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金銮殿外,旭日初升,萬丈光芒天邊堆砌的雲中灑下,給殿上的琉璃瓦都踱上一層刺目的金色。宮門大開,文武百官序列齊整的依次列于大殿兩側,鳴鞭聲響徹皇宮。
今日,是黎朝第八代新皇的登基大典,舉國歡騰。
可這昭示着新紀元的充滿莊嚴的鳴鞭聲,聽在沈未雨的耳朵裏,是那麽的刺耳,聲聲誅心。
曾經,她是那麽盼望這一天的到來,盼望着那個人能登上皇位,而自己則是他唯一的皇後,陪着他共賞這萬裏江山。
而如今……
沈未雨環視了一周,破落的宮殿內,桌椅床櫃無不落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破了洞的窗戶被風吹的欶欶作響,裂了縫的牆壁上甚至有了冒出頭的野草。
這裏就是傳說中的冷宮,宮裏人最避之不及的地方,也是沈未雨從未想過自己會來的地方。
多麽可笑,自己對他一往情深,死心塌地,傾相府之力為他造勢,出謀劃策助她奪位,卻沒想到竟然被自己的庶妹暗中上位,互通款曲,最終像破布一樣被自己的心上人丢在了這裏。
沈未雨自嘲的笑了幾聲,視線回到擺在自己面前的一杯毒酒,以及端着這杯毒酒的身着鳳服的女子身上。
沈未雨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鳳服上繡的展翅欲飛的鳳凰,那本來是獨屬于她的榮耀。此時卻穿在她以前從未當做威脅反而處處扶持的庶妹沈含月身上。
沈含月将手裏的毒酒往沈未雨的眼前推了推,“喝了吧,姐姐?”
沈未雨雙眼幾乎溢出血來,拼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撲到沈含月的身上,撕爛她身上那身鳳服,刮花她那得意又帶着冷笑的臉。
沈含月似乎早料到她會這樣,在沈未雨起身的一瞬間,沈含月身後的宮女太監們一窩蜂的上前死死按住了沈未雨。
“我不信,你讓秦玦自己過來和我說,我不信!”
按住她胳膊的一名宮女啪地甩了她一巴掌,“大膽!皇上的名諱你也敢直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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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雨早已經筋疲力盡,剛剛那一下已經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如今被甩了一巴掌也是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絕望的從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喊聲。
沈含月将毒酒遞給一旁的太監,低下頭對着被按在地上的沈未雨道:“叫皇上來,結果也沒有任何不同。你還不明白嗎?皇上對你,徹頭徹尾不過是利用而已,我才是他心尖上的人。再說了,你除了有一張臉和丞相嫡女的身份還有什麽?哦,忘了和你說了,你還不知道吧,昨日父親已經将你的母親貶為了側室,如今,我才是丞相嫡女了。”
“不,不可能……”沈未雨不可置信的搖頭,“不可能,那祖母呢?”祖母那麽疼愛她和她母親,怎麽會容忍父親這樣做?
可沒想到,沈含月再次給了她一個驚雷。
“你說那老太婆?那還要多虧了你,那老太婆前天聽說了你要被處死的事,氣急之下就魂歸天了。”
說完,沈含月發出了猖狂又快意的笑聲。
饒是沈未雨之前多麽恨多麽不甘,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在聽到祖母去世的消息時,淚水還是忍不住溢出了眼眶,不過,是來自于對自己恨。
祖母,是孫女對不起你,是孫女瞎了眼,豬油懵了心,才會信了這對狗男女,是孫女害了你……
沈含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在看看地上已經因她的話而無力嘶啞的痛哭的沈未雨,似是不耐煩再跟她耗下去。
眼神示意了一下一邊的小太監,“不喝,就給我灌下去,冊封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本宮沒功夫跟她耗下去。”
毒酒灌入沈未雨喉嚨的時候,她心裏只想着死後能化作厲鬼,報複這對狗男女。
只是可惜,沈未雨死後,卻并沒有化為厲鬼,而是化作了一縷将散未散的魂魄。
她也曾帶着恨意想用手穿過新皇的胸口,卻只抓到一片虛無,想要狠狠地咒罵,卻終究只是徒勞。就連想去遠一點的地方,想回府看看娘親都無法做到,因為她只能守在自己屍體的一丈之內。
沈未雨眼睜睜看着她曾經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冷漠的看着她的屍體,假惺惺的宣告她是因病逝世,并為了彰顯新皇仁慈破例以貴妃禮下葬。
虛僞的模樣令人作嘔。
頭七的夜晚,沈未雨的魂魄就要消散了,也因此,她終于得以離開的棺木周圍,出了她的靈堂。
可靈堂外的景象卻讓她始料未及。
只有皇宮有變時才會出現的禦林軍此時幾乎大半出動,一半圍在新皇面前,另一半則是圍着一群手執長劍,盔甲上沾着點點血跡的侍衛,為首的一位卻是之前間接因為她的獻計被拉下太子之位的前太子秦深。
秦深執劍直指新皇,雙目血紅。殿外火光烈烈,殺聲震天,是宮變。
秦深看着秦玦,以往在外人看來永遠無波無瀾的表情終于第一次有了裂縫,“你竟殺了她……你之前承諾過會護她一世周全,許她一生榮華,你竟然敢……”
秦玦在禦林軍的保護下底氣十足,看着秦深不屑道:“皇兄,這樣的鬼話你也信?”
這兩句話落在沈未雨耳朵裏,猶如千斤重錘。
原來竟是這樣嗎?秦深的太子之位雖然坐的無任何功績,但是十幾年來愣是沒人能找到他的錯處,當初他的忽然被廢,還引起朝野一片嘩然,原來背後的原因,竟是因為自己嗎?
秦深聽完秦玦的回答,眼神再次沉如寒潭,只是拿臉的手捏的更緊。他語氣如冰道:“既然如此,這天下縱然我不想要,也決不允許害了她的人坐享,我會讓你知道,辜負了她的人都是什麽下場!”
說罷,秦深毫不猶豫的執劍而上,兩方的人也迅速再次開戰。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喊殺聲一直沒有結束,而裏面的交戰漸漸到了尾聲。
沈未雨看着秦玦由剛開始不屑到後來的恐慌,再到秦深拖着滿身的傷殺到他近前時的下跪求饒,心情由最初的痛快到後來的不值。她看着秦深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大喊着讓他們停下,沖上前去阻攔,可是都有沒用。
最終,秦深殺光了秦玦周圍的禦林軍,看着跪地求饒涕泗橫流的秦玦,毫不猶豫的一劍割下了他的頭顱。
靈堂裏,沈未雨看着秦深仿若卸下了所有的力氣般拖着滿是傷口的身體走到了他的棺木前,輕輕伸手撫摸了一下她青白的面頰,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跡,眼中的深情見之心驚。
“對不起……”自從母後去世,他于這世上本就無牽無挂,只有沈未雨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留戀。可如今這唯一的寶貝也被他給弄丢了。
沈未雨拼命搖頭,卻哭不出眼淚。
“你說你怎麽就……喜歡上這麽一個人呢?”喜歡到不惜設計來陷害他,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願意挨着。
秦深從胸前拿出一枚瑩潤如雪的雕着如意紋的玉佩,放入她已經僵硬交疊的手中。若能重來一世,他一定不會再将自己的心上人交由別人保護,哪怕她的心上并不是自己。
沈未雨目光接觸到玉佩的同時,臉上的表情似乎一瞬間消失了。
一切都是因為這玉佩,因為它,自己才會義無反顧的愛上秦玦,才會有後來種種,卻原來,這玉佩不止一個嗎……
再将視線轉向秦深的臉,片刻後,沈未雨忽然笑了,卻笑出了滴滴血淚,她這一生,真的是大錯特錯。
月上中天,頭七已過,沈未雨的魂魄終于在她的悔恨中漸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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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蒙蒙間,沈未雨似乎聞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清合香的味道,耳邊似乎有什麽人在小聲交談。
“小姐還沒有醒麽?”
“還沒有,之前迷糊中喂過一次藥,就又睡過去了。”
“等小姐醒了立刻着人去告知夫人。”
“知道了。”
……
聽着聲音像是娘親的貼身丫鬟知夏和自己的丫鬟喚秋,可是喚秋不是在自己被關進冷宮的當天就被沈含月賜死了?
還有自己……
沈未雨覺得自己身體好像不再像是魂魄那樣毫無知覺,反而有絲絲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
費力的睜開眼,入目的是自己從前最喜歡的金絲镂空紋床帳,微微轉頭,寬闊的房間,正中間一張梨花木的桌子燃着自己最喜歡的清合香,青煙袅袅,床左邊一個檀木的雕花梳妝臺,上面放着自己還是少女時從托人從各處搜羅來的瓶瓶罐罐,自己的貼身丫鬟喚秋正坐在自己床邊蹩腳卻認真的繡着一張手帕。
這樣的場景曾無數次在她的夢裏出現過,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真實過。
沈未雨試探着出聲,“喚秋……”竟真的能發出聲音。
喚秋聽到聲音擡頭,原先認真的表情瞬間轉為驚喜,急忙小跑着過來床邊。
“小姐,您終于醒了……”又轉頭朝門外道:“潇兒,快去告訴大夫人,小姐醒了。”
沈未雨被喚秋扶起,認真打量着她的臉,雖然容貌還是一樣,可年紀明顯小很多。再看看自己的手,也是小了一圈,心中隐隐有種感覺呼之欲出。
“喚秋,今日是什麽年號,幾月幾日?”
喚秋看着沈未雨有些不解,但還是乖乖答道:“今日是聖帝三十六年,三月初三,再過兩日就是小姐你十四歲生辰了。”
聖帝,是已故先皇的名號。果然,她是重生了嗎?上天果真待她不薄,竟會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拿一面鏡子給我。”
喚秋依言取了一面邊緣刻着纏枝花紋的銅鏡給沈未雨。沈未雨看着鏡子裏自己還未完全長成的容顏。
膚色宛如白雪,眉似柳葉,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眼尾略彎,眼周自帶微微紅暈,濃密的睫毛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緒,鼻梁高挺,小巧鼻頭下一雙微微上揚的丹唇,許是生病的緣故,此時有些蒼白,反增添了一絲柔弱,額間天生一枚朱砂痣,如天然的花钿一般,将整張臉襯托的更加嬌美可人。
這的的确确是她十四歲的臉,雖然還稚氣未脫,但是已經初見出日後的絕色。
前世,在她及笄當日,便以她長成後的絕色容貌被冠以黎朝第一美人的佳名,誰能想到最後竟是那麽個下場。
想到前世,沈未雨腦海裏閃過一張張臉,秦玦,沈含月,二夫人,以及……秦深。想到秦深,沈未雨心口不禁狠狠一痛。
兩天後,她的十四歲生辰,那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如今,她重活一世,自然不會再像前世那樣瞎了眼,她要将前世的仇連本帶利的讨回來,要将一切全部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