“在後院啊,在藥房的後院有一道門,那道門的外面通着的應該是一條巷子,我想看看來着,可是藥房裏的人跟着,不讓看,我覺得這道門有問題”。
得到了陳子安的點頭認同,與陳子安一起把目光瞄向了陸傲風。
陸傲風輕蔑一笑:“看我幹什麽呀,我沒找到什麽有問題的門,我就找到一處地窖,這怎麽樣”?
“在哪兒”?陳子安迫不及待地問道。
“庫房”。
陸傲風對視着林長鳴的眼睛說出了這兩個字,那淩厲的眼神只是在說明着一件事,他給在林長鳴扣上的‘廢物’的帽子進行加緊固定。
“不可能,那個庫房我看了,地上鋪的全是大理石磚,都是實心兒的,磚縫兒都叫土給塞上了,你告訴我,如果有地窖,他是用那麽大的大理石磚做地窖的蓋子還是這地窖幾年都不用打開啊”。
林長鳴在質疑陸傲風,也是在為自己辯解。
陳子安倒是覺得陸傲風沒說假話,叫陸傲風繼續說下去。
“大理石磚上塗膠了,大理石用的都是做舊的,土都是後撒上去的,至于實心兒嘛,那是因為大理石下面有木板,夾層裏面有細沙泥”。
看陸傲風說的條條是道,不像是信口胡謅,說的林長鳴都有些信了。
“不肯定”?陳子安想要再确認一遍。
“不巧,我跟着我二叔學過幾天他的手藝,找這種地窖簡直就是太容易了,都不用動腦子的”。
陳子安知道陸傲風的二叔是做什麽的,若陸傲風找到地窖的手藝真是得了他二叔的真傳,那這件事可信。
林長鳴低着頭撇嘴一笑,無言的嘲諷。
陸傲風啧啧道:“這門的手藝,可不是廢物能知道的,愛信不信”。
張口廢物,閉口廢物地說話,林長鳴能忍得了一時,可忍不了一世,起身踢開椅子就要離開。
板着臉道:“走喽,讓咱幹的也都幹完了,你們玩兒去吧,沒我事兒了”。
哪知剛走出去一步遠,陸傲風的大手就抓了過來,握住林長鳴嫩細細的手腕兒,稍一用力,就叫林長鳴叫出聲兒地倒退了回來,乖乖坐好。
而後威脅道:“事兒沒完呢,往哪兒走”?
被陸傲風的嚣張激怒,林長鳴喘了幾口粗氣,憤憤道:“我告訴你,陸傲風,你還真別老是威脅我,我不怕你,那天你去大財賭場借錢了吧,沒幹啥好事兒吧,我告訴你,我都看見了,我還看見你給他們立了字據,那仨醜字兒是你寫的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