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4)
聞聽是陸品文被擡回來了,陸德有,陸德全已經守在了房間中,靜等着郎中的診斷結果。
對于這位被趕出家門十年之久的侄子,兩個人心中也是有着說不盡的辛酸。
陸德厚來了,同樣等在一旁,郎中診斷過後出來說道:“陸四爺的右手保不住了,小臂骨已經碎斷,只剩一層皮肉在連着,接不上了,現在淤血反噬,若是不快些把小臂鋸掉,恐怕整條手臂就都保不住了。”
幾個人在一旁都靜等着陸德厚的答複,畢竟血濃于水,陸德厚才是陸品文的親爹,這個決定誰也替代不了。
陸德厚猶豫了好一會兒,面目冰冷道:“保命首要,鋸!”
接下來的場面沒有人願意看了,痛心疾首,紛紛走到院子中。
陸傲風集齊了上百陸家門徒,嚴陣以待,與陸品言說道:“爹,人都到齊了,兄弟們都憋着一肚子火兒,就是要徹底把陳家從覃思鎮給抹了。”
陸德有與陸德全亦是恨得牙癢癢,自古有言,仇禍不當殃及妻兒,更何況是心智只有孩童一般的陸品秋,陳子陽這次算是徹底把整個陸家激怒了。
陸德全與陸德厚說道:“大哥,這事兒不能忍了,你看看,你對陳家人忍氣吞聲了二十年,換來了什麽,是變本加厲啊,這口氣若是再忍了,下次可就不僅僅是品文沒了一條胳膊的事了。”
幾個人在等着陸德厚的态度,陸德厚反倒是嘆氣一聲,扭動輪椅的輪子轉向正在給陸品文鋸掉胳膊的房間,與陸品言說道:“品言,現在你是一家之主,我老了,好多事情想不明白了,你就不必什麽事情都問過我了,該怎麽辦就自己拿主意吧。”
陸德全更是鼓勵道:“放開了去幹,咱陸家的底子經得起折騰。”
陸品言點頭會意,看向陸傲風,似是要下命令了,早已按耐不住性子了的陸傲風只等陸品言的一句話,便立刻殺向陳家,掃蕩陳家所有在鎮上的鋪面。
陸品言卻說:“把人都散了。”
陸傲風險些轉身奔了出去,待聽清陸品言的話,只得驚訝一聲:“啊,為什麽呀?”
陸品言思索了一番,老謀深算道:“要動陳家這父子倆,不一定非得大動幹戈,上兵者伐謀,下兵者方才伐交,有陳子安和守備團在,外面這一百多號人也成不了什麽氣候,陳子陽是斷斷不能留了,拔了陳子陽,就是斷了陳烨的左膀右臂,再叫他去太原城吃幾天牢飯,給他長長記性。”
陸傲風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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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鬧着藥荒,太原城省政府正在嚴打趁機哄擡藥價,發大災難之財的人,只是還沒查到覃思鎮罷了,我們就借花獻佛,給省政府送一份大禮。”
......
092藥荒
經歷了連續半月的搶藥大戰後,陳家名下的藥鋪也已經瀕臨關門,無藥可賣,唯有陳記藥房仗着老底子厚實,尚在堅持。
太原省政府下達的控制藥價的命令已經傳到了覃思鎮,陳烨又将藥房與藥鋪的藥價重新定位到藥荒之前的價格。
陳烨緊閉了陳記藥房的庫房,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上,藥房只售賣存量較多的藥材,那些存量已經撐不足半月,或者已經基本見底的藥材則是以售光為由不準售賣。
只等着省政府不準哄擡藥價的號召苗頭熄滅,再重新賺上一筆。
當初與陸家交好的李參謀是一個在官場之上如魚得水的人,在上一次摧毀太原城共-黨地下組織,抓捕分散的共-黨立功之後,很快便晉升為師部級正參謀。
陸傲風快馬加鞭趕去太原省政府駐地,見到了李參謀,将一封揭舉覃思鎮藥商陳烨的舉報信交給了李參謀,由李參謀繞過那些不靠譜,極有可能與陳烨有私交關系的底層官員,直接上交與省政府工商委員會。
恰逢這時,面對太原及其四周城鎮鬧起的藥荒,省政府工商委員會派出了督察專員與太原警察局聯手專門處理此事,法理之內,不得容情,凡涉事者,從嚴處理。
很快,等待着陳烨的将會是牢獄之災。
大環境下的動蕩必會波及到小環境,因為藥荒的緣故,陸家下面的數百門徒家中有了大病小病,都是來陸家取藥,一時間,陸家的存藥變得捉襟見肘。
禍不單行,又偏偏遇上陸品文鋸掉半臂這件事,家中存留的用以止疼止血,恢複氣血的存藥不多了。
陸品文被鋸掉了半條胳膊,大量失血,昏迷不醒,所需藥量之大,陸家拿出所有能用的存藥也不過是只有五六頓熬藥的量了。
陳記藥房早已下令,不論多少錢,都不得賣藥給陸家一斤一兩,一向仰仗着的太原城中的藥鋪也已經關門,陸家這次遇到難過去的坎兒了。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被喂過藥後,中途醒來一會兒的陸品文又昏睡過去。
房間裏沒有掌燈,陸德厚坐在輪椅上,看着躺在炕上,失去半臂的兒子已經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伺候陸德厚行動的侍女等在屋外,不敢進去稍有打擾。
謹聽着郎中的話,到了時辰就要給陸品文喂一次藥,陸傲風的母親端來了新熬好的一碗藥,進到屋中,見陸德厚還在瞧着陸品文發呆,小聲道:“大伯,天色晚了,您回去吧,又該給他四叔喂藥了。”
多少年不曾流過眼淚了,甚至早已忘卻了眼淚是這世間的何物,陸德厚的一雙老眼竟然濕潤了許久,擦了擦眼睛濕潤在眼角堆出的眼屎,陸德厚問道:“老大房的,還有多少藥了?”
陸傲風的母親不想給陸德厚心中添堵,寬慰道:“大伯,放心吧,還夠三四天呢。”
陸德厚嘆道:“怎麽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麽不得安寧呢?”
大門口來人上報,有一對母女等在門外,言說要見陸家四爺,陸傲風約麽是知道那對母女是誰,沒有驚動家裏人,來到大門口,果不其然,是小妮娘母女。
小妮娘面上焦急,與陸傲風懇求道:“陸少爺,請您告訴我,品文他怎麽樣了,今天在街上的事我都聽說了,怎麽一天了,都沒見品文回來呀。”
陸傲風為難地撓了撓腦袋,說道:“那什麽,我四叔,他,他沒事兒,就是暈了,還沒醒呢,過兩天,過兩天你就能看見他了,回吧。”
“那能不能讓我見他一面,看不見他,我這心裏放不下。”
陸家的大門不是說誰想進就能夠進的,小妮娘屬于是陳家的佃戶,還是一個寡婦,在鎮上因為與陸品文住在一個屋檐下,還是一個名聲不佳的寡婦,這樣的人按理說是不允許進陸家的大門的。
可不論是別人怎麽說,怎麽聽,怎麽議論,在陸傲風的心裏是有一杆稱的,陸品文在外流浪乞讨多年,盡管家裏人時常會瞞着陸德厚給予接濟,但終究是杯水車薪,好在是後來的小妮娘收留了陸品文,兩個苦命人在同一個屋檐下,絕沒有外界人所說的那麽肮髒龌龊,蠅營茍且,不過是有個伴兒,搭個夥,一起在這艱難的世道裏活下去罷了。
陸傲風有心成人之美,也看得出小妮娘對陸品文是一片真心,與門口的四個門徒問道:“那什麽,我領她們進去,你們怎麽說啊?”
離陸傲風最近的一個答道:“回二少爺,我們什麽都沒看見。”
陸傲風滿意地點了點頭,引着小妮娘與小妮進到院中,避開家中人的眼睛,來到了陸品文休息的偏院客房。
正看見陸德厚被侍女推着離開,陸傲萱守在屋門口,點點啜泣。
“傲萱,四叔醒了嗎?”陸傲風問道。
見到陸傲風身後的一對母女,陸傲萱也無驚訝,這對與陸品文生活在一起許久了的母女,她也是識得的。
抹了抹眼淚,低聲道:“沒呢,娘在裏面給四叔喂藥。”
陸傲風哦了一聲,正要推門進去,門被拉開,端着空碗的母親一臉愁容地走了出來。
見到陸傲風帶進來兩個陌生人,遲疑道:“傲風,她們是誰啊?”
陸傲風趕緊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娘,小點兒聲,她們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我四叔,我四叔屋裏的,老婆,孩子。”
最後一句話,陸傲風實在是找不到可以解釋的話語了,貼近真實地胡亂了一句。
陸傲風的母親明曉地哦了一聲,讓開身後的門口,說道:“那你們進去看看他吧,不過別說話,也別動他,他還沒醒呢”。
小妮娘和小妮進了屋子,陸傲風将門關好,母親又将陸傲風拉到一邊,看似是有責備的意思。
陸傲風解釋道:“娘,你聽我說啊,太可憐了,這些年要不是她,你也知道,就像今年冬天,凍死多少人啊,我四叔備不住早就......”。
母親輕輕的一巴掌打在陸傲風的身上,責備這個愣頭愣腦的兒子道:“呸呸呸,說什麽呢,誰要和你說這件事了。”
“那是什麽呀?”
亮了亮手中空空的藥晚:“家裏沒有藥了,你四叔的藥就夠明天一天的了,要是再買不到藥,你四叔後天就得咬牙挺着疼了,得趕緊想想辦法。”
“行,媽,你別着急,爹已經派人去太原找藥了,那麽大個太原城,總能找到兩副藥,我再出去看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眼下也只能這樣了。”
将手裏的藥方交給陸傲風,有些落寞地離開。
陸傲風跑到陸傲萱身邊叮囑道:“傲萱,我要出去一趟,找找鎮裏的幾家大戶,看能不能尋到幾副給四叔用的藥,一會兒你送小妮娘離開,別叫爺爺他們看見。”
叮囑完了,陸傲風就要風風火火地離開,陸傲萱在後招呼道:“二哥,都這個時候了,誰家不是顧着自己的命啊,你能去哪裏找藥啊?我有個主意,你可以試試。”
“什麽主意啊,趕緊說。”
“你去找林長鳴,就是陳家的女婿。”
“他?那個廢物?”
陸傲風想都不想地立刻搖頭,否定了這個辦法,這個時候凡是與陳家扯得上關系的,陸傲風絕不沾邊兒。
“你聽我說啊,他這個人也許真的和陳子陽他們不是一條心,你忘了上次他幫你的事了?還有這次,不也是也是他來給咱們家報的信嗎,現在整個覃思鎮就只有陳家藥房有藥了,他又是在那裏的半個掌櫃,你去找他,也許能弄出幾服藥來。”
陸傲風仍在猶豫:“行嗎?這是叫我有求于他啊,我不幹。”
“哎呀,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乎誰求誰的,四叔的傷最要緊,那你不去我去。”
陸傲風拉回負氣離開的妹子,勸道:“行,我去,你在這兒等着,屋裏的那兩位可就交給你了。”
很快,在這個夜空布滿星河的夜晚剛剛到來時,覃思鎮的空氣中飄浮着叫不上名字的香味的炊煙中,陸傲風守在了林長鳴回到陳家的必經之路上。
霸氣地擺着一種足以一眼震懾住林長鳴的姿勢,求人?在他這裏,不存在的。
093小賊
每天掐着點兒地将藥房關門,林長鳴與牛倌總是最後一個關門離開的人。
從藥房到陳家的這段路,不遠,也不近,每晚回到陳家,走這樣的夜路,從一開始的免不了的磕磕絆絆,到後來的閉着眼都能走回陳家,林長鳴不禁矯情:人這個物種的适應能力就是這麽強,打進中國的小日本兒們習慣了在淪陷區作威作福,他這個背井離鄉的北平人習慣了在覃思鎮享受着安逸和混吃等死。
有時候想想,北平的街道是什麽樣的?哪塊牆角被人撬去了一塊磚,哪段路上被人刨出了坑兒,哪裏的皇城牆又被人拆了,仔細想想,發自肺腑地去想,都想不起來了。
卻唯獨把回到陳家的這段路記得這麽清楚。
人,真是欠的!
林長鳴拉着牛倌的衣服走在後面,牛倌像是一個拖了一條大尾巴的人,也像是領着一個粘人的小媳婦,在幾次拍打在林長鳴抓在他衣服上的手而無果之後,也就放棄了。
“你又咋地了,作啥妖兒啊?”
“我害怕。”
“嘎哈玩意兒?害怕?怕你爹個大尾巴,這一天給你嘚瑟的,膽兒比我都大。”
林長鳴照着牛倌的屁股踢了一腳,罵道:“你爹個尾巴,你大爺尾巴,你全家尾巴,罵我成,別扯上我爹。”
牛倌的大爪子抓住林長鳴的小細脖子就給推到了前面,嗆嗆道:“還不能說你爹了?給你能耐的,這時候知道裝孝子了,那在你爹面前老裝啥大尾巴鷹啊?”
牛倌是那種沒理硬要攪出三分理的人,林長鳴是純靠嘴皮子利索能得另外七分理的人,前提是有着君子約:動口不動手。
牛倌從不裝君子,只裝犢子。
“不走了,走不動了,歇會兒。”
垂頭喪氣的林長鳴蹲在路邊不走了,前方不遠處已經看見了陳家大門口挂起的燈籠。
這時候打起了退堂鼓。
牛倌在一旁諷刺道:“該,活該,活血該,讓你嘚瑟,你幹這事兒之前你咋不和我商量商量呢,就這麽跑到陸家報信兒去了,多少雙眼睛盯着呢,弄不好現在那老癟犢子還有那小癟犢子正拿着鞭子棍子地等着你呢,上次你走運了,你媳婦護着你,可那是最後一次,你還犯,誰也救不了你,等死吧就,你尋思這上門女婿就是這麽好當的呢?說好聽的那是一個女婿半拉兒,說不好聽純就是找個幹活兒多吃料少的叫驢子。”
越聽牛倌說得越離譜,還越來越氣人,林長鳴從地上抓起什麽就朝牛倌砸過去什麽。
“你是不是牛嘴裏吐不出狗牙來,說正事兒一點兒沒譜,說這些歪門邪道兒比誰想的都多。”
牛倌瞪着林長鳴一側,直接回過來一句:“這次我可沒胡扯啊,你要挨揍了!”
“閉上你的烏鴉.....”。
正在林長鳴要嘴上讨伐牛倌時,只見從陳家方向而來的一個人已經在夜色的掩蓋下到了身邊,想跑已經是來不及了,可能也跑不出那個人的手掌心,只能祈盼着這個人是路過,看不見在路邊蹲成一團的林長鳴。
恰恰,這個人站在了林長鳴的身邊。
牛倌挺身而出,拉起林長鳴到身後,強勢道:“咋地,陸傲風,沒完沒了了,欺負外地人上瘾是吧,看我們軟柿子好捏啊,我告訴你啊,今天是我們給你們家報的信兒,因為這事,已經又把陳子陽給得罪了,你可以不知道恩,也可以不報,但是你不能亂咬一口,逮誰咬誰。”
陸傲風甩手把一個錢袋子扔進牛倌的懷裏,洋洋灑灑道:“錢不多,一點兒心意,謝謝林大女婿給我們家報信兒,今天我不動手,找你有點兒正事兒。”
“你除了動拳頭,還能有什麽正事啊?”林長鳴躲在牛倌身後說道。
陸傲風一聽就有了脾氣,撸起袖子就要動手,牛倌橫在中間道:“嘎哈呀,剛才咋說的,不是不動手嗎?”
陸傲風重新擺回姿态:“對,不動手,你讓開,我找他真有事。”
牛倌還是不放心,這時候他就是保證林長鳴是個囫囵人的唯一屏障了。
“我發誓,我動他我是孫子行嗎?”陸傲風保證道。
這樣還差不多,牛倌琢磨了一下,掂量了一下手裏的錢袋子:“那行吧。”
大義凜然地把林長鳴出賣給了陸傲風。
在陸傲風的絕對力量面前,林長鳴無論怎樣反抗都會是一種難看且無力的花架子,被推搡着到了一旁,緊張地問道:“有什麽事兒你就說呗,別叫他們家人看見我和你在一塊兒,我現在的日子都夠難過的了。”
陸傲風帶着林長鳴到了一個路邊的燈籠燈光能照及到的地方,拿出那張藥方給林長鳴。
“趕緊看,藥房裏還有沒有這些藥?”
林長鳴狐疑地對着燈光看了兩眼,有果根,決明子,杭白菊,白芍,上川芎......
是一活血化瘀止疼的藥方。
林長鳴回想了一下:“大概,保不齊地應該還有,你要這些藥幹嘛呀?”
欲人誠,當待人以誠,陸傲風不打算瞞着這件事,據實以告道:“陳子陽把我四叔的胳膊打斷了,現在已經鋸掉了,家裏的藥快用光了,沒有藥,我四叔這幾天挺不過去,現在也就只要你們藥房裏能有這些藥了。”
林長鳴明白陸傲風的意思了,這是要他去偷藥啊,不禁心裏犯起了嘀咕,面上為難道:“這事兒,我,我幹不來,這要是被他們知道,我就真得死無全屍了。”
“那你就是打算見死不救了?”
“沒有,真沒有,那麽多有藥的地方是吧,太原城那麽大,怎麽不能買到藥啊,幹嘛非盯着我不放啊,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我沒辦法啊。”
陸傲風喘着粗氣,有些動怒了,低沉着聲音吼道:“但凡現在還有能找到這麽多藥的地方,我絕不來找你,你以為我有辦法啊,那是我四叔,救他的命我才拉下臉來這兒求你,藥房人那麽多,我為什麽來求你啊?”
“因為我好欺負呗。”
陸傲風真想揮起拳頭揍他一頓,可看看在一旁緊盯着的牛倌,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因為我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有正義感啊,陳子陽為非作歹,你看不過去吧?你能冒着危險告訴我他藏了暗器,也能顧不上他地來我們家報信,這麽多好事都做了,怎麽到這時候就,就慫成屎了呢。”
林長鳴在一旁瑟縮着脖子:“那不叫屎,那叫爛泥。”
“我告訴你啊,我四叔已經沒有了胳膊了,他的命夠苦了,你是看見過的,還有那娘倆,都指着我四叔活着呢,我四叔要是死了,那娘倆也活不成,到時候,害死我四叔的就不止是陳子陽了,還有你的份兒,林長鳴。”
林長鳴眉目一動:“不對呀,這有我什麽事啊?怎麽就有我的份兒了,我又沒動手。”
“因為你明知我四叔沒有藥就活不成,你卻在這兒見死不救啊。”
“我什麽時候知道你四叔活不成,又怎麽見死不救啊......”。
“就現在,我告訴你的,他活不成,你說的,你偷不出來藥,就是見死不救。”
林長鳴明白了,合着就是一個圈套哎,看不出來,陸傲風這一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還有這麽缜密的心思,可真不容易,估計腦袋都想大了好幾圈兒才琢磨出來的。
見林長鳴不為所動,陸傲風接着說道:“你不是心腸那麽硬的人啊,我告訴你,我四叔現在昏迷不醒,小妮娘就快領着孩子挨家挨戶下跪去求藥了,弄不好就是賣-孩子都能幹得出來,你真就忍心?你不是讀書人嗎?那孔子,老子,還有什麽這個先賢,那個先賢的,就告訴你要見死不救是吧,你說話呀。”
林長鳴的心是軟的,比身上的骨頭還軟,他并非不想施以援手,只是懼于陳烨與陳子陽的威勢,他不像陸傲風身後有一個陸家,可以肆意妄為,他在這裏無依無靠,捅出了簍子,只能自己擔着。
見林長鳴的樣子比難産還難産,一點兒都不爽快,陸傲風奪過藥方罵道:“林長鳴,我當你是個爺們兒能幹點兒好事兒,不是跟着那對父子倆為禍鄉裏的,可現在看來我走眼了,你沒有良心,你不知道什麽是心疼,什麽是死人,你就這麽當一個狗腿子地過下去吧,你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否則見一次打一次,就像陳子陽打我四叔和小叔這樣,我讓你的胳膊腿兒都保不住,現在沒事兒的時候就摟吧摟吧自己身上的零吧碎兒看看,多看看啊。”
林長鳴心裏的某種尊嚴是可以耳朵聽人唾罵,身體被人毆打侮辱,但是絕不能涉及到對人格的質疑與對尊嚴的玷污。
陸傲風做到了,他攻進了林長鳴心裏那一道十分簡陋卻少有人能看見的防線。
于是,林長鳴沖上來,搶下陸傲風手裏的藥方,怒氣雄風地指着大藥房的方向:“走,現在就去,我就是要告訴你,我不怕死,我不是見死不救的人,更不是和陳子陽一路的沒皮沒臉的市儈,你想要多少,我把藥房搬給你成嗎。”
看着有些激動到失去理智的林長鳴,牛倌沖上來攔在路前:“幹啥去你,這麽不長記性呢,活不活了?”
林長鳴有些氣憤地指着牛倌問道:‘救人,有人馬上就要死了,陳子陽幹的,你救不救?”
牛倌不加思索道:“救啊,肯定救啊。”
“那你就讓開,別看着我,咱們在這兒,別人瞧不起咱們是別人的事,可咱們自己不能瞧不起自己,是在這兒不頂個屁用,爛魚它也是魚,可有些事沒咱們它就是幹不成。”
牛倌迷糊了,看林長鳴激動的樣子,該是受了刺激了,一路大步如跑地奔到了藥房,在打開藥房大門,驚到了在藥房裏守夜的夥計後,林長鳴突然有些膽怯了。
逞一時之勇只是在一種妄自狂大的情況下的快感,當受到微乎其微的阻撓時,便會被打回原形。
林長鳴定了定神,堅持着,心中有一種聲音,他要讓陸傲風從此對他刮目相看。
094危機
見是林長鳴來了,樓上的夥計點起了蠟燭。
林長鳴說道:“沒事,不用,你忙你的,這兩天有點兒拉肚子,我下午配了藥了,忘記抓了,我自己來就行,你上去吃飯吧。”
牛倌朝那夥計揮揮手道:“趕緊上去吧,我們抓完藥就回去了,要不我上去替你吃飯去,正好我也沒吃呢。”
一聽牛倌這樣說,那夥計立刻扭頭跑到了屋裏。
牛倌在後面端着蠟燭,林長鳴對着藥方在藥櫃前一味藥一味藥地找,基本能找全,開始了有些笨拙地稱量。
牛倌在林長鳴身後小聲說道:“你可想好了啊,這要是被發現了怎麽解釋啊?”
“沒法解釋,別讓他們發現不就成了,這地方我是真的待夠了,我想好了,我要回北平,回去找我爹娘,北平城裏的親戚不少,我就不信我爹娘走的時候就一句話都沒留下。”
這話一說,立即得到了牛倌的贊同:“好,這主意好,我也在這地方待夠了,天天憋一肚子氣,看見你那老丈人就煩,還是回北平舒坦,什麽時候走啊?”
“前幾天買藥的太多,櫃上亂,我拿了不少錢,回去這一路上的路費肯定是夠了,等路上的土匪都剿幹淨了,咱們就走,這次說什麽也不留這兒了。”
“那就這麽的,回去之後再找着你爹,你得讓我當一個掌櫃的,跟你在這邊不能白受這麽些個罪了。”
林長鳴大方道:“行,只要能回去,我繼續當我的講師去,我們家那些鋪面,你想去哪個鋪面裏當掌櫃都行,随你挑。”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甚至已經聊到了多年之後,林長鳴在北平功成名就受邀來山西作講堂,臺下的聽衆裏坐着陳烨。
而牛倌則是想到了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小有餘富的小老板,手上帶着金戒指,脖子上挂着手指一樣粗的金鏈子。
陸傲風在藥房外卻是急得幹跺腳。
林長鳴包好了大概是五天的藥量,見到陸傲風時,并沒有急着将藥交給陸傲風,而是說道:“只能拿這麽多,再多了就能看出來了,另外,這些藥不能白給你,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陸傲風急道:“什麽事,趕緊說。”
“你得先答應我,因為我還沒想到是什麽事兒呢。”
本以為林長鳴會要錢要東西的牛倌傻眼了,也與牛倌想的一樣的陸傲風也傻眼了。
此時的林長鳴可不是那個被陸傲風吓得腳軟腿哆嗦的那個人了,反而是有些嚣張的氣焰,誰叫他手裏拿着陸傲風的短柄呢?手中有藥,心中不慌。
牛倌在後面醞釀着更大的陰謀,他要配合林長鳴狠狠地敲詐一筆陸傲風,比如說一萬大洋。
附和道:“對,這現在藥多難搞啊,不好整啊,不能白給你,那不是敗家了嗎,你得答應我們一件事,只要你答應,到時候想到了再告訴你。”
陸傲風呵呵一笑:“跟我玩兒心眼子是吧,到時候你們就是要我拿刀抹了自己,我也得答應呗?”
林長鳴搖頭:“沒那麽嚴重,肯定你能辦到,而且特別簡單,讓你做那麽不是人的事兒那我就太不是人了。”
“你說的啊,特別簡單,一句話就能辦到的事兒是吧?”陸傲風再一次确認。
林長鳴點頭。
“好,我答應你。”
陸傲風點頭,伸手索要。
将幾副藥交給陸傲風,三人分道揚镳。
路上,林長鳴吹着口哨,十分地美滋滋,牛倌看不懂了,問道:“你剛才說那話啥意思啊?我咋沒聽太明白呢,看你這意思,好像沒打算和他要錢是吧?”
林長鳴嗯道:“對呀,要錢幹嘛呀,咱們倆身上的錢還不夠回北平啊,要多了有什麽用,帶身上都是累贅,就不怕半道兒叫人盯上啊?”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陸家他們家大業大的,你費了這麽大的勁,到最後不要錢,腦袋跟腚溝子長調個了?”
林長鳴罵道:“你屁股蛋子才長到腦袋上了呢,你也不想想,咱倆說回北平,是,有錢了,這一哭甭愁吃喝,可怎麽回去啊?用你那倆牛蹄子走回去啊?咱得有一輛馬車是不是,想在陳家搞一輛馬車甭尋思,可陸家有的是啊,讓陸傲風搞一輛馬車,不是什麽難事兒吧。”
被林長鳴這樣一說,牛倌豁然開朗,真恨不得抱住林長鳴親上幾口,哈哈道:“對呀,我咋沒想到呢,你想的還挺周到,行啊你。”
林長鳴蹦跶了幾下,損道:“你以為都和你似的,腦袋裏都是油,肚子裏都是糞呢,這叫頭腦,the head!”
牛倌臉上的醜笑收回去了,聲音提高了幾番:“癟犢子玩意兒你說啥,你說誰是野漢子?給你點兒笑臉你就上天是吧。”
來不及和牛倌解釋那是英文不是野漢子,牛倌就揚踢追了上來,林長鳴大笑着狂奔,一路奔到陳家門口。
一路歡聲大笑不斷,好久沒有這樣開懷地暢快過了。
似乎已經看見了闊別良久的北平與親人就在眼前,在不遠處,朝他們招手。
所以,他們笑了。
......
與陸品言所預料的一致,第二天一大早,覃思鎮開進了兩輛警車,太原警察局前來公幹,目标直指陳家。
陳家大門前,一名警長領着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與陳家門徒展開了對峙,警長拿出抓捕令高聲喊道:“奉省政府工商委員會與太原警察局令,今有人舉報覃思鎮陳記藥房老板陳烨涉嫌哄擡藥價,發匪亂財,擾亂治安,特請陳烨先生到警察局接受調查,違令者,視與政府作對,将以擾亂執法罪抓捕。”
一連三遍地高呼,還不見陳烨出來,門口聚集了大批的陳家門徒誓死阻攔警察闖進陳家大門。
警長退後一步命令道:“舉槍,準備!”
十餘警察立刻擺開陣勢,推彈上膛,準備以火力打開一條路,此行目的是帶陳烨回警察局,陳家人這樣阻攔,不乏有陳烨逃跑的可能,而他們絕不能放跑了陳烨。
門口擁堵着的陳家門徒也紛紛舉槍,大有火并一場的沖動。
“慢着!”
陳烨的低沉聲音從人群後響起,與此同時,幾乎等同于騎虎難下的陳家門徒趕緊讓出一條路。
警長揮手,十幾條槍放下,與陳烨問道:“你,就是陳烨?”
陳烨兩手拄着手杖,微微點頭。
警長又要拿出抓捕令重念一遍,陳烨連連搖頭道:“好了,長官,剛才你在外面念的我都已經聽到了,這樣吧,我陳某人跟你走,接受你們的調查,不過請給我一點兒時間,家裏事情多,放心不下,還容我和家裏人交代一下。”
警長默許,将包圍在陳家門前的警察撤走。
陳烨轉身與陳子陽交代道:“子陽,這件事非同小可,那麽多人買了咱家的藥,賴不掉,這樣,我進了警察局之後,你就立刻把咱們家在太原城裏的關系都跑一遍,尤其是省政府那邊兒,不管花多少錢,都得平了這事兒,還有,讓藥房先關門一陣子,等風聲過去了,我回來了之後再說。”
陳子陽點頭答應:“義父放心,您頂多在警察局裏待一天,一會兒我就去找大哥,我們一塊兒去太原,那些老爺們這些年拿了咱們家多少好處啊,也該辦點兒事了。”
陳烨欣慰地點點頭:“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記得把長鳴叫回來,你和子安去太原找關系,家裏就得交給長鳴,總得有個男人在家才放心。”
叮囑過了,陳烨邁着桀骜了一輩子,不可一世了一輩子的步伐登上了警車。
陳烨被帶走了,正當陳子陽準備前往守備團去找陳子安的時候,陳子安的司機達子跑到了陳家,言說太原軍部來電,因陳烨涉嫌哄擡藥價,賣天價藥材的罪名,陳子安身為覃思鎮守備團營長,知法不報,涉嫌包庇罪名,被點名暫時撤銷營長職務,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