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失去盛喬之後。
楊夏燦有過無數想死的念頭。
可是,她的記憶太清晰了。
大二那年,她因為急性闌尾炎住院,做了手術。
本來也不是什麽嚴重的問題。
但是她因為沒有意識到是急性闌尾炎,耽誤時間差點穿孔。
當時,在家裏人都離開之後,盛喬守在她的床前。
他臉色蒼白的仿佛經歷手術是他一樣。
他握住她的手,雙手比她的手還要冰冷。
意識到自己的手很涼,盛喬想要放開她的手。
楊夏燦立刻抓住了他的手,她沒有什麽力氣,但是他也不舍得甩開她的手。
“我的手有點涼。”
他對她露出笑容,眼睛有些發紅,看起來馬上就要哭了。
“對不起,我以為是跑步之後岔氣了。”
楊夏燦語氣柔和地說:“吓到你了吧,姑姑覺得我看起來不對勁,直接就送我來醫院了。”
盛喬動了動嘴,沒有順利的發出聲音。
他當然知道這只是闌尾炎的手術,可是當他來到醫院,看到亮起來的【手術中】的牌子。
他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心情輕松下來。
因為楊夏燦的情況有些嚴重,所以她應該不止疼過一次。
可是他都不知道。
他怎麽能夠不知道呢。
假如不是急性闌尾炎,而是很嚴重的問題,他是不是就失去她了。
“雖然手術已經結束了,可我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我失去你怎麽辦?”
他的雙眸仍然很明亮而柔軟,此刻裏面只有對她深深的愛。
在他瞳孔的深處,非常深邃的地方包裹着一層更為深刻的東西,溫柔的,隐晦的,愛意化為了令人窒息的惶恐。
楊夏燦沉默了片刻。
安慰的話大約對盛喬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她問:“如果失去我,你會怎麽辦?”
盛喬怔住了,他注視着她。
楊夏燦躺在病床上,蒼白的,柔和的,秀雅的臉龐讓透着一種柔和又獨特的美麗。
恬靜而平靜。
直接抵達盛喬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我第一個想到就是會死,但實際上可能沒有辦法死掉,畢竟還有家人需要考慮。”
盛喬那雙眼睛空洞得仿佛失去了靈魂般,他的聲音很沙啞,卻異常輕柔,回蕩在病房之中。
“會變得虛無,選擇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
“如果你說會死,我會很失望,小喬。”
她稍微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指,低聲說:“我們的相遇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是我們人生中最美好的事,不應該成為讓你或者我變得不幸的存在。”
盛喬低頭,吻上了她的指尖。
兩個人的手都是如此的冰冷。
他呼吸的溫度落在兩個人的手上有着明顯的熱度。
“遇見我是一件美好的事,我喜歡聽你這麽說,我也……”
他的淚水落在她手指上。
淚水的溫度很快被她冰冷的體溫侵蝕。
他的淚水讓她想到融化的雪。
“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讓你變得不幸。”
盛喬吻着她手指的模樣,虔誠仿佛在神祗前禱告的信徒。
他是如此深愛着她。
他為了讓她幸福,什麽都可以去做。
他沒有超憶症,但是關于她的一切,他都會努力地記在腦海裏。
她背着書包從他的面前走過。
冷淡的神色跟同齡人完全不一樣。
可是她偏偏還在努力地融入群體。
他當天回家找到自己覺得幼稚,放在書架底層的童話書。
媽媽對于他竟然又看童話書的事情很驚訝。
畢竟上了小學之後,盛喬就覺得童話書都是給小孩子看的。
“媽,我今天看到了一個受詛咒的公主。”
盛喬舉着童話書,雙眼亮晶晶的模樣好像發現了寶藏的孩子。
“啊?”
盛母連忙問兒子說:“什麽叫受詛咒的公主?”
“因為受到了詛咒,所以公主才會悶悶不樂,變得不快樂。”
盛喬舉着自己的童話書,書名就是《被詛咒的公主》。
盛母覺得有些好笑說:“那你也不可以說人家被詛咒了,知不知道?”
盛喬點了一下頭說:“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盛母徹底被上小學的兒子逗笑了。
她問:“你是想要當王子嗎?”
盛喬沒有說話,他看向自己手裏的童話書。
從表情來看似乎在很認真的思考。
盛母也沒有打擾兒子,等待着他用自己的思考方式得出結論。
“騎士。”
盛喬露出笑容說:“我去當她的騎士。”
盛母驚訝地問:“為什麽是騎士,公主最後只會跟王子在一起。”
“因為騎士很厲害,他的手裏有劍,可以保護公主,這樣才能幫公主解除詛咒啊。”
盛喬揮着拳頭,想要成為擁有力量的騎士。
盛喬疑惑地看向媽媽說:“不過,為什麽只有王子跟公主在一起,騎士也可以啊,他要一直保護公主啊。”
盛母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小孩子還不懂什麽叫在一起。
只是單純地想要去保護自己認定的那位公主而已。
“不,是媽媽說錯了。”
盛母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腦袋說:“公主是自由的,她可以選擇跟任何人在一起,但是這個人一定要讓她幸福才行。”
讓她幸福。
他可以成為騎士,為她披荊斬棘。
只有這個目的是沒有改變過的。
那一天。
寂靜的病房之中。
吊瓶中透明的藥液在緩緩地滴落着,盛喬與楊夏燦的手輕輕觸碰着彼此。
兩個人都不希望自己成為讓對方不幸的存在。
那時候的楊夏燦并不知道自己在數年之後會理解了盛喬的話。
她會明白什麽叫生不如死。
她偶爾會想,失去盛喬之後自己為什麽會活着。
因為盛家父母小心翼翼對待她的視線。
因為姑姑對她情緒時刻的關注。
因為盛祖父平靜的眼中無法隐藏的擔憂。
因為曲初寧那雙泫然欲泣的眼角,還有李昂欲言又止的悲傷。
楊夏燦曾經是一個父母都不願意要的孩子。
可是随着長大,她仿佛也可以支撐起什麽。
她需要盛喬,盛喬也需要她。
可是,兩個人又不能只有彼此。
楊夏燦的記憶中,那一天在飯桌上,她最終還是無法戰勝盛母的眼淚。
她答應了去看心理醫生。
她隐約覺得自己确實是病了。
大腦渾渾噩噩,意識到開始斷片。
她開始有了自殺的想法。
尤其是每次身體沉入浴缸,水包圍住她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也能落入那片海,而海中有着她最愛的人。
楊夏燦覺得心口很痛,她皺起眉頭。
“小燦,你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曲初寧擔憂的聲音讓楊夏燦的思緒回到了現在。
楊夏燦輕輕搖頭說:“記憶很清晰,但是也很混亂,我似乎嘗試了自殺,然後被我的姑姑救回來了。”
“對,你說你無法控制自己,你不想用別的方法死去,你也想要墜入大海。”
曲初寧目光悲傷看着楊夏燦說:“可是,那片海中沒有盛喬,小燦,他的遺體被找到并且已經下葬了。”
楊夏燦沒有說話。
因為盛喬的家人沒有讓她去葬禮,只怕增添她痛苦的記憶。
葬禮的每一刻都會深深在她的腦海中。
每一個細節都會成為折磨她的利刃。
“我知道,我有點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有種已經瘋掉的感覺。”
楊夏燦語氣平靜地說:“我的記憶有點不受控制,超憶症沒有因為瘋掉而消失,大腦就是這樣的情況,我的認知應該是出現了問題,我的人格分裂了嗎?”
曲初寧苦笑。
她說自己瘋了,結果還在這裏冷靜的分析情況。
楊夏燦一直都是自我很堅定的人。
只是失去盛喬這件事的悲傷太過于清晰,而且永遠不會模糊。
她最終還是無法承受。
曲初寧回答:“你沒有人格分裂,只是接受了治療。”
“可我現在的情況好像更差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還看見了陌生的男人。”
曲初寧目光微動,季赫就在病房的門口,被洗漱間的牆壁擋着,雖然楊夏燦看不到他,但是他能夠聽到她說話。
“寧寧,看着我。”
曲初寧呼吸一頓,有些無奈看向楊夏燦。
她哪裏像是病人,冷靜又理智。
“我記得你說治療能淡化我的痛苦,然後我就沒有記憶了。”
楊夏燦擡手摸向自己頭發,眉頭輕蹙:“那個男人不是我幻視出來的,他是誰?”
腳步聲傳來。
楊夏燦和曲初寧都看向出現的季赫。
季赫沒有躲避楊夏燦的視線。
病房裏雪白的燈光讓季赫覺得有些刺眼。
她倒在他的懷裏之後。
他一直都沒有休息過。
可是就算這樣,他也沒有辦法留住自己的妻子。
“你好,我叫季赫……”
季赫露出了笑容,他俊逸的臉龐看起來仿佛琉璃般的溫和又易碎。
他有一雙非常溫柔的眼睛。
可是此刻瞳孔黯然無光,就像被折磨,抹殺,只有死一般的空寂。
“我是……”
他聲音在發顫,仿佛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
他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
對着什麽都不記得她,他該說什麽才不會刺激到她。
這個男人看起來很難過。
雖然面帶微笑,可是他的眼睛仿佛顫抖的泉水,随時會失控的湧出眼淚。
楊夏燦的心口更加不舒服了。
不希望他傷心。
別讓他傷心。
楊夏燦按住有些發痛的頭部。
“我記得你。”
季赫覺得自己心髒都快停止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楊夏燦。
“你說自己是我的丈夫,但是我的丈夫叫盛喬。”
季赫低下頭。
他到底在期待着什麽?
曲初寧目光複雜地看向季赫,她的手輕輕搭上楊夏燦的肩膀。
楊夏燦看向曲初寧,聽到她說:“小燦,他真的是你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