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年總是熱鬧的。

大太太主持中聩,早早就叫人過來,給溫五溫瑤溫七量了身形,待到除夕之前,她們就都各自收到了幾身新衣裳。

除夕那天,溫五一身翠綠繡青竹,清新淡雅,又顯得生機勃勃。溫瑤則是一身粉色繡紅梅,妍麗秀氣,嬌嫩可人。

溫七不在意穿什麽,最後是煮雨挑了件嫩黃色繡了白兔的襖裙給她穿上,無論是顏色還是繡樣,都顯得格外可愛俏麗。

可愛俏麗啊。

溫七坐在鏡子前,看着煮雨往自己頭上戴各種漂亮又不失稚氣的首飾,這才想起,自己是家中最小的那個。

二八年華,剛剛夠上訂親的年紀,一般閨閣女子,這個年齡也不過才開始學習家中事物,就算訂親,也還要等上兩年才出嫁。

打扮成這樣無可厚非,可是她… …

溫七看向鏡子中自己的眼睛,不要臉的說一句,她覺得自己的眼睛還挺好看的,就是不像個少女。

沒有天真嬌氣,也沒有稚嫩懵懂,沉靜老練得有些糟糕,帶着負面情緒看人的時候,更會讓人感到害怕。

溫七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自己身上的首飾,最後閉上眼,醞釀了一下情緒。再睜開,鏡子裏的少女帶上了嬌俏狡黠的笑容,粉嫩瑩潤的唇瓣勾起弧度,笑彎的眉眼也變得可愛起來,眼底微光流轉,像是一只得意的小貓。

這樣應該可以了。

溫七想。

事實也确實如此。

與溫七朝夕相對的丫鬟們以為是裝扮的功勞,不僅誇溫七這樣好看,言行舉止也沒有了以往因為莫名的畏懼導致的克制,活潑了不少。

溫二太太也是拉着溫七好一番誇,和置辦新衣的大嫂說了不少話,聊得十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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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向來只看重溫瑤的老夫人,今天看溫七也順眼了不少,晚上的時候,拉着溫瑤溫七一塊坐到了她身邊。

衆人守歲。

待過了子時,年歲大的溫老太爺和溫老夫人才先回去睡了。

剩下的晚輩們又玩了一會兒,這才散去。

回到自己院裏。

溫七沐浴梳洗,待到丫鬟們都退下了,也沒有去吃藥睡覺。而是像剛來這裏時那樣,起身坐到窗戶邊,看書做功課,打發時間。

姬欣月走後又來了新的教書先生。

這位新來的女先生也是隐山那邊的人,并嚴格遵守國師的吩咐,每天都給溫七布置不少功課,弄得溫七都有些想念她家四師姐了。

輕微的聲響出現在窗外,溫七打開窗戶,發現是有人送來了一份食盒。

一份來自皇宮的食盒。

除夕之夜,便是他們師父,也要從隐山上下來,去皇宮參加年宴,這份食盒估計也是師父叫人送來的。

只是不知,這份食盒是在為她這個弟子慶祝新年,還是在向她致歉,讓她這個作弟子的,再多包容一次他的任性。

溫七接過食盒,叫了夏束,一塊來吃。

第二天,大年初一,溫七去長輩那裏拜了年,回到院裏便收到了一個消息——

顧行止死了。

被潛入摘星樓的刺客殺死,刺客也在得手後自殺身亡。

啪地一聲,溫七手中的茶盞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不可能… …”溫七的聲音很小,就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樣,說不清是在反駁,還是在說服自己不要去相信此刻聽到的話。

外間的丫鬟聽見聲音跑進來,窗外過來告之消息的人退回到了平日監視溫七時躲着的地方。

“姑娘!姑娘您怎麽了?”煮雨本來還以為只是溫七失手摔了茶盞,可等走近才發現,溫七的表情很不對。

面白如紙不說,死死抓着桌沿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渾身顫抖不已。

“姑娘?!”煮雨被吓到了,她一邊手忙腳亂地擦拭着溫七額頭的冷汗,一邊叫紅箋皎月去叫大夫。

溫七的身體變得不受控制起來,這明明是溫七在夜間夢裏才會感受到的情況,此刻就這麽突然出現了。

溫七揮開煮雨的手,起身後也不知道是要去哪,只走了不過兩步就因為站不穩,差點撲了。

煮雨連忙扶住溫七,急得快哭出來。

溫七卻什麽都聽不到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隔絕開來,變得模糊不清。

她企圖整理混亂的思緒,可直到最後,被整理剝離出來的,也就只有一句——

師父,這便是你要我等的?

七姑娘病了。

說是身子本來就不好,除夕那夜不過睡得晚了些,就病了。

大夫說是普通風寒,送走大夫後,家中哥哥姐姐與父母長輩都來探望過她。

溫二太太和溫五是來的最早的,她們一個挂心溫七,一個院子離溫七最近,所以來得最快。

怕溫七覺得父親不關心她,溫二太太還一邊給溫七喂藥,一邊跟溫七解釋,說是溫二老爺給老太爺老夫人拜過年就出門去了,還不知道溫七生病的事,等他歸家,必然會來看溫七的。

然後便是溫七的二哥溫棠與四哥溫竹,以及大伯母和小嬸嬸,溫瑤是跟着小嬸嬸過來的,只是沒待多久,就被自己的天敵——溫竹給怼走了。

而最令人費解的是,溫老太爺居然也來了一次。

畢竟是女孩兒家,不太方便,二房三房那邊來的也是大太太三太太,同輩的哥哥們不過來問候一聲就走了。大老爺三老爺則是沒道理過來的。至于父親看望兒女,可以說是關心,可祖父親自動身過來看望孫女,就有些少見了。

他來之後,還特地把別人都叫了出去,頓時屋子裏,就只剩下了溫七和他。

屋外,溫二太太等人滿頭霧水。

屋內,溫七靠在床頭,低垂着眼簾,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了眼底的思緒,讓她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一般。

老太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問了她一句:“可是被當年的毒,傷了底子?”

溫七幼時的啞疾,并不是娘胎裏帶出來的。

而是誤食了藥物,大病一場後才啞的。

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就連溫老太爺,也是那晚溫七罰跪的時候,在祠堂裏告訴他的。

溫七告訴他這個,主要就是希望對方不要妨礙自己找當初讓她吃下這藥的人的麻煩。

溫老太爺與她談了許久,最後因人倫孝道,溫七答應不會去找溫老夫人的麻煩,可溫瑤,卻是被溫老太爺舍了出去,任由溫七慢刀子割肉,一點點割掉她的驕傲。

如今溫七又病了,老太爺怕是因為那藥的緣故,還怕溫七反悔,特地過來問一句。

當初的事情本就不算老夫人的錯,溫七非要攀扯,是怕老太爺舍不出溫瑤,且如今她思緒混亂懶得應付,就直接說是自己不小心吹了冷風,找了個假的理由應付了過去溫老太爺松了一口氣。

等心裏懸着的事情放下了,他也終于認真看了看他面前這個孫女。

沒有了上回在祠堂表現出的從容不迫,此刻的溫七看起來十分的病弱,整個人都透着風一吹就倒的單薄,看着不像是生病,更像是受了什麽很大的打擊。

溫老太爺想想這個孫女的身份,忽然便有些緊張,忍不住詢問了一句:“你可是… …”

溫七知道他想問什麽,回答道:“孫女沒有闖禍,更沒有惹陛下和師父厭煩,祖父可以放心,便是哪天孫女出了事,也不會拖累家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能是不曾養育過,溫老太爺面對溫七,總是覺得有些微妙。一方面,他把溫七當作家人,會因為溫七成了國師弟子高興不已,覺得光耀門楣。另一方面,他又有種溫七是陌生人的感覺,會因為溫七可能闖禍受責罰而擔憂全家受溫七拖累,覺得天降橫禍太過無辜。

一直以來,他所高興所擔憂的範圍裏面都沒有溫七,只有溫七帶來的榮耀與災禍,就好像溫七并不是他的孫女一般。

直到此刻,看到溫七這幅病弱的模樣,聽到溫七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他突然便有些愧疚了。

溫七雖然從小就被送走了,可畢竟是他的孫女啊。

溫老太爺嘆了一口氣,想要說些關愛之語,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只能留下一句:“你好好休養身體,有缺什麽,只管叫人去跟你大伯母要就是了。”

說完,溫老太爺起身離開,出去之後還吩咐了自己大兒媳一句。

等到溫二太太她們進來,溫七直接閉上眼睛,一個個都以為她吃了藥睡着了,就沒人問她老太爺和她說了什麽。

溫七閉眼後不久,來看望她的人一一離開。

溫二太太多待了一會兒,最後才走。

溫七躺在床上,裝着裝着就真的睡着了,等到天快黑的時候又被叫起來喝了一碗藥。

喝完藥,煮雨又給溫七把一直熱着的粥端了上來,她看溫七面無表情,想着讓溫七高興些,便說起了前面飯廳發生的事情。

說是溫老夫人有些不滿溫七大年初一就生病,覺得不吉利,溫瑤哄了老夫人幾句,被老太爺給罵了,說老夫人是關心孫女,但溫瑤作為姐姐,不該苛責病中的妹妹。

聯系之前老太爺特地來看望她這個小輩的行為,現在阖府上下都知道,溫瑤雖有溫老夫人寵着,可溫七卻是有老太爺護着的。

煮雨說完便看了看溫七,發現溫七還是一臉疲乏,便不再多說,專心伺候溫七用飯。

吃到一半,溫七突然就不吃了,還示意自己要睡覺,讓她們都出去。

等人都退下,夏束從窗外進來。

因外頭下雪,夏束身上的衣服都濕了,他脫下外衣放到炭盆邊烤,然後才走到床邊,抓起溫七的手把脈。

溫七教過他一些醫術,可惜溫七本人也只懂一些皮毛,夏束又不愛學這個,所以此刻夏束皺着眉頭,探了半天也探不出個所以然來。

溫七也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只問他:“如何了?”

夏束放開溫七的手,說道:“外頭沒有你大師兄身死的消息,但是摘星樓被封鎖了,我偷偷進去,沒看到你大師兄,只有靈堂和重兵把守的棺椁。”

溫七垂眸,度過了最開始聽到消息的刺激後,她終于冷靜下來,開始思考顧行止已死這個消息有幾分可信。

溫七在夏國囚牢塔落下了傷,舟車勞頓回來後沒歇幾天就被送來了溫府,陌生的環境下先是天天熬夜,後是吃重藥強迫自己睡覺,這期間還要面對繁重的功課與諸多線索,查找刺殺師父的人。

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這樣的熬法。

加上這世間再沒有比師父同門對她而言更重要的存在了。

所以她才會這麽輕易被一個平日可以冷靜面對分析真假的消息給打趴下。

堆積的舊傷與疲勞也趁勢爆發,連夏束都被吓得不輕。

溫七安安靜靜倚在床頭,夏束說道:“我繼續替你打探消息,你好好休息,早點把身體養好。”

溫七終于開口,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我要去看看。”

夏束:“啊?”

“摘星樓,我要親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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