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吧。”溫七合上冊子。

夜風驟起,枝葉碰撞發出飒飒聲響。

夏束的身影從房頂躍下,不等站定,就把花钿冊子扔進溫七懷裏,人已如同離弦的箭,朝着發出聲響格外重些的那棵樹飛撲而去。

擊打的悶聲與撕裂布帛之聲接連響起,不過片刻,一個人就被扔到了溫七的窗前。

溫七慢吞吞地收拾着那些脂粉盒子,抽空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以及他身上的腰牌——旭。

九王爺的封號就是“旭”。

名晨,字東羲,封號旭。

東羲便是清晨東邊升起的太陽的意思。

所以,這命裏是有多缺日?

溫七曾在師父面前這樣吐槽,毫不意外地被敲了一頓。

如今夜半三更,溫七要等的東西沒來,九王府的人倒是抓了一個。

那人身上挨了夏束一拳,右肩又被夏束捅了一刀,十分狼狽,但也沒見多慌張,只是原地一跪,幹幹脆脆就給溫七告了罪——

“驚擾七姑娘了。”

知道她是溫府的七姑娘,但沒聽到她說話的聲音——肯定沒聽到,她話都說完了他才出現的,不然夏束早就去抓了。

那麽問題來了,對方為什麽會來她這個小小的院子呢?

溫七看向窗外別處,只見一個人影從那裏走出來,對溫七道:“七姑娘将他交給在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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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皇帝派來監視溫七的人… …之一。

行吧。

溫七揮揮手,讓那個人把旭王府的人帶走了。

溫七等了一宿,終究沒等到自己要等的東西,天将亮的時候,溫七才爬回床上,做出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在煮雨的伺候下起了床。

因為餓過了頭,溫七反倒不餓了,也沒吃早飯,直接去了溫二太太那。

因昨晚的冷飯朝廚房發難的溫二太太收拾好心情,讓溫五自去和老夫人請安,把溫七留了下來,還給她準備了一大桌子吃的。

嘴上卻說:“我近幾日胃口不好,梅嬷嬷便叫廚房做了許多樣式不同的早點來,我哪吃得完,你來陪我一塊吃,省的浪費了。”

溫七乖巧坐下,一桌子吃的,花樣确實不少,有甜有鹹,溫七想了想,最後還是端起了一碗蛋羹來吃,然後又吃了小半碗魚粥,并一塊千層脆酥。

看溫七實在吃不下了,溫二太太這才叫人撤了一桌子吃的,母女倆坐在一塊兒閑聊。

溫二太太還告訴溫七,說溫七她老爹給她請了西席,明天開始,她就可以和溫五一樣去上課。

溫七這才知道,昨天上午她回去補眠的時候,溫五是上課去了。

延請西席的事情溫七自然沒有什麽意見。

與此同時,九王爺君晨在下了朝之後,又跑去騷擾他皇兄了。

“她就是小七,對吧?”雖然是在問,但得知自己昨晚叫去溫府探查的家将現在在皇帝手上,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皇帝心嘆君晨的執着,嘴上“嗯”了一聲。

君晨開心,想着待會叫個妹妹把馬常溫送來的東西送到小七那裏去。

皇帝頭疼:“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溫七現在可是刺殺國師的疑犯。”

君晨倒是信任溫七:“萬一不是她呢?”

“不是她又怎樣?你想幹嘛?”皇帝問他。

“能幹嘛,不說了,你快把人還我,我還有事呢。”

皇帝拿起手邊的桔子就砸他:“還你?想得美。”

“啊?”君晨躲開:“不還啊?”

“你叫人闖了她的閨房,被她的護衛直接抓住,還想我還你,去去去,趕緊滾。”

“不還就不還。”君晨起身滾蛋,走出幾步又走回來:“她沒被禁足,我讓十六妹妹邀請她出門玩總可以吧。”

回答他的是皇帝又一次扔過來的桔子。

溫七無事可做,就留在溫二太太的院子裏,看溫二太太給自己明日上課準備的各種東西。

期間知書在她面前晃悠了一次,溫七這才想起來自己是準備打發掉這個丫鬟的。

溫七每天都忍不住在腦子裏想一堆事情,不想再耗費心神,也知道自己不是宅鬥那塊料,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溫二太太。

溫二太太知道溫七不喜歡知書,知書本身也不盡責,果然在溫七離開的時候留下了知書,然後溫七的院子裏,就再沒出現過知書的身影。

溫二太太具體是怎麽替溫七還了這個丫鬟的溫七沒去問過,反正術業有專攻,她也不喜歡大包大攬,什麽事情都非得自己解決。

虛度掉一個白天。

晚上,溫七終于等來了她要等的東西。

那是一封信,信上有着無比熟悉的字跡,寫着“等”一個字。

等。

“什麽意思?”夏束問溫七。

溫七随手燒了手中的紙:“我們師兄妹也就七人,除了我就是六個人,只要想些法子主動試探,找出幕後之人根本不難。”

溫七把紙張燒成灰燼:“主要是,我不相信師父真的會被人刺殺,我擔心是師父在謀算什麽,也擔心自己就這麽調查,會不會妨礙到師父。”

夏束:“所以你前天給你師兄帶走的信,就是給你師父的?”

“嗯,本以為昨天就能收到回信,結果等到現在,也許師父真的傷得不輕,也對,不然六師兄也不會直接殺過來。”

夏束:“然後呢,這封回信是什麽意思?”

“師父讓我等着,他肯定知道我如今是最有嫌疑的人,卻給我回信,讓我等着。他不說自己是否知道誰是刺客,也不說讓我調查,更沒有替我澄清的意思。你說他在想什麽?”

夏束和國師不太熟,所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于是溫七又問:“小束,如果你有幾個很疼愛的弟子,有一天,你發現其中一個可能要刺殺你,你會如何?”

“殺了。”

溫七默了片刻:“假設你是一個心地善良,視弟子如珍寶的人。”

“殺了。”

溫七又默了片刻,深呼吸:“那假如,你發現我要殺你。”

夏束想也不想:“不可能。”

“可我确實出手,但是失敗了,你會如何?”

夏束這回沒有馬上回答了,他想了很久,很久:“等。”

溫七眼皮一跳:“等什麽?”

“等你和我解釋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或者,等你再來殺我。”

溫七:“… …”

“溫素?”

溫七一臉冷靜地從榻上爬下來,又爬回床上去:“睡覺,他愛折騰自己的小命讓他折騰去,管他去死。”

夏束從窗口跳入屋內,吹熄窗邊留着的燭火,合上窗戶,又攀到了房梁上。

溫七縮在被子裏,睡前煮雨用湯婆子給她暖了被窩,剛剛她又跑到窗邊去,如今被窩早就涼了。

她被冷冰冰的被窩凍得分外精神,一絲睡意也沒有。

半響,她悶悶地說了一句:“查還是要查的,免得他真的把自己小命折騰沒了。”

夏束沒出聲

“但我們慢慢查。”溫七又問:“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

“你。”

很耿直的回答。

“… …除了我以外。”溫七這回沒等夏束回答,直接說:“大師兄為繼任國師,雖然裝世外高人裝得像模像樣,但其實還是個呆子,面不改色只是反應遲鈍,論智謀也就比六師兄好一點,但他對師父與六師兄是一樣的,師父有事,只怕他現在恨不得拆了摘星樓也要回隐山看看,至今沒動身恐怕是被皇帝押着了,畢竟南邊還在打仗,他這個國師得為将士們祈福,跑不了。”

“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嫌疑,他也有自己的信徒,他的信徒中,總會有人覺得師父這個前國師礙事,若再得大師兄信任,知道隐山的機關,刺殺之時來去自如也不奇怪。”

“二師兄還在南邊,他不可能親自回來刺殺師父,不然早就被人發現了,但他手下人多,派遣高手最是容易。至于動機… …沒有,他性子直,若真想殺師父掄起刀就上了,不會派刺客。”

“三師兄一介文臣,手下最得力的護衛連四師姐都幹不過,但他聰明,而且他是師父在邊關撿的,曾想習武報仇,偏又不是那塊料,師父怕他去找死,就打碎了他的內海,嘶——”溫七把自己縮成一團:“想想就疼,全隐山上下,就他和師父最不對付,也就他,最有那個動機——可惜他手上是真的沒人。”

“四師姐是我們中武功最弱的——三師兄不算,他根本沒有武功。但四師姐多年來治病救人,其中還有許多江湖人士,這麽說吧,只要她想,幾乎大半個江湖都受她驅馳。在刺殺師父的人手方面,她是僅次于二師兄的人。可惜她也沒有動機。”

夏束似乎對溫七口中這個能左右大半個江湖的四師姐很感興趣,問了一句:“你确定她沒有動機?”

“沒有,我了解她,她的家人皆死于瘟疫,她還是師父從死人堆裏刨出來的,除了學醫她無欲無求,表情也從來都是一個樣子,我從小到大,也就見她變過兩次臉,一次是蘇城災後鼠疫,她有所察覺卻估錯了時間,去遲了,等到鼠疫過後,我偷偷跟着三師兄去赈災,發現她死撐到有人接手,才躲去房間裏哭了一場。還有一次是拿師父試針,弄錯了什麽吧,差點把師父紮死,被吓哭了。”

見夏束再沒有疑問,溫七繼續:“五師兄掌管陛下身邊的暗衛,武功也高,要去隐山刺殺師父不難,再趕回來假裝剛剛知道消息也不難。問題是他也沒有動機,他父母是病故,家中只有他一個獨子,被師父收養後認真學習,孝順懂禮,一心報國,絕對是隐山上最正常安分的人——沒有之一。”

“六師兄出身農家,家中如何… …我還真不知道,他是突然就被師父帶回來的,武功最好,人也最蠢,領着師父的暗衛,性子和四師姐有些像,但比四師姐還在意師父。”

溫七說的口幹舌燥,終于把自己的師兄師姐都給夏束介紹分析了一遍,然後她問夏束:“現在,除了我,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

夏束安靜了很久,久到溫七被窩都暖和了,他才開口:“你們的皇帝。”

溫七:“… …?”

還沒等溫七提出疑問,夏束先問了溫七:“你們的師父,真的不打算造反嗎?”

夏束生于夏國宮廷,看慣了皇子大臣之間為了那個位子拼得你死我活,所以他不懂,這是多好的籌碼,多好的牌。

可拿着這副牌的人居然沒死也沒篡位。

這是哪來的冷笑話?

溫七直言不諱:“很蠢是吧?”

夏束:“嗯。”

“可是。”溫七在床上翻了一個身:“總有些人,他們要的不是無上權力與財富,僅僅只是心中的堅持,也總有些人,能完完全全交出自己的信任。”

比如他們的師父,比如他們的陛下。

那可都是百年難遇的珍稀動物。

溫七等到了師父的回信,沒了熬夜的借口,被窩也暖和了,不得不閉上了眼睛,等着困意席卷。

迷迷糊糊間,她自言自語一樣說道:“我們師兄妹自然不是這樣的人,但是我們知道,若是身懷異心,傷害陛下哪怕一絲一毫,師父都會以死明志。”

“所以我們這輩子,都只會效忠陛下,絕無二心。”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之最讓你覺得細思恐極的事情是什麽?》國師:陛下對九王爺的信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父子呢君晨:皇兄對國師的信任。(我總懷疑他們才是親兄弟溫七:他們倆竟然覺得陛下信自己是理所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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