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0)
,恐怕他是不會開口說實話的。
陸品言把目光看向了陸傲風身後的小武:“小武,傲風是你的主子,他去哪都是你跟着,那你來說,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小武吓得哆嗦了起來,既害怕家法,又不敢把陸傲風的秘密說出去,連連在地上磕頭:“大爺饒命,小武什麽都不知道啊”。
陸品言哼了一聲,主仆關系倒是不錯,小武寧死也要忠心,對蛇頭命令道:“陸傲風觸犯家規,小武輔佐不當在先,不加阻攔在後,主子該罰,仆人該死,把小武吊天庭”!
啊!
“不行”!
陸傲風嘶喊出來,無濟于事。
小武眼眶中的淚水被身體的顫抖抖落了下來。
鐵令已出,勢在必行,難道真就要這麽死了?
048悲劇
小武來到陸家的時間比蛇頭還長,只是地位比蛇頭低了一等,也算是蛇頭的同僚,都是忠肝義膽的漢子,同為陸家做事,這時候蛇頭心中有一萬個不忍,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小武犯了家規,那就得死。
“兄弟,對不起了,別怪蛇頭”。
蛇頭把小武背在身後的兩手捆綁在一起,并在一起的兩只腳也捆綁在一起,在門字形的刑架上穿有一個鐵環,從鐵環中穿引過來一根四指粗的繩子,繩子垂下來的一端系成一個活扣的繩套。
蛇頭便把這個繩套-套在了小武的脖子上。
“二少爺,對不起,小武以後不能跟着你了”。
小武哭喊着,像是在訴說臨終的遺言,在刑架下,最後一次跪地,朝陸傲風狠狠地磕了一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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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四個門徒抓緊繩子,各個眼眶濕潤,手上顫抖。
這是在殺人,是在殺昔日的同僚,兄弟。
“吊”!
陸品言盯着陸傲風的眼睛,冰冷絕情地喊出了這個字。
“啊......”!
那四個負責拉起繩子的門徒哭喊着,額頭青筋暴起,淚流滿面,在用發自肺腑的喊聲掩蓋無法回避的痛心。
全力将繩子拉起來,手上用的力氣不斷加重,瞬間繩子繃直,套在小武脖子上的繩套活扣滑動,立時勒緊着小武的脖子,窒息感瞬間而生。
“少爺,記着小武......”。
小武被吊起來,鞋面離地兩尺,面目通紅,眼球突兀,舌頭伸在嘴外,用最後的一點氣力說出了這最後一句滿是忠心與不舍的話。
“再吊”!
蛇頭紅着臉,濕着眼朝那四個拉繩子的人大喊,他不想小武多受一分的罪,吊得越高,他死得越快,受的痛苦就越少。
啊!啊!
混亂的喊聲掩蓋了哭聲,小武被吊得更高,身體像是一根蚯蚓一樣在不停搖擺抽搐,口水滴在地上,牙齒咬住了舌頭,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小......
“小武”。
陸傲風從地上起來,撞開擋在身前的兩個門徒,跑到刑架下,想做小武腳下的支撐,叫他喘上一口氣,可兩手都被反綁着,陸傲風只能把頭頂在小武的腳下,用力地向上頂着小武的身體,努力卸去小武被吊垂着的重量。
可是陸品言不給他這個機會,又一次大喊:“再吊”。
小武兩腿并在一起,腳上無意識地胡亂地在陸傲風的頭頂踢蹬着,在終于是腳尖站在了陸傲風的頭頂上的時候,繩子再一次拉緊,還來不及喘上一口氣,腳尖就離開了陸傲風的頭頂。
小武命在旦夕,陸傲風終于隐忍不住,跪在地上朝陸品言大喊:“我說,我什麽都說,是秋任賢,是鴉片”。
本就無心要殺小武,只是要給陸傲風一個教訓的陸品言這才命令道:“放下吧”。
那四個人如獲大釋,手上立刻松開繩子,蛇頭沖上去抱住掉下來的小武,以最快的速度解開套在小武脖子上的繩套,小武的嘴裏在吐着血沫,眼睛翻出了白眼,奄奄一息,陸傲風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什麽忙都幫不上。
小武的臉被憋得通紫,脖子上一道血色的勒痕,鼻孔已經沒有了出氣,蛇頭掰開小武的嘴,用力地砸了兩下小武的胸口,一聲咳嗽,噴出了幾滴血,小武翻着白眼終于是有了意識。
蛇頭叫人把小武擡了下去,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陸傲風的身上。
陸傲風無力再隐瞞下去了,因為他的自私,差點害死他的兄弟,差點成為了他這輩子最大的懊悔與遺憾。
“那天,我去王家找淩淩的時候,正好遇見大財賭場的人去她家要債......。
陸傲風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經過全部說了出來,從得知王老爹在秋家藥房偷買鴉片到夜裏五人大鬧秋家藥房後巷,事無巨細,全部托盤而出,生怕再有一點點的隐瞞,惹惱了陸品言,再給小武判一個死刑。
他怕了,他的身邊不能沒有小武,不能為了自己而害了兄弟。
說完了,然後像是一個沒了魂的軀殼呆呆地跪在地上,挺直的脊梁也彎了。
陸傲風知道,他和淩淩之間,幾乎不會有結果了。
陸品言當即派出了兩撥人,一撥去秋家大藥房查看,一撥去淩淩家把王老爹帶來。
路傲風雖然沒有沾賭,可瞞着家裏人,明知道王家有人抽鴉片,還與王家往來,還要為了一個女人,不顧性命與秋任賢作對,最終害得陸家受牽連遭損失,懲罰可減,家法不能免。
刀山火海下油鍋,十棍踏火跪釘石。
水缸裏倒進了兩簸箕的帶着尖銳棱角的石塊,水缸旁擺放下一個鐵制的四級階梯的框架,四盆還燃燒着的火炭倒在了這四級階梯上。
從地上走進水缸,要邁過的就是這鋪滿火炭的四級階梯。
蛇頭帶着二十個門徒回來了,這二十個人手裏各自拿着一根木棒,在水缸前的空地上分列兩邊,兩兩面對面而站,中間留出一條足以行家法的空間。
王老爹與淩淩被‘請’來了,父女二人緊緊相依,滿懷不安地進了陸家的大門,到了給陸傲風行家法的地方。
“傲風......”。
淩淩心疼又害怕地輕喊了一聲。
兩年前,她害怕見到陸傲風,那之後,她不再怕陸傲風,現在,她怕見不到陸傲風。
陸傲風身上的捆綁被解開,眼中濕潤着看了淩淩一眼,抽泣了一下,從懷中拿出那張從賭場中搶來,已經褶皺,還沒有來得及去向‘淩淩’邀功請賞的借據交給了蛇頭。
沉默着,一層層地脫掉了衣服,先是厚重的棉衣,再是寬敞的睡衣,鞋子,襪子,統統脫掉扔在一邊。
這樣一個強壯威猛的漢子,赤着腳,赤裸着,站在那二十個手握木棒的門徒中間,深沉地吸了一口氣,粗犷地喊道:“陸家子孫陸傲風知錯”。
邁出了第一步,兩邊的門徒接連大喊一聲,每人一棍,狠狠地砸在陸傲風的背後,頓時在陸傲風的背上留下兩行交叉的紅印。
“陸家子孫陸傲風知錯”。
又是大喊一聲,向前邁走一步。
如出一轍的兩棍絲毫不帶同情與憐憫的力量打下來,腦袋随背上傳來的力量猛然顫抖,只覺鼻孔的氣已經通到了耳朵裏。
“陸家子孫陸傲風知錯”。
......
每走一步,都是這樣高喊一聲,而後換來的是兩記砸碎筋骨的重擊。
背上寬厚的肌肉已經快要失去了知覺,就像是一團攪在碗裏的皮凍,看似還是一團,實則已經粉碎。
終于挨過了最後一棍,堅實如磐石一般的身軀微微顫抖,背上已經現出青紫色的淤血,喉嚨一陣溫熱,噗,一口鮮血噴出,随着整個人膝蓋一彎,跪趴在地上。
“傲風,你怎麽樣”?
淩淩哭喊着要跑過來,被擋在面前的陸家門徒死死地攔住。
淩淩既不能沖過去救下陸傲風,也無法替他挨過這頓家法,只能寄希望于陸品言的仁慈,跪地哀求:“陸伯伯,傲風可是你的親兒子啊,你就饒了他這一次吧,我保證,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和傲風有來往了”。
陸品言的心在顫抖,可是面上依舊冰冷:“家法無情,陸傲風犯了家規,就是我也幫不了他”。
蛇頭很想過去扶起陸傲風,甚至是為他求一個情,可是越攥越緊的拳頭代表着理智告訴他:這件事,他幫不了。
上一次陸家動用家法,還是逐陸品文出陸家大門時,轉眼,該有十年的時間了。
陸傲風擦了一把流在嘴角的血絲,順帶着擦去了沒有被人發現的一行淚水,強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與幾乎震碎了的內髒的疼痛,站在了火炭的熱浪尚在飄動的階梯下。
在衆人不忍直視的目光中,陸傲風一腳踩了上去,炭火灼傷皮肉的滋啦滋啦的聲響與皮肉焦熟的氣味開始在空氣中蔓延。
啊......
陸傲風渾身的血管膨脹,青筋暴起,撕心裂肺的大喊,在顫抖中又立刻踩下了另一腳,兩只腳踩在火炭之中,有如毒鑽穿心,看得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驚掉了下巴,呆住了。
迅速地踏過最後一級階梯,整個人跳進了水缸裏,抨濺出來的水花又一次叫臺階上的炭火滋啦滋啦地響個不停,喚醒了圍觀的已經緊張到神經錯亂的人。
像雲,像霧,袅袅而起的青煙散了,站在水缸裏的陸傲風在劇烈地顫抖。
走過了火海,便是油鍋,冰冷的油鍋,腳下的尖銳的石頭劃破了已經焦爛的腳底,血水從腳底而起,絲絲繞繞盤旋着漂到水面,浮在水面上的血沫就像是洗過香皂之後的泡沫,只不過帶着腥味,紅色的。
陸傲風慢慢跪了下去,火辣辣的後背慢慢浸入冰冷的冷水中,走過了一遭火焰山,再進入了寒冰洞。
最終,水面的高度停在了陸傲風的脖頸處,如一把刀架在陸傲風的脖子上,水面的血跡就是刀鋒的顏色。
咔嚓!
一刀下去,身首異處。
徹底分斷了眼裏的絕望與心裏的希望。
陸品言當着王老爹的面撕碎了那張借據,從此之後,陸家與王家再無聯系。
臨走的那一刻,淩淩姑娘的眼中還是那個對她愛到透徹又一言不發的陸傲風,模糊着。
王老爹對着陸傲風深鞠了一躬。
那是謝意與歉疚。
兩年前的那樁陸傲涵與戴小金之間的悲劇再一次在陸家大院裏上演,這一次,是陸傲風與王淩淩!
浸裹在冷水中的陸傲風默默念叨着:“大哥,我知道你當初為什麽會一個人躲在牆角偷偷的哭了......”。
049憤怒
陸家裏外進進出出的人都是低着頭,不敢大喘氣的,無形之中,有一股悲怵的氣氛在壓抑着每一個人。
與陸家截然相反,陳家的人此時都是披紅挂彩,鞭炮從陳家大門口起,響了一整條街,一直到往日的秋家大藥房。
陳烨滿面光彩,肩披狐裘長袍,站在藥房門口,與門口前聚集的大半個鎮子中的人抱拳還禮。
振聾發聩的鞭炮聲在滿地的紅色碎紙與滿鼻子的火藥味中停下了,緊而代替的是此起彼伏的掌聲。
懸在藥房門口的匾額前還蓋着紅綢,陳烨手上扯住紅綢垂下的绫緞,向下一拉,如拉開帷幕一般将紅綢扯下,露出了匾額上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陳記藥房。
又是一片雷鳴般的掌聲。
陳烨臉上春光無限,抱拳說道:“今日,陳家有幸買下秋家藥房,更名為陳記藥房,今天開張,自即日起,十天之內,來陳記藥房抓藥,一律半價”。
掌聲中開始有人叫好,江河入海一樣的洶湧,像是要打劫藥房一樣地湧進藥房大門,所有的人都只看見半價,看見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藥材,卻沒有看見整個覃思鎮的藥鋪生意已經全部姓了陳,陳烨的手上幾乎已經掌握了許多人的生死。
陳子安對陳烨是奈何不得的,那是他爹,是打着他長大的親爹。
可他對陳子陽是可以吆來喝去的,是可以命令他如何如何的,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這個非親弟弟的城府有多深,深到至今陳子安也想不透在陳子陽的心裏到底都裝着些什麽?親情?殺戮?金銀?殘忍?女人?權利?
他得不到陳子陽的實話,再加上陳烨有目的,有心計的袒護,陳子安常常無力地徘徊在這兩個人之間,又在這兩個人的嘴裏什麽也問不出來。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會有那麽一些人知道那麽一些叫做秘密的事。
大成作為陳子陽的跟屁蟲,多多少少也會知道一些陳子陽的行蹤吧。
陳記藥房開業,陳烨在陳子陽的陪同下忙着參觀用一萬大洋換來的藥房,大成則是在下面人模狗樣地招呼客人。
陳子安到了。
大成在看到陳子安站在門口的那一刻,立時心虛地遠離門口,跑到櫃臺一邊招呼客人。
作為陳子陽的随從,離陳子安遠一些,這點的眼力見兒還是有的。
卻偏偏陳子安是來找他的。
“哎,大成,你過來,過來”。陳子安招呼大成道。
大成趕緊湊着笑臉轉過頭來:“呦,大爺來了,那什麽,老爺在樓上溜達呢”。
說罷,就要趕緊逃開。
被陳子安一把揪住後脖領,拎着走出了藥房,堵進了藥房旁的巷子裏。
“大爺,您這是幹什麽呀,小的可沒犯什麽事啊”。大成苦着臉求饒。
陳子安拿拳頭怼在了大成的肚子上,大成彎腰嘔出一口酸水。
“說,陳子陽那兩天在太原幹嘛了,怎麽就突然回來了,買下這間藥房他和老爺子是不是動了手腳,還有,城門處的人和我說,那天你趕着一輛車出城了,幹什麽去了”?
“不知道啊,小的就是一給二爺打雜的,老爺和二爺之間的事兒我哪知道啊”。
大成說話的嘴皮子挺溜,可是那對賊眉鼠眼就沒有一瞬間是敢與陳子安對視的。
說謊!
“你還真是不老實啊”。
陳子安又在大成的肚子上打了一拳。
拉着大成的衣領就朝着敞篷軍車走去。
“好,你不說是吧,行,等你到了駐地,給你這根發條上上勁兒,你就得求着我聽了”。
陳子安的威脅不像是假的,大成拗不過陳子安,硬是被腳底拖地拽着走了十幾步。
大成琢磨着,陳子安畢竟是陳子陽的大哥,這不看僧命看佛面嘛,提到陳子陽也總能叫陳子安給他留些薄面,開口道:
“大爺,您就饒了我吧,這一會兒二爺要是見不到我,他指定得找我啊”。
“呦呵,你還真是個好奴才啊,敢拿你主子壓我是吧,今天別說是陳子陽不在這兒,他就是在這兒,我抓你回去,他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眼見到了車子旁,達子已經下車,配合地拿出了一副手铐。
大成吓得一股尿意湧來,有小便失禁的危險,瞪着眼求饒:“大爺,我說,我說,您問,我什麽都說還不成嗎”。
大成這樣的表現是陳子安較為滿意的,松開了已經在大成衣領間擰出了水的手,再次把他堵進了巷子裏。
“說”!
大成一臉無奈道:“大爺,我說了您可別說是我說的,這要是讓二爺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呀”。
“少廢話,你說不說”。
大成想了想說道:“二爺前陣子确實是心情不好,去太原城裏消遣了,可是那天老爺突然派人給二爺帶了封信,讓二爺把秋任賢在太原城裏的家眷都找出來,也不用動手,就是吓唬吓唬,威脅秋任賢把大藥房賣給咱們家;夜裏起火的那天晚上,二爺就找了秋任賢,我沒跟着,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二爺把藥房的房契都拿回來了,還,還死了一個人......”。
陳子安越聽越氣,能叫陳子陽出手的事會是什麽好事,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不會做出什麽仁行善舉的。
“哦”。
陳子安算是知道了個八九不離十。
“那天你出城是埋人去了吧”?
大成瑟縮着點點頭。
“死的人是誰”?陳子安緊追着問。
“不認識,好像是秋任賢的人”。
陳子安舉起了拳頭,吓得大成趕緊求饒:“大爺,我真就知道這麽多,那人不是咱們的人”。
陳子安的拳頭看着很重,卻是輕輕地打在了大成的臉上:“人埋在哪兒了”?
“就在城外野山坡下面,新土,到了就能看到”。
陳子安的眼睛裏除了憤怒還有失望,用力地拍了一下大成的肩膀,叫他滾蛋。
心中火氣久久地積郁,難以發洩出來,就要将陳子安從身體裏開始燃燒,開始蔓延,吞噬。
一屁股坐在如空氣一樣冷冰冰的車座上,達子猜不透陳子安的心事,小心地問道:“營長,咱,去哪兒啊”?
陳子安吸了幾口冰涼的空氣:“去糧棧,我妹夫那兒”。
050心呢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少一塊啊,一,二,三,四......”。
牛倌趴在櫃上翻來覆去地不停地數着那一錢袋的銀元有多少,把銀元從這邊扒拉着數到那邊,又從那邊扒拉着數回這邊。
數來數去,沒見那少了一塊的銀元從哪兒冒出來,倒是櫃上的銀元都快被他磨掉了色。
林長鳴惺惺着困眼,如是一個無脊椎動物一樣趴在櫃上,斜着眼看牛倌在一邊數來數去,說道:“行了,你就是數一百遍,它也是二十九塊,甭指望多出一塊來,除非你能像老母雞下蛋一樣給它下出來”。
被林長鳴這樣一說,牛倌頓時就不樂意了,收起銀元,把矛頭對向了林長鳴:“你擱那兒叭叭啥呀,這活兒是你接的吧,我這又挨揍又受累的掙這倆錢兒容易嗎,多一塊少一塊的不都是為了咱倆好嗎”。
“好好好,對不住牛爺,瞧我這張嘴,欠,太欠了,您消消火,接着數錢去,興許,哎,就憑空地多出一塊來呢”。
牛倌擠了兩個白眼:“我不管,反正這事兒是你大舅子整的,少一塊呢,你得去要去”。
林長鳴打了一個哈欠,閉着眼就快要睡着了。
突然覺得耳朵邊兒有一股細風在吹,嗅進鼻子裏還有一股大蒜的味道,眯縫着眼朝腦袋邊兒看了一眼,牛倌的那張大嘴都快要貼到他的耳朵上了。
“哎呀,幹嘛呀你,離我這麽近,想親我一口是怎麽着”。
頓時困意全無,兩眼睜得倍兒精神,把頭向後仰到離牛倌五六拳的距離。
牛倌真想一個大嘴巴抽他:“你是我娘們兒啊,我還親你,都嫌髒了我的嘴”。
說完嫌棄又夠狠的話,牛倌卻又朝着林長鳴勾了勾手指,叫他靠的近點兒。
“幹嘛,有事兒說事兒”。林長鳴不答應這樣的‘授受不親’的距離。
“你有個屁的事兒啊你,給你看一樣東西”。
牛倌顯得越發神秘,松開了一點褲腰帶,把手伸進了褲裆裏......
牛倌一直以來給林長鳴的形象就是邋遢,龌龊,此時也正是這兩種想法在腦海中作祟,林長鳴所想到的是一副難以描述以及難以直視的畫面。
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差破口大罵道:“你有病吧,大白天的你給我看那玩意兒,你怎麽不找一窯子去看啊......”。
正在林長鳴又驚又吓得臉紅脖子粗的時候,牛倌的手拿了出來,卻并非是林長鳴所想的某種不可言喻的畫面,而是一個被破布包裹着的東西。
斷了?牛倌給掰斷扯下來了?那牛倌豈不是......個狠人?
看身邊沒人,牛倌打開破布的一角,露出裏面的一點點黑色的東西的一角。
“發黴了?長毛了?什麽時候的事啊”?林長鳴還陷在某種豐富的想象力中沒有走出來。
牛倌把露出的一角掀得更大了一些,這一次,只要林長鳴不是一個瞎子,指定是能認出來。
從林長鳴的眼神中,牛倌得到了答案,而後迅速把這東西包好。
沖林長鳴奸詐地一笑,小聲道:“怎麽樣,現在到處都沒有這好東西了,這要是賣出去,是不是能掙老鼻子錢了”?
林長鳴驚得快要掉了下巴,罵道:“你真是瘋了,腦子哪根線搭錯了,這玩意兒你也敢碰,抓住你就在你腦袋上開了天窗了”。
忽地又一想,疑惑問道:“不對呀,你從哪兒弄的這東西”?
牛倌聳動了一下肩膀,洋洋得意道:“那天晚上我把這些東西往麻袋裏裝的時候,偷着塞了一塊,沒發現吧”。
林長鳴少有的無比認真的樣子,把手伸到牛倌面前,呵斥道:“王八蛋,給我,這東西不能留,留着就是禍害,這玩意兒不光是會害死別人,它還會把你和我都害死的”。
“想要你自己整去啊,我好不容易想到個掙錢的法子,你說......”。
兩個人的争執剛剛開始,門口就響起了汽車的聲音,陳子安來了。
“長鳴,妹夫,幹嘛呢”?陳子安不客氣地坐在了林長鳴的椅子上。
見陳子安來了,牛倌有些慌神,趕緊又把手裏的東西塞回到褲子裏的某個地方。
見這二人神色驚慌,一言不發,陳子安問道:“怎麽了,出事了”?
“沒有,沒有,我們倆能有什麽事啊,鬧着玩兒呢,鬧急眼了,好了已經是吧”?
林長鳴打着哈哈,摟着牛倌的脖子在牛倌的胸口捶了一拳。
牛倌也頓時哈哈道:“對,說那事兒呢,你給那錢也不夠啊,差一塊......”。
牛倌的嘴上開始跑火車,林長鳴腳上趕緊踩了他的腳一下,止住他嘴上的胡說八道,可非但是沒能管住牛倌的嘴,反而牛倌還有些急眼,忍着腳上的疼,瞪着大眼看林長鳴:“你踩我嘎哈呀,可不就少了一塊咋地,還不讓說啊”?
林長鳴索性站在牛倌前面,擋住牛倌的一張嘴:“沒事,大哥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他這人你還不知道嗎,滿嘴胡說八道”。
牛倌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陳子安聽明白了,那個錢袋子裏有多少錢,他一清二楚,歪着腦袋與牛倌說道:“是,是少一塊,我知道,所以我不是給你一包煙嗎,那是美國煙,值兩塊呢,要不你把煙給我,我再給你補一塊”?
牛倌扣扣巴巴地從衣服裏的口袋中掏出那盒已經褶皺了的香煙,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
裏面已經少了兩顆,誰叫他嘴欠呢。
“那行吧,我也不是那斤斤計較的人,少一塊就少一塊吧,吃個教訓得了”。
牛倌重新坐回到了一邊。
在牛倌說出這句話之前,林長鳴還有一種感覺,似是錯覺,牛倌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裏,什麽都是真的,而他活在一個空虛的世界裏,真的也要當做假的來看。
可牛倌說出這句話之後,林長鳴放心了,那是錯覺,是真的錯覺,牛倌也是虛僞的,這本就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雖然打趣了一個玩笑,但是陳子安的心事是擺在臉上的。
“怎麽了,大哥你這是遇着什麽事了”?林長鳴問道。
陳子安的面上繃着,手指在櫃上輕輕地敲打幾下,嘆了一口氣,拿出一張整理好的名單遞到林長鳴的手上:“我一會兒有事要出城一趟,明天團裏的營極幹部都要跟團長去太原軍部開會,這裏還有幾家買過那東西的,我沒去封他們的口,我沒時間了,你和牛倌都挺不錯的,這件事你倆都辦得不錯,剩下的這些就交給你們倆了,今天盡量跑完就成”。
陳子安從口袋裏拿出一盒煙要抽上一顆,倒了倒已經空癟了的煙盒,裏面沒有煙了,朝牛倌問道:“牛倌,借一顆煙”。
牛倌一臉的不情願,嘴上還在嘟囔着,手上依舊拿出了一顆遞給陳子安。
達子劃了火柴把煙點上,陳子安吐了一口煙圈,問牛倌:“你身手不錯,以前當過兵吧”?
牛倌不點頭也不搖頭,恍若沒有聽見一樣繼續數着手裏的幾個銀元。
問而不答,陳子安有些尴尬,林長鳴圓場道:“那個,是,他在東北軍裏幹過兩年步兵,九一八之後就脫了軍裝,到關內投奔我們家了”。
聽林長鳴這樣說,牛倌沒有了繼續數錢的興致,呆呆地看着手裏的銀元,有些出神。
“現在部隊裏正是用人的時候,要不,你跟我得了,我手下缺一個排長”。
牛倌把錢收起來,啧啧道:“天底下的老鸨一樣黑,就那身皮,到哪兒不是見了鬼子就撩杆子跑,你快找別人去當這炮灰去吧”。
牛倌說話沒大沒小,不經過大腦,這與他曾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時候可謂是截然相反,這個場,林長鳴就是想給他圓都沒有辦法。
正在林長鳴急得滿面通紅的時候,陳子安倒是自圓其說:“別多想,我就是說說,你也想想,想通了,我營部的大門始終給你敞着”。
示意了一個眼神,達子拿出了一錢袋的大洋放在了櫃上,情緒一直低迷的牛倌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兩眼亮起了光。
“還有五家,每家十塊大洋,借據我留下了,話可以說得狠點兒,給他們吓唬住就成,都是些小老板姓,也沒那麽大膽子”。
叮囑完了,手上的一顆煙也抽到了煙尾,陳子安起身離開,到了門口,還是有些不甘地回頭朝牛倌說了一句:“你再想想,晉綏軍和他們不一樣”。
林長鳴送走了陳子安,轉頭就看見牛倌打開了櫃上的錢袋,不安分的手伸進了錢袋子裏。
“不一樣個屁,等小鬼子打到你家門口的時候,我看你一樣不一樣”。
牛倌嘟囔着,手上已經抓了一塊銀元出來,正要放進自己的口袋。
林長鳴過來給了他代表正義與無私的一巴掌,又把那一塊銀元打落進了錢袋裏。
“臉呢,能不能有點兒臉啊,這是什麽錢啊,什麽錢都敢拿是吧”。
“這不是你大舅子的錢嗎,他欠我一塊呢,我怎麽着也得拿回來”。
在牛倌又一次朝錢袋伸去惡魔之手的時候,林長鳴搶先把錢袋拿在了手裏,警告道:“這錢的主意你甭打,說不定這都是救命錢呢”?
“你就裝犢子,不想回去了,那行,不動那錢,我看你上哪整錢去,跑回北平去吧你”。
林長鳴看着手裏的名單,喃喃自語:“這輩子做的孽夠多了,這些傷天害理的事能少做就少做點兒吧,也積點兒陰德,這世道,說不定哪天就嘎嘣兒了”。
什麽是作孽?牛倌分不清,忽地想起當年逃離淪陷的沈陽城的時候,為了活着,他連死去的戰友的屍體都搜刮過。
那算是作孽吧!
牛倌也陷入了沉默。
051草芥
臨近傍晚,走在已經模糊了視線的巷子裏,牛倌穿着一雙不知道從哪裏淘出來的鞋底鑲了鐵片的靴子,走在幽深狹窄的巷子裏,特別的響亮,清脆。
聽得林長鳴都想借來穿一穿了,可是想想牛倌的那雙帶着昏天滅地的味道的大牛蹄子,這個念頭被頓時打消掉。
“這是最後一家了吧”?牛倌在後面問道。
“對喽,最後一家,跑完了這家,回去吃飯去,廚房興許還能剩點兒帶油水的菜湯”。
站在了大門前,牛倌霸氣地捶了幾下大門:“有人嗎,來開個門,菩薩送錢來了”。
林長鳴累得兩腿發酸,背靠在石牆上,啧啧道:“你怎麽不說是聖誕老人送襪子來呢,要麽就說聖主耶稣基督送福音來了”。
“啥玩意兒,啥真蛋老人,聖主什麽的,送個粑粑吧你”。
牛倌是不明白林長鳴在說什麽的,他知道的神話人物或是如來佛祖,觀音菩薩,或是叫不上名字的十八羅漢,三十六煞。
林長鳴在悲天憫人,見過了衆多的人間苦境與慘像,幻想過哪怕是見到了哀鴻遍野,餓殍載道也不會讓自己心生悲極,可是他錯了,他就是一個觸景生情的人,見了別人抛鸾拆鳳,他會先笑,笑過之後便會想,這會不會是他日後的一種悲哀,見識了戰場上的抛戈卸甲,他會憤怒地大罵,大罵那些茍活的軍人沒有骨氣,可是再一想,林長鳴甚至還不如他們,至少他們有拿着槍沖向戰場的勇氣,而林長鳴,連拿起鐵棍打向一個要殺他的人的勇氣都沒有。
書生并不是百無一用,可是他是個特例。
胸前的懷表在滴滴答答的響着,就在這等待來人開門的幾十秒甚至是一分鐘之內,林長鳴想了很多,多到想蹲在地上哭一鼻子,可是他沒有牛倌那種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潇灑。
就在剛剛,他在見到了一個瘾君子為了不給家人增添負擔,把自己綁在一個石碾上,毒瘾發作的痛苦,已經讓他磨光了背上的皮,抓爛了手掌中的肉。
而他的家人,無能為力。
牛倌在不耐煩地砸着門,終于有了開門的動靜,林長鳴看了看名單,這戶人家很普通,又不普通,因為這是叫陸傲風挂在心頭上的一家。
“你們找誰啊”?
牛倌霸道地推開王老爹,進到院中,驚到了王老爹,以為又是賭場派來催債的,淚眼滂沱,有了一副要下跪的架勢。
林長鳴及時出現,把牛倌推到一邊,解釋道:“我們是陳家人,賭場那事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