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七回家回得匆忙,家裏連給溫七的院子都沒有收拾出來。

溫七困得厲害,見過溫老夫人後又去見了母親溫二太太,在二太太那裏認識了同父異母的五姐,就抓着這個姐姐,要蹭對方的院子睡個午覺。

溫五也是沒見過這麽自來熟的啞巴,但母親本來就覺得愧對這個養在外面的女兒,如今剛回來,自然是恨不得捧在心尖上。而溫五是庶女,平時走得又是溫婉大姐姐的人設,不好推拒,只能答應下來,領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她還和溫七說了不少府裏的事情——

比如溫家三房的小孩都是一個齒序,大伯的兒子溫榕年紀最大,不考科舉,跑軍營裏去了,如今随鎮遠軍去了南邊,不在家。

然後就是他們二房的長子,同輩排行老二的二哥溫棠,今日與書院裏的同窗一塊出了門,也不在家。

三姐是大伯家的,去歲就嫁了。

四哥溫竹是三房的,吊兒郎當游手好閑,不好好讀書,也不愛舞刀弄槍,成天不着家,今日也是如此。

溫五本人是二房庶出,也是他們家唯一的庶女。

六姐溫瑤則是三叔家的。說起溫瑤,溫五有着濃濃的不滿:“六妹見天的到處亂跑,兩年前還想一個人騎馬去隐山,好不容易才被帶回來。今天一大早也不見她人,說是又去聚賢樓了,一個姑娘家家的,成天往男人堆裏擠,不害臊。”

溫七是啞巴,溫五說什麽她都安靜聽着,一不小心就讓溫五産生了自己是在樹洞的錯覺,沒一會兒就人設盡毀,拉着溫七幾乎把前十幾年攢下的牢騷全說完了。

溫七,保持微笑。

等好不容易能睡了,溫七恨不得死在柔軟的被窩裏,被叫醒的時候還有些起床氣,冷冷淡淡掃了來叫自己的丫鬟一眼,吓得那丫鬟跟見了鬼似的。

中午在溫五這邊用了飯,下午溫七的院子終于被打掃出來,連帶着給溫七準備的丫鬟也備齊了。

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四個,其中一個是老夫人賞的,一個是溫二太太——也就是溫七親娘給的。

老夫人給的那個叫知書,溫二太太給的那個叫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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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七嫌麻煩就沒改名。

剩下兩個是從二等丫鬟升上來的,一個叫梅香一個叫銀環。

溫七聽了腦殼痛,就拿紙筆給這倆改了名字,梅香那個改叫紅箋,銀環那個改叫皎月。

其他還有二等三等的丫鬟婆子,溫七一個都沒記住,改好名溫二太太那邊就派了人過來給溫七量身,說是要做新衣。

溫七閉着眼擡着手,木頭樁子似的杵了半天,等丫鬟們量好身,便迫不及待地撲到了床上,睡了個昏天暗地。

又是要用飯了被叫起來,沐浴更衣,收拾好被領去了飯廳。

晚上家裏人倒是齊了不少,除了還在南境的大哥,其他人都在,溫七一一認了人,一家人一塊吃了頓飯。

飯後自覺關系親近的溫五拉着溫七一塊走,之前被溫五抱怨過的溫瑤湊了上來,張口就是:“七妹剛回家,有哪裏不習慣的,只管說,祖母寬厚仁慈,你這般一聲不吭反而容易招她老人家不喜。”

溫瑤長相可愛笑容明媚,頭上梳着雙螺髻,髻上點綴拇指大小的用金絲與珍珠串成的花,紫玉做的花蕊,垂下細小金環扣成的流蘇,襯得人矜貴又可愛。

夜間風大,三人身上皆披着鬥篷,獨獨溫瑤的鬥篷是如火的紅色,上繡雲月與白梅,邊沿滾了一層雪白的狐貍毛。因只是風大,并不多冷,溫瑤沒怎麽攏着鬥篷,随着她朝她們走來的動作,能隐約看到鬥篷下紫羅蘭色的短襖與绀色的馬面裙,無論是布料還是繡工,皆是上等。

對比之下,溫五和溫七的衣着就顯得有些不夠細致了。

倒不是他們二房比三房窮,只是溫五是府裏唯一的庶出,就算溫二太太不為難她,也總有顧不上的地方,且今日也不是什麽節日,溫五穿的也不過是一身半新不舊的襖裙,外面披着墨綠的鬥篷,本是沉穩的顏色,在溫瑤的襯托下,反而顯得老氣了起來。

溫七這一身倒都是新衣,不過是溫二太太在溫七回來前估摸着尺寸做的,難免有些不适合的地方。

溫瑤話落,早有不滿的溫五借題發揮,聲音尖銳:“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故意來嘲笑小妹的嗎?”

溫瑤被吓得一愣,不懂一向溫和的五姐怎麽會突然這麽兇。

溫瑤身邊的丫鬟因為主子得寵脾氣也不小,當下就護在溫瑤身前,“五姑娘好生不講道理!我家姑娘不過是看七姑娘一直不說話,過來關心關心,你憑什麽這麽兇巴巴地罵人?”

“這裏哪輪得到你說話!滾開!”溫五早就看不慣溫瑤身邊的丫鬟一個個譜擺得比她還大,忍了多年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朝着那個丫鬟就吼了一聲。

溫瑤自覺委屈至極,含着眼淚推開身前的丫鬟,朝着溫五倔強道:“五姐若有不滿,罵我就是,何苦作踐我身邊的人。只是我不懂,我做了什麽惹惱了五姐,我不過是來關心一下七妹。”

“你這叫關心?你要是真的關心你就該知道……”

“這是在做什麽?”一道帶着少年稚氣的聲音打斷了溫五的話,衆人回頭,才發現不遠處站了兩個人,一個是他們的二哥溫棠,一個是四哥溫竹。

開口打斷溫五說話的,就是溫竹。

溫瑤那個膽大的丫鬟開口就噼裏啪啦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因為覺得自己家姑娘占理,她是一點都沒有添油加醋,完了還讓身邊其他丫鬟作證。

溫棠皺起了眉頭,溫竹則是挑挑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說話的那個丫鬟。

丫鬟自覺給自家姑娘出了頭,全府再沒有比她更忠心的了,又看四少爺這麽看着自己,驕傲之餘不由得臉紅了一下。

溫瑤還扯了扯丫鬟的衣袖,勸到:“好了別說了,五姐也不是故意的,許是出了什麽事正氣頭上,趕巧被我撞上了。”

丫鬟:“那也不能無緣無故就拿姑娘撒氣啊!”

溫竹看着丫鬟的眼底越發地充滿了笑意,還是溫棠聽不下去,開口道:“來人,把這個不懂規矩帶壞姑娘的丫鬟扔到柴房去,問過大伯母再行處置。”

溫家是大房掌家,溫棠不懂後宅事務,又是二房的,要處置三房的丫鬟,自然是直接交給大房主持中饋的大太太。只是溫瑤沒想到,一向偏愛自己的溫棠居然會這麽說。

溫竹終于忍不住,笑出聲,毫不客氣道:“六妹不是很關心小七嗎?怎麽不知道,小七是個啞巴,根本說不了話呢?”

溫瑤和那丫鬟皆是臉色一白,溫瑤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句:“啞、啞巴?”

溫竹:“你這樣一上來就問她為什麽不說話,還教她要多說話,也難怪五妹妹會覺得你是在嘲笑小七。”

溫瑤急得快哭了,也不再替丫鬟求情,而是看着溫棠:“二哥,我、我不知道,沒人和我說過,我不是故意的。”

溫棠看溫瑤着急,也覺得這件事不是溫瑤的錯,溫瑤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滿心思都在院牆之外,是個與衆不同的孩子,不留意家中姐妹的事情也不奇怪,都是身邊飛揚跋扈的丫鬟帶壞了她。

溫竹看看自己同父同母的妹妹溫瑤,又看看比自己更像溫瑤親哥哥的溫棠,嗤笑一聲:“你和二哥申辯什麽,就算不為丫鬟求情,也該先和小七道個歉吧。”

溫竹的性子和他的名字截然相反,一點也不君子,嘴還毒得很,特別喜歡拆親妹妹溫瑤的臺,小時候溫瑤還招架不住,每每都能被氣哭,長大後慢慢就習慣了,此刻聞言就轉向溫七,對溫七道:“七妹,你別怪我,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故意那麽問的。”

看了半天戲的溫七,安安靜靜回以微笑。

溫瑤似是得到了原諒,松了一口氣,又轉頭看向溫棠:“二哥,七妹原諒我了,你就別……”溫瑤想給自己的丫鬟再求個情,不想溫竹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真沒勁。”溫竹滿臉遺憾的樣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溫棠顧不上去聽溫瑤想要說什麽,轉頭朝溫竹呵斥:“誰說讓你回去的?”

溫竹見沒能逃掉,啧了一聲。

溫棠對溫瑤說道:“我和你四哥還有事,外面風大,你也快些回去吧。”

溫瑤着急:“可、”

溫竹又一次打斷溫瑤的聲音,吊兒郎當道:“走了走了。大冷天的在外邊站這麽半天,想什麽呢?”

溫棠帶走了溫竹,溫瑤看向溫七,想着這件事主要是她的丫鬟得罪了溫七,如果和溫七說一下,讓溫七去求情……

溫七的視線落在溫竹離開的背影上,察覺到溫瑤的目光,她收回視線,伸手扯了扯溫五的鬥篷。

溫五反應過來,也不和溫瑤說話,直接轉身:“我們也回去吧。”

溫七跟上溫五,留在原地的溫瑤氣憤地跺了跺腳。

溫七和溫五的住處隔得不遠,兩個人一塊走了很長一段路,等見不到溫瑤人了,溫五就開始笑:“我從來就沒見她這樣吃虧過。”

眉眼之間,皆是愉悅和痛快。

溫七還是溫溫柔柔地笑,安安靜靜,如同一幅畫。

溫七白天睡得多,到了晚上反而精神百倍。

她站在桌前畫畫,直到知書來勸她該睡了,她才用筆在紙上寫了字,說自己不習慣有人在床邊守夜。

知書心裏笑這位七姑娘太過小心翼翼,不習慣直說就好了,熬到現在才敢說,到底是莊子上養大的,沒大家小姐那份從容。

知書心裏笑,嘴上還是恭敬的:“姑娘若是不習慣床邊有人,讓紅箋守在外間就是。”

說完看向溫七,被溫七直直看着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

那不是多麽兇惡的眼神,反而平靜得如同一池潭水,幹淨見底,如同能看穿人心一般,叫人心頭一悸。

“姑、姑娘?”

溫七收回視線放下筆,輕飄飄地越過知書,去了裏間。

深夜,萬籁俱寂,溫七起身,披上一件外衣,坐到了窗邊的榻上。

白皙柔嫩的手指輕輕推開窗戶,窗邊正好有一棵大樹,銀色月光将随風晃悠的樹影照落。

溫七看着窗外的景色,等了片刻。

突然樹枝一沉,他人口中是啞巴的溫七開口,問了句:“來了?”

聲音輕淺,如冬日山澗,清澈冷冽。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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