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2)

的花瓣在填補着璀璨消逝後的空白。

“哇,好美”!

發自內心的驚嘆,比過年的時候還要叫人注目難忘。

百花齊放與一枝獨秀,能記住的會是哪個?

煙花不停地在半天空炸裂,持續了好久,久到林長鳴都不知道牛倌是怎麽用那麽幾塊錢買了這麽多的煙花的。

陳子琳看得很開心,很認真,小腦袋慢慢地倚靠在了林長鳴的肩膀上,夜裏涼涼的,心裏暖暖的,林長鳴給了她一個不一樣的生日禮物。

“你知道鈉是什麽嗎”?林長鳴問躺在自己肩膀上的陳子琳,似乎還沒有察覺到那顆逐漸在靠近自己的少女心已經起了變化。

“那是什麽?那是煙花啊,傻不傻,這都不知道”?

林長鳴呵呵一笑:“那是什麽?鈉是什麽?對,眼前的這東西确實是煙花,不過我要和你說的這個‘鈉’是什麽,其實是一種化學品,特有意思,把它扔進水裏,就能着火”。

陳子琳噘嘴不信:“你騙人,扔進水裏的東西還能着火?我不信。”

林長鳴也不争辯,他對化學這個學科也只是淺淺地知道些皮毛,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的原理就不要去糊弄別人了:“本來我是想搞點兒‘鈉是什麽’來給你瞧瞧的,可是咱這地方又搞不到,等以後有機會你去北平,我一定要給你見識見識”。

半天空的煙花還在不停地爆烈,綻放,陳子琳的手抱在了林長鳴的胳膊上,嘻嘻笑道:“好啊,以後你給我看,不準食言。”

“林大少一言九鼎,豈能食言,天雷作證”!

砰......嗖......砰!

林長鳴的大話似乎說得不是時候,這個時候升入半天空的一個煙花沒有炸開,而是帶着一點火光與嗖嗖的聲響垂直地落了下去,在臨近地面的時候又轟地一聲砰然炸開,在地上綻放了花瓣。

而後便是牛倌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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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琳有些擔心:“這是誰啊,他沒事吧?”

林長鳴搖搖頭:“沒誰,沒事,興許落到誰家狗窩了,吓着了”。

半天空的煙花綻放就這樣到了尾聲。

林長鳴的那些深藏在心中的話也要傾吐出來。

對近在咫尺的陳子琳,在心中無言地愧疚了一句:“子琳,對不起,我要走了”!

055自由

有一種女孩純潔得就像是一張白紙,心裏幹淨得就像天池的湖水,該是生來就受人寵愛的,連微不足道的傷害都該覺得是作孽。

林長鳴有時候很幽默,會叫陳子琳開懷大笑,有時候很壞,說一句拐着彎的壞話,要叫她想上半天才能夠想明白。

而在她生日的這一天,林長鳴所做的微不足道的一切,有些感動到她了。

情窦初開的年紀,心扉就是如此容易地被人打開。

她愛上了這個姓林的,比她整整大了十一歲的男人。

要不我們就做夫妻吧!

這句話從陳子琳的心裏游走到腦袋裏,又從腦袋裏游走到心裏,心裏的小鹿在胡亂的碰撞,就是不敢把這句話變成聲音從口中說出來。

都說男人喜歡漂亮的女人,更喜歡穿着漂亮的女人,于是陳子琳想起了那件淡藍色的長裙。

那不該是這個季節穿的,可是陳子琳想穿給林長鳴看,等不及地要把最美的一面呈現在他的面前。

看完了夜初的煙花,林長鳴突然變得心事重重。

“對了,子琳,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陳子琳拿出了那件長裙,當着林長鳴的面在身前對比了幾下,高興道:“等一下,我換上這件裙子,你幫我看看好不好看”。

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屏風後面。

“那個,天涼,你別凍着,那是夏天穿的”。林長鳴好心提醒。

冰涼的空氣也阻擋不知陳子琳那顆愛美的心,在屏風後一面換着衣服一面暢想:“以前的裙子都小了好多,今年都沒有穿過裙子,明年夏天的時候,我要穿着這身裙子去太原,找最好的裁縫,用最好的布料,多給我做幾身......”。

林長鳴是沒有心思聽下去的,他知道,等他接下來的這些話說出口,陳子琳就不會有此刻穿新裙子的心情了。

“你看,好看嗎”?

陳子琳拎着裙子兩邊的角角原地轉了兩個圈,好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

“好看,真好看,子琳人長得好,穿什麽都好看,真的”。

林長鳴沒有昧着良心說話,說這話是真心的,看了兩眼,拿過毛毯披在陳子琳的身上,按坐在了床頭。

林長鳴踢了一把凳子與陳子琳面對面而坐,就像陳子琳在前一天夜裏對他說的那樣,林長鳴已經把心事都寫在臉上了。

“你怎麽了”?

林長鳴低着頭,不答。

“昨天我就覺得你有心事,有什麽事你可以告訴我,也許我能幫你呢”。

這件事她幫不了,也不需要人幫,林長鳴鼓起勇氣猛地擡頭,脫口而出:“我要走了”!

語氣決絕,絕不像是在開玩笑。

可是陳子琳沒有聽清。

“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走了,離開覃思鎮,回北平,回家,可能吧,就是不再回來了”。

勇敢地對視着那一雙眼睛,把所有譴責與愧疚都攬在自己的身上,盡可能地不讓自己的無情傷害到眼前這個單純的女孩兒。

“為什麽,怎麽就突然想走了?是我們家對你不好,還是你不想和我繼續做一對假夫妻了”?

陳子琳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地變成她低着頭,不再直視,仿佛即将要做一件虧心事的人不是林長鳴,而是她。

林長鳴趕緊解釋:“不是,不是你們家不好,也不是咱倆做一對假夫妻怎麽樣,就是這樣的生活吧,我覺得挺沒勁的,和我向往的生活就是一種天差地別,我本來是想偷偷地走的,不告訴你,不告訴任何人,可咱們倆畢竟是結過婚的,有夫妻的這個名分,我要是突然這麽一走了之,我就怕對你的名聲不好,現在我告訴你了,你就能有個心理準備,等我走了,你就如實和你爹說咱們倆其實什麽都沒發生過,我就是把你當成一妹妹看待,就說你們陳家休夫,把我休了就成......”。

前一刻還在想換上一身漂亮的衣服,與林長鳴敞開自己的心扉,滿心的期望被潑了一盆冷水,這一刻的心,是涼的。

脆弱地哭了,低着頭,滴着淚,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

當林長鳴注意到已經低着頭聽他說完這番話的陳子琳的時候,已經到了并非是三言兩語就能夠哄好的地步。

“不是,子琳,你這是怎麽了啊,哭什麽呀,我說我是走,離開,又不是去世那個離開,就是想和你說明白這件事,我要走不是因為誰的原因,就是我自己想去幹我自己想幹的那些個事兒,我是不想被條條框框地這麽給束縛着,我想要自由......”。

擡起頭的陳子琳還沒有叫林長鳴看清楚那一雙紅通通的淚眼,就立刻撲倒過來,抱住了林長鳴。

“能不能不走,我才剛開始喜歡你,我才剛開始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在最不合适的時間,最不合适的場合,最不合适的氛圍,與最不合适的身份時,說出了這句最不合适的告白。

林長鳴徹底愣住了,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剛剛,就在前幾秒鐘的時間裏,陳子琳對他說喜歡他。

林長鳴不敢動,兩只手在兩邊做出着一個既不能抱又不能推的動作,推開她,會将她的心傷得更深,抱住她,恐怕日後的某一天會遭報應遭雷劈。

就由她這麽抱着?緊緊地賴在了林長鳴的身上?

“不是,子琳,你是和我開玩笑呢吧,咱倆結婚的那天晚上不是就說好了嗎,這個婚結的,你不是自願的,我也不是自願的,就權當是咱倆交個朋友嘛”。

“可我現在願意了,行嗎”?

林長鳴咽了一口唾沫,無話可說,陳子琳是什麽時候開始動的真感情,他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因為他從來沒有把心放在陳子琳的身上過,從沒有在乎過她的喜怒哀樂。

林長鳴還是選擇把陳子琳推開,重新要她坐回到床頭,認真的态度中泛着驚慌的語氣:“子琳,你聽我說,你還小,你只知道喜歡和好感,這種感覺我也有過,就在你這個年紀,可過了這多年,我現在明白了,那只是一種感覺,不是一種愛情,愛情,你知道嗎,我想要的是那種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的生活,不是在你家裏做一個女婿,一輩子做一個守財奴一樣的掌櫃,你讀了這麽多年的書,你該知道,中國積弱,日本人已經把槍口對準了每一個中國人,戰争很快就會到來,我不想就這麽碌碌無為的活着,我想去戰場,去一個我能效力的戰場,那很危險,我不想有妻子有孩子,我不想有後顧之憂”。

當發現說的很遠的時候,林長鳴敲了一記自己的腦袋:“說得太遠了,總之,如果你要喜歡我,那一定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我們,我們之間的關系,只能停留在假夫妻的這一個層面上,你懂嗎”?

不知道這樣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釋,能不能被陳子琳深明大義,林長鳴彎下腰仰着頭去看哭成一團的陳子琳的表情。

陳子琳用力地點點頭,擦了擦眼淚,哽咽着:“我知道,陸老師常和我們說,中國已經到了危難的時候,每一個中國人都該為抵禦日本人的侵略做鬥争,不可以再想着自己,要時刻想着自己是一個戰士,是一個要為抵抗侵略而獻身的戰士”。

深明大義,何止的深明大義!深明到入木三分,大義到鞭辟入裏,這個陸老師是何許人物?似乎比林長鳴還要略高一籌。

不過這不是林長鳴需要考慮的,好在是陳子琳知曉林長鳴所要和她表達的意思。

陳子琳看着林長鳴的眼睛,隔着一層眼淚的模糊,更加深情,林長鳴把目光轉向一邊,不敢與這種深情的眼眸對視。

“過了年,我就是十六歲了,我已經長大了......你真的就想走了就不再回來了嗎,如果你可以再回來,我願意等你”。

陳子琳在委屈巴巴地挽留,捶打着自己的那顆初涉感情,還經不起傷害的脆弱心靈。

林長鳴不能給出什麽承諾,也不想給出什麽承諾,承諾給出去了,能不能實現是一個未知數,他不想做一個騙子,可也不忍心再割痛陳子琳的心,想了一下,說道:“這樣啊,子琳,我們都先冷靜冷靜,我是一定要走的,四年,四年之後,你十九歲,思想成熟了,什麽都能想明白了,那時候我三十歲了,如果到時候你還這麽想,還覺得喜歡我,不嫌我老,那咱們倆就做一對真夫妻,行嗎”。

陳子琳不做考慮地點點頭,伸出小拇指:“拉鈎,你要保證”。

這時候,那一副天真爛漫又展現地淋漓盡致。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像是兩個小孩子在達成某種糖果的交易,一大一小的拇指肚按在一起,這個約定就算是達成了。

林長鳴笑了,賤笑的樣子裏帶着幾分和藹,逗得陳子琳也笑了,破涕為笑。

擦了一把流出來的鼻涕,忘卻了表白的尴尬,關心地問:“那你什麽時候走啊”?

“嗯,天亮就走,你大哥去太原了,城門口的搜查松了不少,還是等我和牛倌走遠了之後,再讓你爹他們知道這件事吧”。

陳子琳突然朝着梳妝櫃走去,抽出了幾個匣子中的一個,拿到林長鳴的面前,裏面是零零散散,為數不多的二十幾塊銀元,好似是陳子琳的全部零花錢了。

“我平時不怎麽花錢的,想要什麽都是管家去給我買,所以我手上沒太多錢,就這些,你都拿去吧”。

在受人恩的林長鳴都沒覺得不好意思,陳子琳卻因為錢太少而感到臉紅,林長鳴的心好像是被人揪着擰了一下。

疼!

可廉恥之心還是有的,趕忙推辭:“不成,不成,我都這樣了,怎麽還能拿你的錢呢,再者了,我有錢,真有錢”。

陳子琳不答應,把匣子裏的錢都倒進了林長鳴的外套口袋裏,紅撲撲着小臉表示着不開心與堅持:“我不知道北平在哪,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太原,可聽我爹說起過,北平離這裏好遠的,你在路上要吃飯,要喝水,還要睡覺,肯定要用好多錢的,你就拿着吧,大不了,四年後你再還給我”。

想想牛倌手裏的二十九塊大洋是他們這一路僅有的路費,能力有限,現實如此,林長鳴也不再堅持地要把口袋裏的錢掏出來。

“成,那我就收着,等以後哪天,八成,備不住地我就回來了,再連本帶利地都還你,要不用我那罕逢敵手的草書給你打個欠條”?

林長鳴的玩笑總是在無意之間就開始了,讓人猝不及防地接招。

就笑了。

陳子琳笑了,笑得那麽好看。

林長鳴很是認真地誇了一句:“真是一好姑娘,以後要是誰娶了你啊,那都不是祖上積德的事了,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話音一落,陳子琳便反問:“興許這個修了幾輩子福氣的人就是你呢”?

“啊?啊?對,沒準兒嘛,興許我就是那個修了幾輩子福氣的人呢”。

嘴上打着哈哈,心裏卻不這麽想,林長鳴是受過現代教育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這一套婚姻法則在他的世界裏已經變得不再現實,陳子琳雖然是個好姑娘,可林長鳴深知,她不該是屬于他的,心裏的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形容起來便是尋不到那種心潮澎湃,義無反顧的感覺。

人生如會棋,舉字當定,落子無悔!

這是林長鳴的決定,放棄衣食無憂,放棄嬌香美人,他不後悔!

056不意

“你瞅瞅給我炸的,炸呲花了都,癟犢子玩意兒,你瞅着的,明天我非得把他鋪子給掀了,一把火我讓它鋪子都炸呲花了得”。

牛倌照着鏡子看着右臉上被煙花燙破皮地指甲蓋兒大小的地方,大罵着無德商家,售賣僞劣煙花。

林長鳴找出上次牛倌被打時用的止疼藥,下手沒輕沒重的塗在牛倌的臉上。

“哎呀你輕點兒,當這是屁股蛋子呢,這皮薄着呢,疼”。

林長鳴撇撇嘴,手上多多少少地輕了些:“不是我說你,你這臉皮都快趕上鞋底子厚了,能給你燙這樣也實屬是不容易,再者了,那麽大的一個大呲花從天上掉下來,我就眼瞅着掉下來的,那麽慢,還給你響着警報,就是一頭豬站在地上它也知道往遠處跑啊,你可倒好,非得和人家大呲花撞了一個滿臉花”。

這話可真難聽,牛倌頓時就怒了,一拳頭擂在林長鳴的胸口,打得他一口氣憋下去半口,罵道:“你給你媳婦過生日,我忙個半死啥好兒沒落着,你還擱這兒酸我,我就欠的幫你這忙,再者說了,那大呲花落下來的時候,我不是正在那兒點火撚子嘛,我要不這麽賣力,你媳婦能這麽獎勵你嗎,床板子都震斷了吧,沒給你伺候升天了啊”?

牛倌瞪着一只不冒大呲花的眼睛還從林長鳴的身上發現了蛛絲馬跡,在林長鳴的衣領上捏下來兩根長頭發,細聞聞,林長鳴的身上還留着一股女人香。

頓時,牛倌就邪魅的笑了起來。

“真你大爺的無聊”。

林長鳴回捶了一拳,打在牛倌的肩膀上,牛倌不痛不癢。

“你就跟一小娘們似的,兩口子那啥還不讓說了,真行你......”。

“閉嘴,找你來是說正事的”。

“你能有啥正事,媳婦生孩子,讓我當幹爹啊”?

林長鳴一副怒其不争的樣子抄起藥罐子就要砸過去:“當你大爺的幹爹,我給你當幹爹”。

牛倌笑了兩聲,臉上的燙傷處又開始疼了,不敢嘚瑟了,說着:“行,少爺爹,你說,啥正事,我這臉疼着呢,說完早點睡覺,明天我還得去那家鋪子大呲花去呢”。

林長鳴晃了晃口袋裏的銀元,嘩啦啦的聲響,牛倌就像貓聞到了魚腥味一樣湊了過來:“發財了?在哪整的,你不是把帳房偷了吧,那你偷的有點兒少了”?

“偷你大爺,忘了咱倆搞錢要去幹嘛了是吧”?

“沒忘啊,回北平找你爹啊”。

“我告訴你,我這兒有二十幾塊,你那兒有二十幾塊,咱倆這一趟回去就這麽五十幾塊錢,明天一早天不亮就走,陳子安去太原了,出城的時候不用擔心被發現,過了明天,陳子安回來了,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牛倌木讷地點點頭:“啊,是嗎”?

林長鳴沒工夫再和這頭牛解釋是與不是的問題:“我告訴你啊,明兒一早,我先出去,到糧棧門口等你,你要是敢睡過了,我就,我就,我就和你同歸于盡”。

紅口白牙地說着,吓得牛倌真覺得林長鳴能有這膽子,答應着:“放心,不能,大不了我這一晚上就不睡了能咋地”。

牛倌的态度還算蠻好,林長鳴放下了半顆心,那半顆心要等天亮後見到牛倌才行。

林長鳴要回去睡覺了,走到門口時,一直坐在炕上比劃着兩只手的十根手指的牛倌,苦大仇深的樣子叫住林長鳴:“不對呀,你那兒有二十塊,我這兒有二十塊,這不是四十塊嗎,你咋能算出五十塊呢,還從小念私塾呢,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這點兒賬算不明白,趕緊滾回去摟着你娘們兒睡覺去,這點兒事還得我操心”。

不等林長鳴給他算算是怎麽為什麽是五十的時候,牛倌已經吹滅了油燈,鑽進了被窩。

林長鳴忽然發現牛倌在把錢算着算着就變量了的能耐上造詣頗深,似乎也能理解他在給了牛倌那麽幾個錢的情況下,而牛倌就能買回炸了一個時辰的大呲花的緣故。

大概是老板為了報複他,特意放了一個質量不佳的大呲花在裏面。

林長鳴呵呵一笑:“活該”!

......

人世的絢爛多彩無疑是在喜與悲,笑與哭的交疊互錯中形成的。

王家的喪事,動靜很小,很平常的一件事,不值得叫人注意。

挂在門口的白布與白紙糊成的燈籠在與每一個經過家門口的人宣告着一件事:白事。

傍晚來到王家的蛇頭聽着屋子裏悲怵的哭聲,沒有進去,靜悄悄地把陸傲風交代的銀元放在了廚房的米缸裏,而後又像不曾出現過一樣,在還沒有被人注意到的時候,悄然離開。

焦急等待着蛇頭回來,迫切想知道此時的淩淩是怎樣的一種狀況,陸傲風趴在被窩裏,想翻一個身,背上與腳底傳來的劇痛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這個看似可以更舒适的想法。

直到蛇頭回來,進到他的屋中,還在努力調整着姿勢,就像是一個在沙灘尋蛋的大海龜一樣拱拱縮縮。

“老蛇,快來幫我一把,趴了一天都僵住了,快來給我翻個身”。

老蛇實在是于心不忍再看老傲風用屁股頂起被子一起一落的窘态,冰涼涼的手伸進陸傲風的身下,一手托住脖子,一手托住腰,就像是鏟子掀起鍋裏的鹹魚,把陸傲風翻過來平躺。

不知是嫌蛇頭的手太冰,還是平躺着背部的傷處太疼,陸傲風咬緊着牙關,緊閉着雙眼,好一會兒才敢舒展開。

睜眼便問:“怎麽樣了,我家淩淩怎麽樣了”?

這一口酸水給蛇頭酸的呀,撇給他一個白眼:“什麽叫你家淩淩啊,你和人家姑娘上炕了還是怎麽着,就你家淩淩”?

“管得着嗎你,就是我家淩淩,我的,早的晚的都是我的,快說,別墨跡”。

蛇頭這時候如果是如實以告,那依着陸傲風的性子,就是這雙腳不要了,也得跑到淩淩姑娘的身邊去,這種事,很容易叫人失去理智,難以回頭的那種。

于是,蛇頭打算暫時隐瞞,紙包不住火,盡管這件事會在陸傲風能夠下床走路的第一刻就知曉,可也好過他在這時候知道了去犯傻。

“沒事,挺好的,該怎麽過日子還怎麽過日子呗”?

“哦,那她娘怎麽樣了,秋家藥房一換,病情沒加重吧”?

蛇頭稍有猶豫,又立刻回答:“沒有,沒加重,我去的時候,正趕上郎中從他們家出來,她娘吃了藥正睡着呢”。

蛇頭又補充道:“對了,你讓我送去的那些錢,淩淩收下了,還托我好好照顧你,見了你,和你問聲好”。

這話聽了美滋滋,陸傲風的大腦袋便開始不假思索地信以為真。

身上的肉還在疼,嘴上卻在傻呵呵地笑着,而後沉浸在某種超脫境界的幻想裏。

陸傲風和淩淩之間大概是真的有緣無分了,注定又是一樁大少爺與戴姑娘的慘劇,蛇頭離開了,搖頭嘆氣。

057戒嚴

夜色的朦胧尚未褪去,一晚上的時間只是淺淺地睡了一覺。

該離開了,不想把陳子琳吵醒,蹑手蹑腳地準備離開房間,在打開房門的一剎那,陳子琳醒了。

或是,這一晚上本就沒睡。

“你要走了”?

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一句問話,躲在簾帳裏,不敢露面出來。

林長鳴止步在門口,手上的動作定在那個打開門的位置上,輕聲回道:“對,該走了,那什麽,吵着你了吧,對不住啊”。

簾帳裏的人再沒應答,林長鳴狠狠心,走出了房門,就要這麽離開陳家,離開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這麽許久的陳子琳。

像是往常去糧棧照看生意一樣,手上什麽都不帶,大步跨出家門。

等他到了糧棧門口的時候,竟發現牛倌此時竟然已經等在了那裏。

見前一天夜裏還說要在這裏等他的林長鳴如今反要被他等,凍得鼻涕橫流,哆哆嗦嗦地損道:“你這分手炮打得長啊,挺得勁呗”。

“沒工夫跟你廢話啊,還有半個小時開關卡放行,趁着陳子安還沒回來趕緊出去,要是被他手底下的人認出咱倆來,這一趟都夠嗆能不能走”。

沿街小路一路走到了城門口,空蕩蕩的城門處只有一座高門樓式的牌坊,牌坊下設兩道關卡,進進出出的人都要在這裏接受檢查。

天還沒放亮,關卡前後就陸陸續續擠滿了兩隊人,有進城的,有出城的,林長鳴和牛倌就擠在了那一隊出城的隊伍中,瑟瑟發抖。

晨雞報曉,在幾聲口哨聲中,換班的一隊士兵趕來,關卡開始放行。

放行的搜查形式很簡單,不過是搜查随身物品中有沒有槍,鴉片一類的東西,很快,林長鳴和牛倌就過了關卡,站在了覃思鎮外的土地上。

一股油然而生的自由感從心中升起,只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恨不得一口氣赤着腳跑回北平。

“糟了,糟了,哎,別嘚瑟了,趕緊走了”!

牛倌推着林長鳴朝着大路一邊的荒草地走去。

林長鳴還在迷茫牛倌突如其來的慌張之時,只見從太原方向開來的沙石路上,呼呼揚揚地起了沙塵,在沙塵之中,排成一排的軍綠色卡車像是沖破大霧的怪獸大隊,正轟隆轟隆地朝着覃思鎮駛來。

越來越近,也越來越能夠看清楚軍車上站着的人,五輛車,足有上百人,除了最後一輛車上是覃思鎮守備團的軍官,其餘四輛車上全部都是生面孔,看他們的軍裝樣式,有太原警察局的警察,軍部直屬大隊以及太原治安團。

這樣的龐大規模還是林長鳴自打到了覃思鎮第一次見到,不論是警察局,還是直屬大隊與治安團,都有軍官随行,在最後一輛車下來的人中,林長鳴看見了陳子安,可是在這一群人中,陳子安似乎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權利,一直處于一個被支配者的地位,可有可無,無足輕重。

“快走,快走,別看了,被認出來就慘了”!

林長鳴催促着,與牛倌一起加緊步伐朝半裏地外的楊樹林走去。

這時,就聽見身後隔了不到上百步遠的關卡處有人拿着喇叭高喊:“軍部嚴令,共-匪滲入,覃思鎮自即日起,全面戒嚴,嚴查共-匪,凡覃思鎮內居民,出入者都要接受嚴格盤查,違令者視與共-匪同謀”。

喊聲一停,上百的警察,軍人開始四散開來,堵截出城的百姓重新回到覃思鎮中接受檢查,已經出城的百姓紛紛被攔截了回來,在軍隊與警察的暴力與恐吓下,再多的怨言也化作空中漂浮的煙塵逝作不見。

“不會這麽點兒背吧,怎麽還開始抓人了呢,這幫雜種揍的”?

牛倌開始罵人了,每一次真正的開口罵人都不是什麽好的兆頭。

林長鳴緊張兮兮的拉扯着牛倌的衣服,兩人幾乎在荒草地裏小跑了起來,急速朝着近在咫尺的樹林而去。

別追我,別追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林長鳴小聲嘀咕,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出了什麽岔子。

聽得牛倌開始煩了:“你閉嘴,烏鴉嘴,閉嘴行不行”。

林長鳴剛一把嘴閉上,在耳朵邊除了風聲與枯草搖擺的聲音之外,突然多了一個人的聲音:“那邊的兩個人站住”!

林長鳴感覺得到自己的嘴唇在哆嗦,牙齒在打顫,他把這歸結到是天氣冷的緣故,定在原地,不敢亂動,扭頭看了一眼,有一排十幾個軍部直屬大隊的士兵追了過來。

小聲對牛倌說道:“他們追過來了”。

牛倌的牙齒也在打顫,連往身後看一眼都不敢:“前面再有幾十步就到了林子裏了,只要能鑽進林子,小樣兒的,我不繞死,不迷糊死他們,那還等啥呢”。

“啊”?

林長鳴還沒明白牛倌話中的意思,牛倌就突然來了一句:“跑”!

而後撒腿便朝着林子開跑,狂似一只受驚的野豬,本能的反映下,林長鳴也跟着跑了起來,全然是把剛剛想到的這樣做的可能産生的後果忘在了腦後:都它娘的不要命了!

果不其然,林長鳴與牛倌一跑,後面的警察與軍隊就像是螞蟻炸了窩,呼呼啦啦地全都撲了過來,上百人湧進了荒地裏,上演了一場百貓追二鼠的瘋狂大賽。

“站住,再不站住開槍了”。

“有共匪,抓住他們”!

“沖啊”!

......

林長鳴呼哧呼哧地跑着,聽着身後的喊聲,膽汁都快吓得漏了出來,就在馬上就能沖進林子裏的時候。

槍響了:

砰!

槍口是朝天放的,可是林長鳴哪裏靠聽就能分得清什麽是擡槍什麽是平槍呢。

那一聲轟響,直接吓軟了兩條腿。

啪叽,摔在草地裏,嘴裏嗷嗷地大喊着:“別開槍,別開槍”,十分配合地把臉埋在土裏,兩手抱在腦後。

牛倌朝後看了一眼,罵道:“你個沒骨氣的玩意兒,能不能幹成點兒事,那是擡槍,往天上打的”。

林長鳴閉着眼朝牛倌大喊:“別跑了,找死啊你”。

而後又在一聲槍響中把頭埋在了地上。

面對着上百人的狂追,牛倌也有點兒懵,顧不上在後面趴成一坨牛糞的林長鳴,一個人甩着兩條大長腿就要鑽進林子裏。

“你等着,等着老子回來救你啊”!

牛倌最後的一句話,連呼帶喘地喊了出來,不過看林長鳴恨不得把自己腦袋按進土裏憋死的樣子,估計也沒聽出來他說的是什麽。

又響了幾聲槍響,不過還是打擡槍,牛倌腳上不停,最近的一棵樹就在眼前時,突然擡槍變成了平槍,砰,砰,砰,砰......噠噠噠噠......

從步槍到輕機槍,短短的幾秒鐘的時間,上百顆子彈就打了過來,把牛倌面前的楊樹打掉了一層皮,地上的土濺起了一層浪,不知道是奔牛倌身體哪個部位瞄準過來的子彈稀裏嘩啦地打在牛倌的腳下,牛倌就像是踩在釘子上跳那種西方人最喜歡的燙腳舞一樣抱着腦袋蹦跳不停。

槍聲還在繼續,可是稀疏了不少,沒有一顆子彈是打在林長鳴與牛倌身上的。

興許抓了一個活着的共匪所立的功要遠遠地比帶回去一具屍體更大些。

林長鳴與牛倌的這兩條命都挺招人稀罕。

“不跑了,不跑了,別打了,跳彈打腿上了都”!

牛倌抱着頭蹲在地上大喊着。

從無極限的害怕中緩過來一些的林長鳴從土裏擡起那張灰頭土臉,吐了幾口土沫子,看看在前面與樹林只有一步之遙的牛倌,似乎比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後面的人追了上來,對着林長鳴的後背就踩了一腳,黑洞洞,冷冰冰的槍口杵在林長鳴的腦袋上,大罵:“你跑嘞,不是挺能跑嘞,看看是你的腿快還是老子的子彈快嘞”。

林長鳴趴在地上把手舉過頭頂,小聲嘀咕:“我沒跑,這不沒跑嘛,能跑的那個在前面呢,你杵他去,杵我幹嘛呀”。

這話剛說完,牛倌那裏就傳來了一聲哀嚎,四只大腳踹在牛倌的身上,幾乎是同一個地方的鄉音:“你跑嘞,倒是跑嘞,看是你的腿快還是老子的子彈快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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