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就在君晨琢磨這位首輔大人的肚量時,首輔大人突然說道——

“說起來,王爺可能不知道。”

君晨一愣,不知道什麽?

林珝揣着袖子,很沒有百官之首的樣子,輕描淡寫道:“整個隐山上下,我與師妹之間的關系,最為糟糕。”

君晨一副“與我何幹”的模樣,很是随意地“哦”了一聲。

林珝:“因為她的心思與我最像,都喜歡算計這個算計那個。不同的是,她比我笨些。她喜歡借力打力,等人對付她了,她才會借着機會,一巴掌打回去。可我不一樣,我想打誰,直接就打了,沒有機會,也能給自己創造出一個機會來。”

君晨低頭弄弄袖子:“這麽看來,她是比你可愛些。”

林珝笑出聲:“是,就比如王爺這般上趕着幫她,若是我,就算想不通,也必然是要好好将王爺利用一番,再扔開的。”

君晨皮笑肉不笑:那我可真是謝謝你們兄妹倆了。

君晨并沒有因為兩相對比起來,溫七的做法更加“善良”而忽視自己在溫七那裏受的氣。

因為還有更糟糕的可能,就對糟糕的現狀感恩戴德?他又不是犯賤。

不過林珝話語裏的一句話讓他有些在意:“什麽叫想不通?”

他有做什麽讓人想不通的事情嗎?

林珝笑笑:“王爺突然對我家師妹這麽好,沒有理由又無所圖謀,誰能想的通?”

君晨不解,直白道:“我喜歡她,我想做任何能讓她開心的事情,想替她解決所有她想解決的問題——這很難想通嗎?”

“王爺喜歡她什麽?”林珝反問:“論樣貌才華,我師妹的姿色可算不上什麽國色天香,她精通的機關術與謀略也不是王爺你所需要的。她表面的身份又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若是以背地裏的國師弟子身份嫁給你,更是把王爺你架在火上烤——這叫人怎麽想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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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晨沉默片刻,想起林珝說過,他和溫七思路相近,遲疑道:“你們倆……”

腦回路都是這般清奇的嗎?

行至宮門,林珝向君晨行禮告辭。

君晨看着林府的馬車走遠,雖然知道了他與溫七之間的症結所在,可君晨還是覺得,他這氣沒個十天半個月的下不去。

總不能因為溫七在這方面的想法異于常人,就要他白白被氣一頓。

君晨轉身回了宮裏,大約半盞茶之後,他又乘着馬車出了皇宮,往摘星樓去。

一路上,他還理直氣壯地想,他不是要幫溫七,他只是自己好奇是誰要刺殺國師,僅此而已。

“老爺。”夜間林珝回到家,妻子孟氏立刻迎了上來。

孟氏是商家女,可卻并沒有長一張精明能幹的臉,反而看着柔柔弱弱,不堪一折。只是做久了當家主母,氣質上多了幾分穩重,身為人母,眉眼間又多了幾分堅毅。

林珝晃了晃神,習慣性挂在臉上的笑略有收斂。

曾經的他和溫七一樣,覺得情之所至,皆有原由,可随意增減,肆意掌控。這才娶了孟氏,覺得他們二人各有所圖,是最合适對方的。哪天他要抽身而去,也能保孟氏一生無憂,百年順遂。

也算無拖無欠

直到對孟氏情根深種,他才發現自己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聰明。

“央兒今日被先生誇獎了,說他書背得快,字寫得好… …”孟氏像是沒看見林珝臉上淡去的笑意,輕聲細語地和林珝說着家常瑣事。

但也幸好,陷進去的,只有他一個。

林珝随着妻子回了後院,心裏突然有些不甘。

他當年自以為是的時候,可沒有人來提醒他——真是便宜那個死丫頭了。

“好了。”煮雨給溫七塗上名為桃花醉的口脂,又将首飾盒打開,給溫七找了對顏色粉嫩,樣式嬌俏的耳環戴上。

“姑娘面色憔悴,可是這幾日沒睡好?”進來的紅箋口快問了一句,被煮雨瞪了一眼。

煮雨以為,自家姑娘是因為今天的賜字宴才會幾日都睡不好,因而小心翼翼地閉口不談,只想把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賜字宴上奪幾分六姑娘的風頭。

誰知道紅箋這個笨丫頭上來就戳姑娘心窩,可沒把她氣死。

溫七笑笑,也沒辦法解釋說自己從回來到現在,也就這幾日,她才是真的夜夜都回床上睡了。

主要還是那些來找四師姐的江湖人,一茬接着一茬,煩不勝煩。

且還真有幾個闖了她的院子,她在床上裝睡,夏束就把人活捉拎到野外,将人折磨得只剩半口氣才放回去。

那之後來的人就少了,可還是有。

姬欣月不願再麻煩溫七替她擋人,就去二太太那裏,辭了溫七教書先生一職,只等今天的賜字宴後,她就離開。

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夏束從被他拎去野外折磨的那些人口中确定,他們的目标确實是姬欣月。

有自認情深跑來糾纏不休的,也有拿了錢財,過來要她性命的。

這年頭,大夫也不好做啊。

只是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麽,讓向來有人庇護的四師姐,落得如此狼狽。

“姑娘。”皎月拿着一個長條狀的錦囊進來:“您看這樣的行嗎?”

溫七看了一眼,錦囊是月白色底子的,上繡深藍色牡丹,米粒大小的珍珠作花蕊,穗子上還串了顆藍色的寶石。

溫七接過錦囊,将自己的銀簪子塞進去,束好口,見大小正好,就點了點頭,表示可以。

之後二太太叫了人過來,讓溫七陪她一塊,去招呼客人。

賜字宴進行得很順利,主要是溫瑤最近接二連三受打擊,不敢再瞎折騰了。

最後送走賓客,溫五累得不行,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溫七也準備回去休息了,結果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自家四師姐。

溫七朝着姬欣月走過去,走近了才發現,姬欣月臉頰微紅,眼底帶着些微的濕潤,蹙起的眉頭讓她那張冰山臉染上了活人的溫度。

溫七被吓到了。

她趕忙抓住姬欣月,把人往自己院子裏拉。

姬欣月也不說話,就這麽任由着溫七把她帶走。

等到了屋內,沒有冷風幹擾,溫七這才發現姬欣月身上有股子酒氣。

喝醉了?

溫七有些擔心,用紙筆寫了字,讓丫鬟準備沐浴的水,并将姬欣月收拾好的行禮拿過來,還給二太太遞了信,說自己不舍先生,今夜與先生同住一宿。

然後溫七拉着姬欣月洗了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又把人拉到床上,蓋好了被子。

姬欣月本就被酒精熏得昏昏沉沉,此刻沾了枕頭也就閉上眼睛睡着了。

等到醒來已是月上中天,她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身邊是倚着床頭看書的溫七。

“醒了?”溫七放下書,往下滑進被子裏,與剛剛醒來的姬欣月面對着面。

姬欣月“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也沒有閉上眼睛,就這麽直直看着溫七。

溫七覺得不對,就撐着手臂坐起來,發現姬欣月還是直視前方,且眼底沒有絲毫焦距。

得,怕是還沒清醒。

姬欣月以往是不碰酒的,因為她得拿針,手不能抖。

所以溫七也是第一次遇到姬欣月醉酒。

更沒想到姬欣月醉酒會是這個樣子,睡了一覺都沒醒來。

溫七躺回去,看着床頂的帳子,問:“師姐可是遇到了什麽困難?”

姬欣月沒說話。

溫七繼續:“以前那些護着師姐的人呢?凜崖山莊的莊主因你才撿回一家老小的性命;悠然寺多虧了你去驗屍,才洗脫冤屈;天溟教教主的血毒是你解的;武林盟老盟主的命是你救的… …如今你被那些沒皮沒臉的無賴糾纏不休,還有人想買你的性命,那些承諾護你的人呢?死絕了?”

過了許久,姬欣月冷冷淡淡的聲音才響起來:“也許,是吧。”

說完便翻了個身,背對着溫七。

也許?是吧??

溫七向來說話刻薄,但被姬欣月附和還是第一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受寵若驚一下。

呆楞片刻,溫七探頭看了看,發現姬欣月已經閉上了眼,便又起身,下床換好衣服,推開了窗子。

因為姬欣月在,夏束今晚沒在屋裏,而是待在了外面的屋頂上,聽到窗子被打開,他一躍而下,并在站穩後伸出了手。

溫七扶着夏束的手臂,跳出了窗子,并吩咐道——

“去,抓幾個人來,我有話要問他們。”

大約半盞茶後,溫七站在一處遼闊無人的野外。

平時監視她的人留了一半在她院裏保護姬欣月,剩下一半跟了過來,因無處躲藏,幹脆都大咧咧待在不遠處,繼續看着溫七。

溫七披着鬥篷帶着兜帽,在冽冽冷風中一動不動。

突然,一個麻袋就被扔到了溫七面前。

夏束扔下麻袋後就站到了溫七身後,看着麻袋裏的幾個人掙紮着爬出來。其中一個壯漢扯掉自己嘴裏的破布,張口就罵——

“你們是什麽人!知道老子是誰嗎!敢在老子頭上啊啊!!”

夏束甩出一片柳葉似的小刀,那人捂着被削掉一半的耳朵,慘叫着在地上亂爬。

溫七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淡淡道:“太吵了。”

另外幾個看夏束又要動手,連忙把那個尖叫的壯漢摁住,順帶捂了他的嘴。

“姑娘!”其中看起來最斯文的一個從地上起來,看了看四周站着的人影,又看了看眼前被帽檐遮去半張臉的溫七,喘了喘氣,說道:“姑娘手下留情,我們不是壞人。”

“哦?那你們是半夜亂闖民宅的好人咯?”溫七滿是嘲諷地問。

“不、不是。”斯文人看了看身後,回頭對溫七說道:“我的兄弟,心悅現今在溫府教書的女先生,可奈何那女先生避而不見,我們、我們只好出此下策。”

“避而不見就是不願。你們想幹嘛?把人綁走,強行成婚?弄了半天,你們是土匪強盜啊?”溫七看斯文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臉色漸漸難看,便嗤笑一聲。

先前被夏束削了耳朵的那個壯漢猶不怕死,嚷嚷道:“姬姑娘救了我家兄弟,日夜照顧,怎麽可能不願!”

溫七看着那個人,冷冷道:“她救過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蘇州鼠疫多的是人被她日夜照顧過,你的意思是随便一個人來娶她,她都是願意的了?”

這群人被溫七說得一愣一愣,似乎都從來沒有想過,姬欣月的神醫名頭到底是怎麽來的,只看着姬欣月救治自己兄弟,便一廂情願地覺得他們之間有男女之情。

先頭那個斯文人已是面紅耳赤,他朝着溫七拱手,說話也有些底氣不足:“是、是我們唐突了。”

溫七沒有替姬欣月原諒他們,而是問:“除你們之外,還有很多人進來找她,甚至要殺她,這是怎麽回事?”

“有人要殺姬姑娘!?”那群人都是一臉驚訝,看來是不知道原因了。

溫七又問:“武林盟呢?他們不是承諾過,會派人跟随她,護她周全的嗎?”

不止武林盟,還有天溟教。姬欣月算是少有的,同時被黑白兩道共同庇護的人。

這個這些人倒是知道,或者說正是知道了原本跟在姬欣月身邊保護她的人都撤了,他們才會想着自己去保護她,只是後來想岔了,覺得姬姑娘喜歡他們兄弟,才會演變成如今這般。

他們告訴溫七:“兩個月前,武林盟的少盟主請姬姑娘救治一人,姬姑娘拒絕了。然後武林盟的那些人便都撤走了。”

啊?

溫七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麽:“就因為她不肯救一個人?”

“呃… …姬姑娘向來心善,突然不肯救人,也确實挺令人費解的。”

“笑話!”溫七微微昂起下巴,袖筒裏的手輕輕顫抖着,低狠的語氣裏壓抑着滔天的怒火——

“她想救誰就救誰,不想救就不救,怎麽慣壞了你們,讓你們覺得她救人就是天經地義,不救就是冷血心腸?還是誰規定了她必須見一個救一個?那少盟主又算個什麽東西,我四姐救了他爹,他要背信棄義可以啊,讓他們武林盟的老盟主出來,把命還給她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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