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7)
心,不要洩氣,沒有了老魏,他們只是失去了一個同志,可是後面會有無數的仁人志士站起來,成為彼此的手足,那是千千萬萬個戰士與同志,千千萬萬個老魏。
“哭吧,我的同志們,流完最後一滴眼淚,就要去流血,去戰鬥”!
押送囚車的隊伍走了,在帶起一陣濃煙灰土中走了,再沒有了老魏的聲音,不知這一別會再見還是永別。
人群中還有一個人流淚了,一個不被人關注的人,林長鳴看着囚車遠去,潸然淚下,因為那個他不認識的人,他想稱這個人為前輩,那個他不認識的前輩所說的話,他全都聽懂了。
那不是在瘋言瘋語地胡說,而是在召喚某些人響應一種號召,林長鳴就是這種人。
這位前輩是什麽人,林長鳴太清楚了,曾經的北平,大街的豪門貴胄,小巷的寒門白衣,常常有這種為自由為平等為國家而奔走呼號的人,那是林長鳴所知道的革命的來源,是影響他勇敢帶領北平街市游行的初始。
只是林長鳴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慷慨赴死,壯懷激烈,俠骨丹心,囚車的遠去,撞起了林長鳴的一扇門,他是怕死的,可他希望自己變得不怕死,這種用生命去奮鬥的生活才是林長鳴夢寐以求的。
“走,上學去”!林長鳴拉着怔怔出神的陳子琳随着逐漸散去的人群離開。
流着淚的臉上帶了一抹笑意,那是找到了方向的自豪感。
“剛才那個人是什麽人啊,他怎麽那麽傻啊”?陳子琳呆問。
林長鳴只是簡單地回答:“是一個前輩”。
突如其來又趨于平靜的變故還沒有接近尾聲,聞聽有人冒死攔囚車,陳子安即刻帶隊趕來,可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囚車已經将人帶走了。
陳子安懊惱地在地上跺腳,他知道囚車上抓走的是什麽人,是與他身份對立,卻由衷值得敬佩的人。
從街道的另一面呼呼啦啦地湧過來一群人,繼續着這半條街上的喧鬧,本想圍觀的路人紛紛散開,因為他們看見這些人各個在身後帶着一把锃亮的砍刀,陸家人,不敢惹。
陳子安目睹着這些人将十分不情願的陸傲萱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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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想陸傲萱的身份,陳子安擔心,該不會是陸家人也都知道了吧,若是陸傲萱的身份傳開,就是十個陸家再加肯幫忙的二十個陳子安也保不住她。
072洋人
“真是不像話,哪裏還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這些鬼點子都是從哪裏學的”?
陸品言當着一衆人的面訓斥着陸傲萱。
陸傲風在一旁拄着拐杖附和道:“就是,還騙我,我是那麽好騙的嗎”。
陸品言随即罵向陸傲風:“閉嘴,不長腦子的東西”。
陸傲萱就乖乖地低着頭聽罵,剛剛失去了一位親密的戰友,她連生氣的情緒都鼓動不起來。
不過陸品言的話就像是耳邊風一樣,她可聽得進去,也可左耳進右耳出,因為她沒有再撒謊的必要了,包裏的那一瓶金創藥已經用不上了。
覺得是有些話不能當着衆多人的面說,陸品言生氣一句:“傲萱,到我書房來”。
陸傲風想跟過去聽聽,卻被陸品言一個淩厲的眼神斥退了回來。
關上了書房的房門,陸品言的語氣也變得平和了許多,問道:“蛇頭和我說了,今天軍隊在街上抓走了一個人,你認識他吧”?
陸品言是一個聰明人,這一點,從小跟随在陸品言身邊的陸傲萱早就知道,從她翻牆逃走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做好身份被家人知曉的準備了,而這一刻,到來了。
在陸傲萱的腦海裏還在做着說與不說的鬥争時,陸品言又問道:“你拿家裏的金創藥是給他用的吧,孩子,告訴大伯,你是不是和他一樣的人”?
陸品言突然的和藹叫陸傲萱頓時感動地淚目,腿上一彎,跪在了地上,點頭道:“是,傲萱不孝,求大伯懲罰”。
陸品言明顯身軀一震,不知如何是好,外面鋪天蓋地都是軍閥的爪牙,陸傲萱他們這一夥人無異于是在夾縫中求生存,就像今天的一幕,誰能保證,日後的某一天,軍閥的屠刀就不會高懸在陸傲萱的頭頂,到那時,一個小小的陸家是否還能有替她擋過這把屠刀的能力?
陸品言失望道:“你糊塗啊,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把你送去讀書,都是讀書惹的禍,女子無才便是德啊,你若有個什麽閃失,我該怎麽向你常年在外的父親和你那九泉之下的母親交代啊”。
陸傲萱擦了眼淚,恭恭敬敬地為陸品言磕了一個頭:“對不起,大伯,兒大不由娘了,傲萱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該幹什麽,請大伯相信傲萱,傲萱所謀之事絕非一時心血來潮,大哥有志報國毅然參軍,二哥一心掌家,家族有望,傲萱是一個女兒身,既不能像大哥一樣參軍,又不能學二哥日後執掌家業,卻也不能碌碌無為,做一個無用之人,陸家祖訓,凡是陸家子孫,不可為庸才,佞才,大爺爺說過,陸家人就沒有出過一個孬種,傲萱也想成為陸家的驕傲,也想為我們孱弱的國家盡一份力,求大伯成全,傲萱走到今天,已經沒有了回頭的餘地,要麽勝利而生,要麽失敗一死。”
陸品言剛要訓斥,門口處有人輕輕敲門,止住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是蛇頭的聲音:“大爺,管家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洋人。”
陸傲萱的事基本已成定局,陸品言無法插手,如今,一樁涉及到與洋人的生意到來了,這是家事,是大事,他得去重視。
老氣長嘆,與跪在地上的陸傲萱說道:“孩子,起來吧,你不用跪我,去祠堂跪陸家的列祖列宗吧,問問他們能不能原諒你,你大了,真的長大了,傲風不聽話就算了,連一向最乖張的你都不聽話了,罷了,你是家裏人的心頭肉,打不得罵不得,有些事啊,伯父也不能替你拿主意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多為這個家想想。”
聽着陸品言說話的聲音,好似是淚目了,哽咽了,可是背對着她,她看不到。
......
客堂內,消失許久,接到二爺來信便去漠東接應二爺的陸管家回來了。
随行的還有一個黃頭發綠眼睛鷹鈎鼻的洋人,他是美國在華商人,威廉.戴克,據說與南京政府的某位高層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因為這份聯系,他在中國的生意可謂是如魚得水,萬分得意。
陸家與威廉算是長久的生意夥伴了,中國的古董,尤其是瓷器,深受西方人喜愛,是美國豪族最愛收藏的珍品,威廉輾轉于中華民國與美利堅合衆國之間,從中國收購的瓷器轉手售賣到美國,其中的暴利收入暴到難以想象,由此,威廉愛上了這個盛産古董的古老的國度,在他眼裏,中國的大地,就像是堆積着無數的金銀財寶在等待着他的挖掘。
陸家,就是他正在挖掘的一個金礦。
見到陸品言出來,威廉頓時送來了一個西方式的擁抱,用那一口蹩腳的中國話說道:“陸老板,好久不見,想念,非常”。
陸品言起手一式中國的禮儀,伸手作請的姿勢,贊許道:“威廉先生的中國話說的是越來越地道了,想必是快要成為一個中國通了”。
威廉學着中國人的謙虛道:“哪裏哪裏,陸老板過獎,中國,good,中國文化,很難,the porcelain,瓷器,搞不懂”。
陸品言強行能夠聽清楚這中國話與洋人話的混雜版的意思,微笑道:“威廉先生不需要懂那麽多,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就是老朽,鑽研半生,也不過是得了其中的皮毛,威廉先生只要知道你與我們陸家合作,我們陸家的瓷器能夠讓我們都得益獲報就可以了”。
這時威廉突然認真起來:“可是,如果我不懂瓷器,不弄懂你們中國文化,和hypocrisy,你們中國人說是笑面虎,怎麽能夠知道陸老板賣給我的是不是最低劣的瓷器,all poor,也就是你們中國人說的,破爛兒”。
威廉表現得很氣憤,橫鼻子豎眼睛,對發現了陸家在與他的生意中做的手腳十分不滿。
聽說有洋人來了,陸傲風也出來了,正看到一頭黃毛兒的洋鬼子在沖着陸品言大喊大叫,陸傲風氣上心頭,擡起一根拐杖指着威廉罵道:“黃毛鬼子,你敢罵人,老子折了你”。
老蛇帶着十幾個雄赳赳的門徒守在堂外,聽見堂內的喊聲,立刻湧進門口,兇神惡煞的氣勢震住了威廉,立時那股興師問罪的勢頭不見了。
好言道:“不要生氣,我在書中看到,你們中國人很善良,很好客,為什麽,你們,這麽想要打架,陸老板,我是來做生意的,請不要讓我以為,我是進了一個到處是暴徒的地方,it is rude,brutal”。
既然是已經讓威廉見識到了陸家的威勢,沒必要真的大打出手,況且在之前的與威廉的生意中,陸家确實是把衆多的仿品,贗品和殘次品都賣給了威廉。
陸品言揮揮手,叫蛇頭退下,也叫陸傲風安靜下來,與威廉的生意還是要繼續談下去的,世道艱難,古董一行的買賣在國內十分蕭條,倒是這些洋人對古董情有獨鐘,陸家靠與威廉的買賣,也算是養活了陸家上下幾百口人。
“來客即是上賓,中國人講究以和為貴,與人為善,待人當以上賓之禮,威廉先生放心,都是些不懂事的小輩罷了,我們繼續談生意?”
威廉平複了一下,仍心有餘悸,點頭道:“好,談生意”。
威廉拿出了随行的一只箱子,打開箱子鎖,裏面擺放着兩把槍,一把長槍,一把短槍,威廉拿出長槍說道:“這是你們中國的,漢陽造,步槍,是你們,中國很多軍隊裏最能拿得出手,的槍,還有這裏的,一把手槍,這是德國,産的毛瑟手槍,在你們,中國的軍,隊裏,只有軍官,才配有這樣的,手槍,而這次,我帶來了,一百支,長槍,五十,支手槍,陸老板,你覺得怎麽樣”?
長槍的樣式很像陸家現存的幾支火铳,更像是改良版,陸品言的火铳槍打得很準,這樣的步槍拿過來也是信手拈來,擺出了一個樣式,推彈上膛,對準外面屋頂上的一只鳥,扣下了扳機。
砰!
一聲巨響在屋子裏回蕩,陸品言的身體随之震顫了一下,幾個人的耳朵被這一聲槍響震得耳朵嗡鳴,好多不明情況的下人紛紛跑來查看。
那顆子彈打到了哪裏是不清楚,反正是沒有打中那只小鳥,陸品言晃了晃槍身,贊道:“好槍,真是好槍,這些槍我全都要了”。
陸傲風被這一槍震得不輕,揉着還在嗡鳴的耳朵說道:“槍是好槍,就是這動靜太大了,這要是連開上幾槍,耳朵不得震聾了。”
“那陸少爺,可以試試,這把毛瑟手槍。”威廉又把手槍拿了出來。
在陸傲風的面前演示了一遍如何退彈夾,裝彈夾,開保險,陸傲風叫小武給自己拿過來,就坐在椅子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琢磨了好一會兒,突然說道:“小武,去,拿一個蘋果放腦袋上,在門口站好,本少爺要練練槍。”
此話一出,陸品言,陸管家,包括守在門外的蛇頭都看向了陸傲風,小武則是一副要哭了的表情求饒道:“二少爺,您放了我吧,您哪開過這槍啊,這要是一槍沒打準,你可就再也見不到我這顆腦袋了。”
陸品言在一旁訓斥:“胡鬧!”
陸傲風哈哈一笑:“開玩笑,開玩笑呢!”
見識了一下陸傲風的荒誕,威廉正色道:“現在這批槍就在城外,只要陸老板答應,明天就可以運到你的面前,我是美國商人,我有你們沒有的,自由通行證,你們的軍隊是不需要查我的貨物的”。
陸品言給陸管家一個眼神,示意問道:“當是如此?”
陸管家是随着這批剛出土的新貨與威廉的槍回來的,确定地點了點頭。
這樣一來,陸品言就放心了。
招呼下人道:“上茶,給我們的客人嘗嘗我珍藏的普洱茶。”
威廉很禮貌地躬身致謝,在中國待得久了,他明白一些很奇怪的道理,比如中國是一個人情的社會,這個人情與茶道密不可分,在他坐在這個客堂裏面時,會有人給他沏茶,這是中國的待客之道,可是中國的茶葉有一般與精品之分,給他泡上一杯一般的茶葉,不要多想,僅僅是主家人的客氣;若是生意沒有談攏,或是對方沒有意願,那桌上的茶将不會改變,可若是主家人有心接下生意或是生意已經談攏,桌上的茶便會立刻換掉,泡上一杯精品的茶葉。
威廉笑了,看着侍女把桌上的茶換了一遍,這筆生意半成了。
陸品言端起茶碗,向威廉示意,輕抿一口,威廉也學着他的樣子輕抿一口這種東方的神奇樹葉泡出來的水,這便是無言的默契,這比買賣就算是做成了。
接下來,只要威廉所提出的要求不至于十分過分,陸品言都是不會放手這批槍的。
“不知道威廉先生這次想要些什麽?”陸品言直言問道。
“我要五十件唐彩宋瓷,不要破爛兒”。仍是那一口蹩腳的中國話,卻将貪心表達得清清楚楚,淋漓盡致。
陸品言驚愕,如此大手筆,不亞于獅子大開口!
五十件唐彩宋瓷,還要正品,這其中的價值對比如何,連算數十分糟糕的陸傲風都算的過來,擰着鼻子把手槍啪地一聲撂在桌子上,橫道:“你做夢”!
073學徒
一整天了,陳記藥房裏都是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尋常百姓絡繹不絕,都沒有一個笑臉的。
林長鳴翻着藥房先生叫他看的幾本醫藥典籍,百無聊賴地朝藥房門口瞧了瞧,嘿,在那麽多張苦喪着臉進進出出的人中,居然進來了一個臉上笑成了大呲花的家夥。
林長鳴無奈地把腦袋向櫃上一磕,真是叫人頭疼:陰魂不散吶!
而後便是牛倌操着那一口大碴子的東北話叫吵了起來:“嘎哈呢這是,小別勝新婚的,讓媳婦折騰一宿沒睡好啊,來,讓我看看是快活的流油還是印堂發黑啥的”。
林長鳴低着頭,看見地上近在咫尺的大牛蹄子,猛地踩過去一腳,卻被牛倌靈活地躲開,又聽見牛倌的嘲諷:“小樣兒吧,早看透你了,和我玩兒小心眼子。”
林長鳴就像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擡起了頭,睡眼惺忪地瞧着牛倌:“我說,牛爺,您怎麽也跑這兒來了,是糧棧裏的糧食喂不飽你了,還是你屁股裏招了綠豆蠅想到這兒來啃啃山藥材來了?”
“你就是綠豆蠅,嗡嗡嗡的,這麽招人膈應呢,就活該給你打發到這兒來。”
林長鳴嗤了一下鼻子:“說真的哎,是不是糧棧又到了陳子陽的手上,他找你麻煩了?”
“他敢,我整死他。”
“呦,您可別說整死這倆字了,打我聽見就有八百多回了吧,也沒見您真給誰整死喽,看不慣陳子陽就直說嘛,我也看不慣他,正好,你到這兒來了,咱們哥倆又算是有個伴兒了。”
聽林長鳴這樣說,牛倌高興了,髒臉上擺出了笑模樣嘻嘻哈哈道:“我就說嘛,你不能沒有我,沒有我,你得多沒意思啊,我就跟你老丈人說怕你想不開啥的,就讓我過來了,看着你,別把那耗子藥當白糖造了。”
說着,牛倌就要上手和林長鳴勾肩搭背,瞧着牛倌指甲縫裏黑乎乎的一堆就覺得不簡單,興許是這個去茅房從不帶紙的家夥幹了什麽叫人作嘔的事。
曾經聽牛倌講過他最輝煌的事,那便是十幾歲時他與同村的十幾個同齡的孩子打架,他一個人硬是打贏了對面十幾個人,秘訣無外乎是拿着掃把沖進了茅房裏,再出來時,便是掃把沾屎,猶如呂布在世,無人敢與其匹敵。
所以,沒什麽髒事兒龌龊事兒是牛倌幹不出來的。
林長鳴還是小心為妙。
發覺了林長鳴對他那絲毫不避諱的嫌棄,牛倌撇了撇嘴:“有吃的沒,餓死了都”。
“真行,您這在糧棧裏都能餓着,跑我們這藥房找吃的來,腦袋有泡吧”。
“別墨跡,你就說風涼話,那吃的都是啥玩意兒,清湯寡水的,就是米湯,能喝飽嗎?”
林長鳴從櫃下的的藥袋子裏抓出來一把胡蘿蔔幹兒扔到牛倌面前。
“這是藥鋪,凡是藥材就能吃,就看你敢不敢吃了。”
牛倌拿起一根皺皺巴巴的胡蘿蔔幹兒看了看,直接塞進嘴裏嚼了嚼,味道雖然怪了些,但不礙事:“這不就是蘿蔔幹子嗎,有啥不敢吃的。”
這時林長鳴翻了翻醫書念道:“紅蘿蔔四兩,芫荽三兩,荸荠二兩,加多量水熬成兩碗,為一日服量,可治麻疹;紅蘿蔔四兩,芫荽三兩,荸荠二兩,風栗三兩,煎服,可治水痘子呦;還有,這四兩紅蘿蔔配以紅棗十二枚連核,以水三碗,煎成一碗,随意分服,連服十餘次,可治百日咳。”
看牛倌瞧都不瞧地就抓着蘿蔔幹兒送到嘴裏,林長鳴嘴角泛起了一個壞笑,從身後的藥櫃裏拿出一根長扁蜈蚣放在了那一堆蘿蔔幹兒中,果不其然,牛倌順手就把蜈蚣抓在了手裏,想都不想地塞進了嘴裏。
“哎,這蘿蔔幹兒咋這麽有嚼勁兒呢,挺筋道啊,這啥味兒啊?”
牛倌後知後覺地看了一眼手裏的半截蜈蚣,一臉吃了屎的惡心相,呸呸地吐着嘴裏的黑沫子,抓過林長鳴就要把剩下的半截蜈蚣塞進林長鳴的嘴裏。
“你個癟犢子玩意兒,你爹怎麽養了你這麽個缺心眼兒的玩意兒,你嘗嘗,你吃,惡心不死你。”
“別別,牛爺,你聽我說,這是好東西,蜈蚣啊,這玩意兒能祛風,攻毒,還能壯陽呢,好東西。”
牛倌不依不饒:“我撞死你,當我傻呢,這他麽毒蟲子,跟那長長(長蟲)一家的,你就一天不挨揍就皮癢癢。”
兩個人的嬉鬧有些過了,藥房裏的人紛紛矚目過來,正在給病人看病的藥房先生咳咳地咳嗽了兩聲,止住了兩人的打鬧。
牛倌尋了一杯涼水咕嚕咕嚕地漱口,林長鳴接過櫃前來人抓藥的藥方,他口述,櫃上的夥計稱量藥材。
“公英一兩二錢,半枝蓮一兩二錢,兒茶六錢,麝香二錢,犀角一兩,甘草二兩四錢,白敬一兩,忍冬屯一兩,冰片一兩,當歸一兩四錢,黃蠟一兩六錢,齊。”
林長鳴的陰陽怪調說完了,夥計手上利索地抽,合着裝藥的匣子,很快就把一副藥抓齊,來抓藥的是一個身材佝偻的老者,眼巴巴的看着林長鳴生疏地給他包着藥材。
牛倌在一旁又嚼起了蘿蔔幹兒,朝那老者說道:“喂,老家夥,他那是給你抓的二兩砒霜,半斤鶴頂紅,又添了一把耗子藥,你不怕吃死啊。”
那佝偻老者明顯一怔,啊了一聲,恐懼地看向林長鳴,牛倌在一旁沒良心地笑了。
林長鳴與老者說道:“別聽他放屁,他不是陳記藥房的。”
牛倌這時也上來解釋道:“放心吃吧,逗你的,你家耗子藥半斤半斤買啊,尋思是大米白面呢?”
那老者懷着對牛倌憎恨的眼光離開,臨離開前不忘對牛倌罵了一嘴,只是聲音太小,從他的面相裏看得出是在罵人,卻聽不出來是罵的什麽。
牛倌急眼了,張牙舞爪地就要追上去:“你給我站那,你再罵一句,整死你個老癟犢子。”
林長鳴拉住這頭犯了瘋牛病的東北大牛:“幹嘛呀你,人家招你了還是惹你了?你不是活該欠的嗎,我告訴你啊,你再這麽折騰下去,就得給咱們倆攆到大街上去,到時候你連蘿蔔幹兒都吃不上。”
牛倌轉悠着兩個大眼珠子消停了下來,把櫃上的蘿蔔幹兒都裝進了口袋裏,一點兒眼力見兒沒有地朝正在給病人號脈的先生嚷嚷道:“那什麽,老頭兒,你看看給我安排點兒啥活兒?”
藥房先生沒搭理牛倌,專心地給病人號脈,林長鳴想,先生心裏準是在說:滿口粗鄙,無禮莽夫,若是藥房有圈,定叫他提桶喂豬!
林長鳴在嘿嘿嘿地笑着,的确,如果牛倌不來,他一個人在這裏真的是沒有什麽意思,孤獨,寂寞,冷,牛倌來了,便能相互惡心,相互調侃。
把牛倌拉過來說道:“您牛爺是什麽人啊,那是有翻天覆地的本事,這藥房廟小,經不起您抻抻胳膊伸伸腳,要不您給我去辦一件事吧。”
咦,林長鳴的這副尖嘴猴腮的嘴臉似曾相識,上次,那次,大上次,大大上次,牛倌想起來了,每次林長鳴這副嘴臉找他辦事,都沒有好結果,果斷拒絕:“不去,你就沒安好心眼兒,打死我都不去?”
林長鳴拿出四塊大洋來,剛要塞進牛倌的口袋裏,琢磨着不值,又拿回來一塊,把三塊大洋塞進牛倌的口袋裏,小聲說道:“這次真沒事兒,我保證,您就去給我買幾本書,就是幾本書。”
幾本書?
牛倌開始嫌棄地把林長鳴推到一邊:“滾一邊兒啦去,買書那鎮子上多得是,就跑兩步道的事兒你還找我,指定這裏邊兒有事兒。”
林長鳴又湊到牛倌耳朵邊兒,神神秘秘道:“這書啊,不一般,不是說在哪兒都能買得到的,就是那種書,那種,正經渠道買不着那種。”
牛倌約莫是聽明白了:“你是說那種書啊,那确實不好買,你看誰家敢賣那種書啊,找我你算是找對人了,我知道什麽人手裏有那種書,沒準我能整來。”
牛倌看了一下口袋裏的三塊大洋,根本就用不了這麽多嘛,說道:“告訴你啊,這錢剩下都是我的了,不帶往回要的。”
林長鳴舉手立誓:“只要你能把書給我帶回來,誰要誰是孫子。”
一拍即成,牛倌樂了,因為不費力氣,這裏面就會有油水可撈,牛倌總是對這種事樂此不疲,在拍拍手就要出去給林長鳴尋摸這種不好買的書的時候,朝林長鳴邪魅一笑:“想不到啊,以前真沒看出來,藏挺好,騷勁兒上來擋都擋不住,還有這不要臉的調調呢?”
“滾!”
林長鳴只是罵了一句,罵得很簡單很有力,覺得在牛倌的這最後的一個笑容裏,有着說不盡的不懷好意,可是沒能參透這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之下又隐藏着某種龌龊的想法。
074諸事
從小在家中長輩的指導下,擺弄過不少次的火铳,對守備團人手一把的長槍也算熟識,可是第一次玩起了手槍這種小家夥,陸傲風還真是新奇滿滿。
在陸家後院對準了牆外的一棵樹上的喜鵲窩,打光了一彈夾的子彈,喜鵲窩被打得支離破碎,盡管手上的虎口被震得酥麻,可是陸傲風喜歡上了這個小家夥,真想有一天拿着這個小家夥,對着陳子陽的屁股開上一槍,既解仇又解恨。
陸傲風在房間裏把玩着手槍,瞄準着屋子裏每一個可以瞄準的地方,咔噠,扣動扳機,打光了子彈的手槍一聲脆響,小武推門進來,正碰巧遇上陸傲風的槍口瞄準到了他,小武站在門口,不知是進來挨一槍子兒好還是出去留一條命好。
咔噠!
陸傲風扣動了扳機,小武吓得腿上一軟,當即抱頭蹲在了地上。
陸傲風哈哈大笑:“瞅你那個慫樣,沒子彈了,子彈那麽金貴,我才舍不得打你呢。”
小武出了一腦門的虛汗,現在的他都有些不太敢接近陸傲風了,自從陸傲風的腳受傷了以後,平時閑不住,此時動不得的那些怨氣便全都撒在了小武的頭上,每每聽到是陸傲風在叫他,小武都會霎時在背後冒出一層冷汗,抱着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心态來見陸傲風。
強顏歡笑道:“二少爺,您這是找我什麽事啊?”
“上次我叫你去淩淩家看看,你去了沒有啊?”
“去了去了,二少爺交代的事,小武哪敢不去辦。”
“淩淩怎麽樣了現在?她娘好些了嗎?”
小武猶豫了一下趕緊答道:“淩淩姑娘沒事,還是和以前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娘,還是以前那個樣子,病怏怏的,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小武的神情緊張得很,若不是陸傲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把手槍上,那此時小武的拙劣的演技在陸傲風面前肯定是已經穿了幫了。
陸傲風從枕頭下拿出一包錢與一封信來,叮囑小武:“明天你再去淩淩家一趟,把這些錢交給她,她娘治病吃藥得不少錢用,再了,這封信是我寫的,你必須親自交到她的手上,聽到沒有?”
小武接過書信與錢袋,在陸傲風還無暇顧及到他的面部上那為難的表情時,灰溜溜地逃出來,一路徑直來到了陸傲萱的房門外。
“姑奶奶,救我!”
在陸傲萱開門的一剎那,淚流滿面的小武立即跪在了陸傲萱的面前。
“小武,你這是幹什麽呀,趕緊起來,有什麽話進來說。”
小武擦了一把鼻涕一把淚,把手裏的錢袋與書信交給陸傲萱,說道:“姑奶奶......”。
陸傲萱趕緊揮手打住,呵斥道:“你再叫我姑奶奶,本姑奶奶現在就把你打出去。”
“是,是,三小姐,是這樣,前兩天,二少爺叫我去看看淩淩姑娘,我去了,淩淩姑娘的娘去世了,王老爹也已經給淩淩姑娘找好了婆家,聘禮都已經下了,二少爺喜歡淩淩姑娘,都喜歡到了骨子裏,這您是知道的,我本來吧,是想告訴二少爺這件事的,可是回來的時候碰見蛇頭了,蛇頭也知道這件事,就讓我不準告訴二少爺,二少爺剛剛犯了家法,惹得大爺不高興,還傷了自己,依着二少爺的脾氣,若是被他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是什麽都不顧地就要沖到淩淩家去,到時候指不定做出什麽糊塗事呢。我就把這件事瞞了下來,二少爺剛才又叫我帶着錢和信去找淩淩姑娘,人家淩淩姑娘很快就要嫁人了,王老爹也明确說了,以後不再和我們陸家有關系,我這,到底是去還是不去,拿不定主意了,去了吧,被王老爹罵回來,事情鬧大了,二少爺還得受罰,不去吧,我這怎麽和二少爺交代啊,三小姐,平日裏就您最能出主意,您可得給小的想個辦法。”
陸傲萱打開了信封,拿出裏面的信紙,上面只有別別扭扭的五個字:淩淩,想你了。
而後是用更加別扭拙劣的手法畫出的一個紮着兩個大辮子的姑娘,若是不知道這是陸傲風寫給淩淩的信,很難猜得到這畫上的人就是那位嬌羞的名叫淩淩的姑娘。
陸傲萱把信收了起來,與小武說道:“這樣吧,明天你就和他說,淩淩一家都挺好的,先別告訴他真相,等他的傷好了再說。”
小武得了主意,正要離開。
“等一下,我再給他寫一封回信吧,這樣他能安心些。”
于是,陸傲萱找出了信紙筆墨,很快就以淩淩的口吻給陸傲風寫了一封回信,淩淩的字跡,陸傲萱是沒有見過的,不過就陸傲風的文化水平而言,是不用擔心他能從字跡中看出什麽不同的。
小武帶着信離開了,陸傲萱也替陸傲風感到了某種不知名的傷心,難道當初發生在陸傲涵與戴小金身上的悲劇真的要在陸傲風與王淩淩之間上演了?
陸傲風還沉浸其中,不知後事,當知道時,又該是一陣翻雲覆雨,雞犬不寧。
今年的陸家仿佛是遇上了一個多事之秋,諸事不順。
......
陳家大院裏。
從陳烨的卧房中傳出聲聲悠揚婉耳動聽的歌聲,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是少見的,就像是廟會時戲臺子上的女角,聲音時高時低,時急時緩,有抑有揚,哀而不傷。
美美的惬意,舒适的享受,陳烨躺在搖椅上,身上披蓋着一件羊皮大衣在這樣優美的歌聲中睡着了。
那是陳子陽在太原從洋人商販手中給他買回來的留聲機,是稀奇的玩意兒,通了電,放上唱片,就可以咿咿呀呀地唱個不停,不知疲倦。
在陳烨面前剛放出聲音時,陳烨竟還以為是有妖魔作祟,吓了一跳,翻來覆去地找這個在唱歌的女人,可是小小的留聲機裏哪能藏的住人?陳烨又說這是洋人投機取巧的花花東西,是吸人的魂的,執意要扔掉。
陳子陽哭笑不得,強留着這稀奇古怪的東西給陳烨聽了一陣,陳烨似乎又改變了對這件東西的看法。
說,這是他目光如豆,孤陋寡聞了,如此鳳毛麟角的東西,陳家應該有一件,而那家姓陸的沒有,高他們一頭。
陳子陽悄悄地關掉了留聲機,那樣繞耳不絕的歌聲一停,陳烨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啧啧,人吶,上了歲數這精神頭就不那麽好了,歇着歇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