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6)
拿藥去給他嘛,哪裏知道大伯你還派人跟蹤我,我還以為是壞人,就給甩掉了”。
“伶牙俐齒,漏洞百出,那好,既然是你的學生受傷了,那你帶路,我跟你一起到他家裏看看,若是真有此事,我替他出錢治傷”。
說着,陸品言就要拉着陸傲萱走,他倒要看看陸傲萱的嘴能硬撐到什麽時候。
陸傲萱站在原地不動如鐘,不再狡辯,可也不再說話,轉身就要朝着房間的方向走去。
陸品言在後面說道:“你不說,就別想出去陸家的大門”。
這樣的狠話給陸傲萱撂下了,陸品言可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
可是陸傲萱的秘密能說出去嗎?
這是一個叫人頭疼的問題。
太原城的地下組織同志被捕,挨不過刑訊招了,幾乎對太原城內的地下黨組織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老魏同志作為覃思鎮與太原城地下黨組織之間的唯一聯絡員,身份也已經暴露,覃思鎮已經不是長久的栖身之地,為了老魏的安全着想,赫同決定将老魏送出覃思鎮。
與覃思鎮的一隊冬茶商販談妥,将老魏安排隐藏在商隊的茶貨之中,在商隊離開覃思鎮時,老魏随商隊離開。
不論白天黑夜,覃思鎮的街上到處都是軍警的爪牙,秉呈寧可抓錯也不放過的原則,街上凡是可疑的人幾乎都被抓了起來,一個受了槍傷的人想在不引起這些軍警爪牙們的注意下穿過戒備森嚴的大街,混進販賣冬茶的商隊,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可是事在人為,在身邊有這麽多志同道合,甘心抛頭顱灑熱血的戰友的掩護下,成功與否尤未可知。
此時的赫同,和尚,小童他們應該已經在焦急地等待陸傲萱了。
可是此時的陸傲萱被困在家中,一時間難以脫身。
距離與商隊約定的時間不多了,陸傲萱心急如火燎,可看着被陸品言安排在院中專門負責看着她的幾個門徒,陸傲萱只能放棄從大門口離開的想法。
這種歪門邪道,誰更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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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就想起了陸傲風。
已經是上午陽光照屁股的時辰了,自從受傷後便極度變懶的陸傲風此時還在蒙頭大睡,房門被陸傲萱哐啷一聲推開,四仰八叉正睡着的陸傲風在倉促中停下了響了一半的呼嚕聲,趕緊睜眼瞧去,初入眼簾的是一個女人,下意識地裹緊被子,掩蓋住身體某處清晨一大早的一柱擎天。
眼前模糊如霧的那一層朦胧消散,人也已經站在了陸傲風的面前,竟是在哭着鼻子的陸傲萱。
陸傲風抱着被子滿嘴口氣的問道:“怎麽了,傲萱,哭什麽呀”?
“二哥,有人欺負我,嗚嗚......”。
女人是一個神奇的物種,陸傲萱的眼淚就像不值錢一樣,說哭就能哭出來,場面十分逼真,絕對看不出來有摻雜水分的可能,就這樣在陸傲風面前演起了一場苦肉計。
陸傲風迅速穿好衣服,拿過拐杖氣呼呼地問:“誰呀,哪個王八蛋,是不是活膩歪了,敢欺負我陸傲風的妹子,走,你帶我找他去,我打折他的狗腿......”。
陸傲風這話再說下去就嚴重了,陸傲萱趕緊止住他的口無遮攔,嗚嗚道:“不是別人,是你爹,我大伯”。
王八蛋,狗腿......
合着陸傲風把自己老子給罵了。
剛才還在神情激憤的陸傲風一下子萎蔫了下來,放下拐杖,坐回到被褥上:“行了,別哭了,我爹打你了?也給你刀山火海下油鍋,十棍踏火跪釘石了,你也沒什麽樣啊”?
陸傲萱擦了擦全是‘水分’的眼淚,坐在陸傲風身邊訴苦道:“二哥,你得幫我,大伯要把我嫁出去,很快那家人就要來媒人下聘禮了,我不答應,大伯就被我關在家裏,不讓我出去,等着那家人來”。
陸傲風撓頭了,給陸傲萱挑婆家這麽大的事他怎麽沒聽說過啊?
“不對呀,這麽大的事我怎麽不知道,沒人和我說啊”。
陸傲萱撒嬌道:“哼,還不是因為你上次把大伯惹生氣了,現在家裏有什麽事都不準家裏人告訴你,害得我也跟着受牽連,說怕我跟你學壞,就這麽急着給我找了一個婆家,我不答應,反正,二哥這件事你得幫我”。
“不行,我去問問爹,這麽大的事我都不知道就做了決定,這怎麽行,那家人什麽德行,什麽底細,那個小子叫什麽,外面有沒有女人,尋摸清楚了嗎,這些事,我爹哪會幹啊”?
陸傲風拄着拐杖就要去找親爹理論,全然是落進了陸傲萱給他設下的圈套裏。
陸傲萱拉着目前腿腳不靈便的陸傲風重新回來坐好,焦急道:“沒時間了,來不及了,那家人馬上就要來了,萬一他們是壞人怎麽辦,我不能叫他們看見我,二哥,你先送我出去,然後你再去找大伯理論,想怎麽理論都行,最好把那家人的底細都摸清楚了,等我回來告訴我,我這一輩子的終身大事可就拜托在你的身上了,二哥,我的好二哥”。
陸傲萱抱着陸傲風的胳膊搖晃不斷,外加嘴上的糖衣炮彈,很快就把還沒從早上起床的迷糊勁兒中清醒過來的陸傲風繞進去了。
“行行行,我去和大門口的兄弟說說,先放你出去”。
“不行,從大門出去一定會被大伯發現的,現在後門都被大伯派人堵上了,不論走哪一個門,到時候肯定都會把我抓回來的”。
“那你說怎麽辦啊”?
陸傲萱眼珠一轉:“翻牆,以前你和大哥不是經常翻牆出去找四叔嗎,要不你帶我翻牆吧”。
翻牆?
若是說陸傲風的腳完好無損之前,這都不是事兒,可陸傲風低頭看看自己還纏着幾十層繃帶的腳與手裏的一副拐杖,翻牆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陸傲萱打消了陸傲風的顧慮:“想什麽呢,你不用出去,你只要幫我翻牆出去就行了”。
這樣啊,那陸傲風就放心了,招呼道:“走,後院茅房那裏,牆外有棵樹,上了牆,抱着書就能滑下去”。
不清楚是什麽事的小武也被陸傲風一同叫上,到了茅房旁,才告訴小武是什麽事:“來,小武,蹲下”!
啊?
小武像是一個可以上下移動的梯子,扶着陸傲萱踩在肩頭的兩只腳将陸傲萱送到了牆頭上,又眼巴巴地看着陸傲風,苦臉道:“少爺,你不會也要上去吧,你這幾天吃的有點兒多.......”。
陸傲風擡起拐杖打在小武的屁股上,呵斥道:“蹲下”!
小武咬緊了牙關,等待着那一副足以将自己壓垮的大腳踩上肩膀,等了許久,再回頭,陸傲風已經拄着拐杖回去了。
迎面而來的是得知陸傲萱跑到了後院,可能翻牆跑出家門的蛇頭帶着幾個人追了過來,整個後院,哪裏還有陸傲萱的身影,只剩下一個誰也奈何不得的陸傲風。
蛇頭善意的提醒道:“二少爺,你闖了大禍了”!
......
069自縛
經歷了一番波折,陸傲萱總算是趕到了學校,其他的幾個人也已經等候在了,唯獨沒有見到和尚的身影。
陸傲萱進了房間,立時聞到一股血腥氣,老魏躺在床上,腹上包緊的繃帶處又洇滲出了血跡,呈現黑色。
赫同坐在門口抽着一根紙卷的旱煙,面容焦慮,小童站在一旁,面無表情。
老魏強行在虛白的面色中擠出一個笑臉:“傲萱同志來了,先坐”。
氣氛異常的沉寂與失落,陸傲萱的直覺告訴她:出事了。
“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說話啊”。陸傲萱焦急道。
赫同指頭處揉搓滅了煙頭的火星兒,說道:“傲萱,你先看看老魏同志的傷吧”。
陸傲萱拿出從家裏新帶出來的一瓶金創藥,解開纏繞在老魏腹上的繃帶,在露出傷口的時候,頓時一股黑色的血水從傷口處湧了出來,簡單縫合的傷口已經潰爛,膿液與血水混在一起,叫人作嘔。
赫同接着說道:“子彈雖然取出來了,可是時間太長,又沒有好的治療條件,老魏同志的傷口現在已經化膿,必須盡快送到有洋人大夫的醫院,要不然,不用外面那些人抓捕,老魏同志也撐不過幾天的”。
陸傲萱看看手表說道:“那趕快啊,不是還有兩個時辰,商隊就要出城了嗎,現在就送老魏去他們那裏吧”。
很少說話的小童這時開口了:“沒用的,之前商隊不知道我們的身份,現在知道了,已經拒絕了和我們的商議,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出城了,不僅如此,和尚前去和商隊聯絡,被街上的警察抓了”。
天降寒霜,又來凍雨,不幸一樁接着一樁,此時擺在幾個人面前的困難就像是一座從天而降的高山,高聳入雲,看不到峰頂,兩面延伸到萬裏邊際,就那麽橫擋在幾個人面前,想翻越它,那是登天的高度,想挖穿它,那是遁地的本事。
他們幾個是人,不是神。
霎時,屋子裏又恢複到了陸傲萱剛來時的安靜,安靜如微風卷過的湖面,蕩起漣漪,無處波瀾。
沉默了幾分鐘後,陸傲萱打破了屋中的沉默:“他們知道和尚的身份了嗎”?
赫同說道:“還不清楚,不過和尚并沒有帶槍在身上,應該和其他人一樣,覺着可疑就給抓了”。
陸傲萱想起了夜裏發生的那件事,陳子安看見了她與和尚,明顯的是幫了他們一次,只是不知道陳子安幫忙的意圖是看在她是陸家人的份上還是在知曉了他們的身份的份上。
“我有一個辦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也許能把和尚救出來”。
赫同,小童同時将目光看向陸傲萱,老魏也打起了幾分精神。
陸傲萱将前一天夜裏發生的事如實地說了出來,想試着通過陳子安将和尚解救出來,沒想到這個想法剛說出來,赫同當即否定道:“不可能,現在整個覃思鎮是新來的李參謀說了算,就連守備團的沈團長都沒有了做主的權利,而且就算是陳子安能幫我們,恐怕也沒有時間了”。
“為什麽”?
幾雙眼睛看向赫同。
“今天早上我去守備團駐地看了幾眼,從太原開來的囚車已經到了,今天李參謀就要和軍部直屬大隊押解這些已經被抓的人回太原,估計這個時候已經快要出發了”。
似是剛剛看到一點黎明的曙光,又立時被漫天滾滾的烏雲遮擋,不見天日的黑暗。
在幾個人又将陷入沉默的時候,老魏強撐着身體坐了起來,虛弱道:“我有辦法了,可以救和尚,也可以救下所有人”。
腹上的傷口還在繼續洇滲着血,老魏咳嗽了一聲,苦笑道:“這樣吧,把我交出去,他們就沒事了”。
此話一出,三個人立時異口同聲地拒絕:“不行!”
赫同更是起身勸道:“老魏,絕不可以,你要相信,我們一定有辦法把你送出去,也一定有辦法救出和尚的,你是我們中黨齡最高的,也是唯一一個與太原城裏的同志保持聯系的人,在我們隊伍裏,也只有你通曉英文,俄文和日文,你是組織裏不可缺少的人才,這件事沒得商量。”
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老魏滿頭虛汗,面色煞白道:“赫同同志,你們聽我說,從和尚被抓,商隊離開的時候我就開始想這件事了,現如今,太原城裏的同志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電臺不知去向,我們手裏又沒有電臺,如今已經和上級失去了聯系,我這個聯絡員就沒有那麽大的作用了,還有啊,馬上軍隊就會押着那些無辜的百姓與和尚去太原交差,到時候肯定會有不少人挨不過牢裏的酷刑屈打成招,制造冤獄啊,他們要抓的人是我,只要我站出去,他們就有的交差了,那些人對他們而言就沒有利用價值了,把他們放了,和尚也會平安無事,這樣的結果多好。”
小童在一旁氣憤道:“不行,絕不能把你交出去,大不了我就去劫囚車,制造混亂,沒準和尚趁亂也能逃出來”。
小童蔫吧的時候一句話不說,激動起來拿起和尚的槍與他的槍就要沖出去。
老魏伸手要攔住小童,一激動,腹上的傷口裂開更大,一口血水從老魏的嘴裏噴了出來。
“老魏,老魏,你怎麽樣”?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将老魏扶好躺下,重新在老魏的傷口上添藥包紮。
老魏的眼鏡片有些模糊,就像是眼神一樣迷離,看不到往日熠熠生輝的光彩,焦急道:“你們聽我說,你們看我的樣子,就算是能想出辦法把我撤離,能有辦法把和尚救出來,可我還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嗎,我的身體我知道,再不送醫院,我撐不過兩天的,我肚子裏的腸子可能都爛了,我是老黨員了,這些軍閥想從我嘴裏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他們得留着我的命,我被他們抓了,他們第一步就是要把我送進醫院,不然,我死了,他們的努力就全白費了,而且,我腦袋裏的東西就是我的保命符,只要我咬緊牙關,閉口不說,他們就不敢要我的命”。
幾個人沉默不語,對于可以選擇的兩種抉擇來說,不把老魏交出去,以他現在的情況,絕對撐不過兩天,若是把老魏交出去,盡管他會活下來,可是他将受到軍閥的牢獄裏慘無人性的虐待,與無休止的折磨。
沒有人想,老魏會不會招了,出賣了他們?
因為這是一個可以确定的答案,不可能,沒有原因,只是來自革命戰友們對一個革命戰士的信任,無比的信任,信任他有時要勝過信任自己。
可仍是沉默,沒有人願意答應老魏的這一個決定,沒有人可以代替他做下這一個決定,更沒有人有資格來支持他的決定。
這是一次要面臨生與死的考驗。
赫同還是堅決自己的立場:“我不同意,現在與上級聯系不上,我以一名黨員的身份要求這件事組內投票決定,同意老魏同志的決定的請舉手”。
毫無疑問,只有老魏一個人顫顫地舉起了手。
“同志們,你們想想,我什麽時候做過錯誤的決定,我什麽時候魯莽過,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請你們相信我,我這樣做,是可以救下和尚,救下每一個被抓走的人,甚至是在救我自己,咳咳......”。
老魏的堅持,會是一種無可撼動的力量,所謂的投票解決,也不過是一種形式與态度,不會成為約束與束縛。
三人中最為年長的赫同默默地轉過了身。
070無畏
像個沒出息在想男人的小媳婦一樣地鬧騰了一晚上,早上的林長鳴倒是睡得踏實了些。
丫頭小鶴在外敲門:“小姐,姑爺,老爺叫你們去吃早飯了”。
被從昏睡中叫醒的林長鳴把頭蒙在了被子裏。
陳子琳過來敲着林長鳴躲藏在被子下的腦袋,告誡道:“再不起來,咱倆的事就穿幫了”。
林長鳴置氣道:“穿幫就穿幫,不在乎了”。
陳子琳開始扯他的被子,林長鳴就連抱帶咬地護着被子,不滿地哼哼着:“幹嘛呀你,睡個覺都睡不讓消停,求求你了,你讓我睡一會兒”。
林長鳴像是一個死豬一樣在兩腿之間夾住被子,将自己的全部體重壓在了被子上,陳子琳扯住被子的一角,任憑怎樣用力也拗不過林長鳴的體重。
累呼呼地無奈地笑了。
想不到林長鳴撒起嬌來的樣子倒是和小時候的她有的一拼,叫人哭笑不得。
林長鳴的額頭上有一處青紫的腫脹,是拜他昨天夜裏與水缸裏的冰層較勁所致,陳子琳的小指頭輕輕地觸碰了一下這個腫脹的包包,林長鳴的一雙被眼屎模糊的眼睛瞬間睜開,而後是一聲刺耳的尖叫:
啊!
疼!
整個人就像是吃了亢奮藥一樣精神,猛地坐起來試着揉揉額頭的腫脹,可當手再一次碰到的時候,又是一陣鑽心的疼。
驚得陳子琳在一旁不好意思地咧着嘴,抱緊被子的一角瑟瑟發抖。
“對不起哦,不知道你會這麽疼的”。
林長鳴哆嗦着喘了幾口氣:“沒事,沒事”。
又忽然發現不對,扭頭質問道:“你什麽時候和牛倌學的,怎麽也變得這麽無聊了”?
林長鳴又要躺回到地上的安樂窩,身子倒下去的片刻,陳子琳将他的枕頭拿走,林長鳴的腦袋沒支撐地砸在了地上,一聲悶響,腦袋裏一片眩暈。
這次,林長鳴算是徹底清醒了。
陳子琳蹲在一旁,笑嘻嘻地問:“怎麽樣,現在還想睡嗎”?
如果這個時候蹲在林長鳴身邊的是牛倌,林長鳴會灏不猶豫地吐一口口水在手上,然後抹在牛倌的臉上,不停地抹,直到抹勻為止。
可面對眼前這個熟識了之後就開始變得調皮了的小姑娘,林長鳴是下不去這麽狠,這麽黑,這麽惡心的手的,手上一晃,抓住了這個連躲都不會躲的笨蛋的耳朵,揪着她的耳朵,教訓道:“和我使壞是吧,我告訴你,我要是壞起來,十大惡人都得靠邊站兒”。
在陳子琳的連連求饒下,林長鳴在她的腦瓜門兒彈了一個指頭就算是報了仇了。
門外的小鶴聽見屋子裏的兩個人的聲音有些不太對,喊着:“姑爺,小姐,你們起床了沒啊”?
陳子琳揉着耳朵朝外喊道:“這就來了”。
僅僅是過了一夜,一個晚上的時間,數個時辰,林長鳴就大概是忘記了昨天夜裏的失态,開始重新活過全新的每一天。
其實他是真的忘了,在那渾渾噩噩的幾個時辰的時間裏,他是處于一種失意的狀态的,就像是醉酒的人在胡言亂語,随便找一個人,一棵樹,哪怕是一只狗,也可以無限制的,深情地去掏心掏肺,去情意綿綿,他是有感情的,所以在深情時他便希望他所傾訴的對象也是有感情的,不是冰冷的麻木的。
更何況林長鳴的腦袋還被冰面撞了幾下,沒錯,是冰面撞了他,林長鳴這樣想,因為他覺得他是一個聰明人,不會傻到去做撞冰面這種愚蠢的事情的。
只是在說這種大言不慚的話時,親眼見證過此狀的牛倌不在身邊。
林長鳴失意的樣子也同樣在陳子琳的腦海中留下深刻的記憶,夜裏的林長鳴哭得像是一個找不到母親的孩子,躺在陳子琳的懷裏痛哭一場,這叫從沒有抱過男人的陳子琳十分驚慌失措,手上無所适從,不知如何是好,當決定大膽地抱着林長鳴睡去的時候,林長鳴已經哭累了,昏昏睡去,沒有知覺。
陳子琳想提這件事,因為想想她都會害羞臉紅,可看林長鳴似是已經忘卻了昨晚的傷心事的樣子,又不忍再提夜裏發生的頹廢與荒誕。
陳子琳暗喜,就這樣吧,讓這件事成為心中的一個秘密,沒有什麽不好。
該吃早飯了,飯桌上還有林長鳴的位置,哪怕林長鳴就在前一天做下了令全家人都無法容忍的事情,可依舊會得到原諒與無差別于之前的待遇,。
這裏是見不到牛倌上桌的,牛倌沒有這樣的福氣,被早早的轟到了糧棧做工,這一次,他沒有怨言,因為陳家人沒有刁難林長鳴,沒有苦難他。
飯桌上的幾個人沒有再提昨天的事,包括一向看不慣林長鳴的陳子陽,大概是得了陳烨的話,給已經失去一個家庭了的失意人一點點,哪怕是沒有譴責的安慰。
“長鳴啊,這幾天你就不用管糧棧裏的事了,早晨,晚上就接送子琳上下學,其餘的時間就去秋記藥房和裏面的藥房先生學學治病,配藥,你不是一直想做一個有大用的人嗎,學醫治病,救死扶傷,功德無量”。
林長鳴還是不想,不願意,這時的心情就像是當初把他安排到糧棧時一樣,不敢拒絕,滿口答應,但是很不開心。
這不是林長鳴想做的。
甚至是在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以後,林長鳴開始發現,開始在想一個問題,他想要的是一種積極的生活,可是這種積極的生活到底要落實具體到哪一件事上?他的所謂某種叫做宏圖的志向要通過什麽來實現?難道就像是當初在北平那樣,領導學生游行?除了這些,他還能幹什麽?
他還能聽從陳烨的話:“哎,成,長鳴聽從岳父的安排”。
于是,陳子琳上學的路上,在身後多了一個書童。
林長鳴的臉在耷拉着,走了一路,耷拉了一路,沒有與陳子琳講話,平日裏的那些幽默風趣統統不見了蹤影,倒是把前一天夜裏的沉默與寂寥悲怵挂在了臉上。
陳子琳輕聲問:“你是不是不想送我上學啊,如果你不想的話,我自己也可以的”。
林長鳴一直耷拉着臉,是因為他一直在想一件事,他在想如果他離開了覃思鎮,回到了北平,他該做些什麽,他能做些什麽,他要救國,他要抗日,他要拯救萬民出水火,可他能做些什麽?
機械式地,木讷地跟在陳子琳身後走着,當聽見陳子琳與自己說話的時候,趕緊回過神來:“什麽,你說什麽”?
陳子琳不高興了,搶過在林長鳴手裏拿着的書包,氣呼呼地說道:“既然你不喜歡這樣,那你就回去吧,不用你送了”。
林長鳴尚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到了哪根筋上,就已經搭錯了,趕緊追着大步離開的陳子琳。
.......
“我冤枉啊”!
“放了我吧”!
“青天大老爺,開開眼吧,冤啊”!
......
數十人被關進了囚車中,緩緩地走過街道,李參謀的車走在最前面,覃思鎮這種小地方不适合他這種高貴身份的人長留,他要帶着這些未經審查的‘犯人’先行回到太原了。
警察局的人和治安團的人會繼續留在覃思鎮搜查,若真是十天半個月過去都是搜查無果,那囚車上的某些人就會在他們看不懂的某張認罪書上畫押,而後被扣以匪的帽子在某一天,當着某些人的面執行槍決。
這是為了給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某個方面的上司的交代。
大家都有的交代,日子才會好過些。
和尚也在這些人之中,安靜中顯得慌措,目光在長街兩邊的人群中掃視,他擔心,擔心昔日的同袍戰友會不顧性命地來救他,在這輛囚車上,已經會有許多人死去,沒有必要再搭上一條乃至幾條人命了。
和尚猛地趴在了囚車的鐵欄杆處,眼角欲要睜裂,口中默默念叨着:“不要,不要出來,不要出來”。
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那幾張熟悉的面孔,有赫同,有小童,有陸傲萱,還有老魏。
街道兩邊不乏有囚車中的人的親人,有人哭天喊地地要撲上來抓住親人的手,被列隊在囚車兩邊的士兵阻攔,他們不是覃思鎮的人,他們不理解那種眼看着親人被抓走的痛苦感覺,哪怕是他們曾經也是被強行抓走的,如今又把這種痛苦強加在別人的身上。
正在車隊繼續悠哉悠哉的前進的時候,李參謀的車子突然剎車停住了,李參謀随之向前傾倒。
街道兩邊的人安靜下來了,他們見到了一個不要命的亡命徒;囚車上的人安靜下來了,他們好像見到了一個可能來解救他們的救星。
和尚看到的,是一種痛苦地絕望,他不希望眼前人靠犧牲他的性命來換取自己的生存,于是和尚哭了,出家人哭了,大徹大悲地哭了,這類似于某種佛道參悟中的無私與奉獻。
老魏挺直了身板兒,盡管受傷的身軀還是顯得那麽無力。
額頭上的汗珠滾落,人群中有人說那是畏懼膽怯的,老魏只是在輕捂着腹上的傷處。
突然在街道中央出現一個人,車隊兩邊的士兵紛紛湧了過去,長槍對準了這個人的腦袋,推彈上膛,稍有惡意,便叫這人腦袋開花。
陸傲萱就站在人群之中,淚眼滂沱地看着老魏挺立在軍閥的槍口之下,翩翩的長衫,還是她給找的一身不合适的衣服,此時穿在老魏身上,一個已過了知天命年紀的戰士顯得風度猶然,威風凜凜。
這是不屈的意志,是革命者最光輝的風采。
林長鳴護着陳子琳被擠在了最前排,看得呆了,被幾十條黑洞洞的槍口對準着,置身事外的林長鳴都感覺得到腿在顫抖,可是那個人,那個頭發已經有些花白了的,稱得上是老人的那個人,竟朝着槍口走去了。
本該虛弱的聲音變得高亢,有力,震撼,目不轉睛地看着車內的李參謀,高喊道:“我,是一名中國共-産-黨人,我,就是你們這些軍閥鷹犬要抓的人,我,就在這裏”。
手握長槍的士兵開始害怕,開始慢慢退步,李參謀坐在車裏猶豫着要不要下車。
林長鳴驚掉了下巴,他聯想到了歷史上的一位英雄好漢:陽平關老将趙子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盡管與此情此景無關。
071止戈
啊!
人群中不約而同的一聲驚呼。
老魏當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了一把手槍,在幾個臨近的士兵幾乎忍不住地要扣動扳機的時候,老魏的槍口對準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猶豫了許久,當着衆多覃思鎮老百姓的面,李參謀走下了車,推開阻擋在面前的幾個士兵,站在了老魏的對面。
不是沙場,也要有一場殘酷的對決。
二人面對面相距不過十步遠,老魏保持着那個将槍口頂在腦袋上的動作,與李參謀說道:“今天我不是來殺人的,如果我要殺人,那麽在我剛才走過你車子旁的時候,這把槍裏的第一顆子彈就已經打在你的身上了,以我握槍十年的槍法,這一槍,會要了你的命”。
李參謀亮了亮自己腰間的配槍,循着面前的共-黨的口吻平和道:“我知道你不是來殺人的,所以我沒有拔槍,若我猜的不錯,你主動暴露自己,是為了那一囚車的人吧”。
“放了他們,我跟你走”。
老魏撩起了衣服,露出他們一直在苦苦尋找的那一處槍傷。
李參謀不答應,回頭看了一眼囚車裏髒兮兮的幾十個人,說道:“你逃不掉了,現在放不放人是我說了算,你覺得你這條命有和我談條件的資格嗎”。
老魏苦澀一笑:“我是和你們作對的老對手了,我這個腦袋裏有太多你們想知道的東西,比如太原城的電臺在哪裏,你不想知道嗎,我們在太原城裏還有多少同志,我們在你們的內部有多少人,他們是誰,你不想知道嗎,如果我的子彈打穿了我的腦袋,你就永遠不會知道這些事了”。
李參謀抿嘴一笑:“看來你是斷定了我會留下你這顆腦袋喽”?
“不,我只是知道,你的上峰想留着我這顆腦袋,而且,你抓的這些人根本沒有利用價值,抓了他們,你只會招來一些痛罵,其他的你什麽也得不到,所以,你一定會選擇我”。
笑了,李參謀笑了,笑容裏帶着諷刺:“難道這就是你們的信仰,舍你其誰?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那是仁心,我們的信仰是天下大同,是在創造一個沒有剝削的中國,是你們這些軍閥劊子手永遠也領悟不到的”。
李參謀下令打開囚車放人,說道:“看看吧,你的命,你們的命,都是掌握在我的手裏的,沒有了命,你拿什麽談信仰?”
老魏鼓足了底氣向在場的所有人高呼:“信仰無關生死,公道自在人心,總有一天,那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天下大同的中國會出現”。
那些被放出囚車的人無暇顧及這個不要命的瘋子,主動送死的傻子在說些什麽,紛紛逃進人群,遠離囚車,他們在乎的是命;圍觀的人呢,他們聽到了這個瘋子在喊什麽,可是他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何為信仰?何為公道?何為天下大同?比吃飽穿暖還重要嗎?
老魏被下了手槍,被推進了囚車,傷口流出的血洇滲透了衣服,老魏在囚車中痛苦地掙紮着站起,看着那些站立在人群中的戰友,他又一次高呼:“天下大同,人人生而平等,同胞們,兄弟姐妹們,擡起你們的頭吧,那是高傲的,挺起你們的脊梁,那是你們的尊嚴,別讓軍閥的暴力統治了你們的高傲,壓垮了你們的尊嚴,高舉你們的鋤頭,向你們看到的壓迫剝削砸下去......”。
老魏的聲音慷慨激昂,振奮人心,在囚車繼續前行的時候,一直低垂着頭,一直畏怯恐災難降臨的百姓真的擡起了頭,迷茫地看着囚車裏的那個人。
囚車漸漸走遠了,赫同,陸傲萱,小童,和尚順着人群的潮流在緊追慢趕着,老魏撐不住了,倒在了囚車裏,仍握緊冰冷的鐵欄杆,朝他的戰友大喊:“堅定信仰,要相信無産者在這場革命戰鬥中失去的只會是鐵鏈,是無情的牢籠,可獲得的将會是整個世界,無産者,戰士們,為了一個全新的中國,去戰鬥吧”!
這是老魏說給他的同志們聽的,無外乎在李參謀不明其意的情況下告訴他的戰友們,不要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