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深夜話談
深夜話談
“你個畜生！”允祥再也顧不及什麽理智顏面，拎起弘晝就一頓暴打！
弘黎和弘暾趕到時，簡直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們從未見過允祥如此狂怒失态的模樣，更瘋狂的是，即便弘晝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奄奄一息，他還在叫嚣着“明璟已經失身于我……明璟已經失身于我……她只能嫁于我……她只能嫁于我……”
允祥身後，被筠賢攙扶着的明璟被鬥篷包得嚴實，即便如此也難掩她被□□後的憔悴模樣。她倚靠在門框上，默默看着弘晝被打得不成人樣，默默地流着眼淚，似乎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弘暾連忙上前攔住允祥，而弘黎則擋在弘晝身前，硬生生替弘晝挨了一腳。他跪在允祥面前，懇求道：“額其克（叔叔）息怒！我馬上帶弘晝離開，絕不讓他再踏進王府半步！”他替弘晝磕下三個響頭，随即将弘晝打暈，果斷讓跟随而來的皇宮侍衛将弘晝擡走。
一石激起千層浪，就在衆人以為此事會越發不可收拾的時候，消息卻意外地、很快被壓下，幾乎毫無波瀾。怡親王府府內下了嚴令，不準将此事外傳；宮裏，雍正聽聞此事，表情異常冷漠，鑒于弘晝已經被允祥打到傷無可傷，再罰下去只怕會出人命，遂只是直接關了禁閉。
弘黎替弘晝挨了一腳，晚上就寝之時只覺得後背一陣鈍痛，将裏衣脫下一看，竟發現後背那處形成大片淤青。富察·琬卿心疼不已，從床頭櫃取出藥油替他按摩。
她道：“看來怡親王真是氣壞了，竟下如此狠手！”
“人之常情……”弘黎趴在床上，下巴墊在交叉的手臂上，失神地回想着當時在怡親王府的情形。“明璟已經失身于我……明璟已經失身于我……她只能嫁于我……她只能嫁于我……”，弘晝的驚人之舉極大地震撼了他，他那沙啞的喊聲猶言在耳，他那猶如瀕死的絕望神情仍歷歷在目。明璟啊明璟……他這個堂妹究竟有什麽魅力，竟讓張若霭、紮薩克郡王甚至弘晝接連淪陷，更別提那些上門提親、如過江之鲫的京城貴族子弟。她的一眸、一笑，每個細微的表情都在他眼前回蕩，一遍又一遍，仿佛一道謎題，叫人總是忍不住去琢磨，當你察覺時，時間早已過去許久……
“我只盼他不要因此也惱了我，還有弘暾，還有明璟，我還有什麽臉面去見他們，唉……日後我尋個機會帶你出去，你一定要幫我多多安撫明璟……”
“妾身明白。”
翌日，雍正召見齊默特多爾濟，不知兩人在養心殿說了什麽，向明璟提親一事不了了之。之後一道聖旨下來，宣告将副都統五什圖之女吳紮庫氏指配給弘晝，三個月後成婚。事情結束得異常迅速。弘暾觀察了明璟兩天，只見她反應平平，在情理之外，也頗在衆人意料之外。弘暾既覺得意外又覺得不是很意外，因為他心知他這個妹妹還是拎得清的。
深夜，弘暾來到允祥的書房敲門求見。父子倆移步榻上，弘暾給允祥斟上一杯茶，問道：“阿瑪，您不願明璟遠嫁齊默特多爾濟我能明白，但兒子不太明白您為何不同意讓明璟嫁給弘晝？他們不是血緣近親，感情好不說，弘晝離得近，咱們對他也知根知底，明璟也早晚要嫁人，兒子想不明白您為什麽不選弘晝？”
允祥沉思良久，嘆息道：“誰說他們沒關系……要說起來，明璟還是他長姐呢……”
“什麽？”弘暾沒聽明白。
“當年弘晳深得皇阿瑪喜愛，朝廷上下都紛紛猜測允礽會不會因這喜愛再度被複立為太子。此前，他可是已經被罷黜過兩回，可想而知你皇瑪法多喜歡他。皇兄倍感壓力，當時府上格格鈕钴祿氏臨産，生出的卻是名女嬰。他心生一計，将女嬰與一名男嬰調了包，才成就了後來的大業。”
弘暾倒吸一口氣，道：“如此說來，那弘黎豈不是……”
允祥點點頭，“當年奪嫡，鈕钴祿氏對我有恩，我也不忍皇兄血肉流浪在外，于是對外宣稱收明璟為養女。但平白無故收養她難免會招來猜疑，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命人去查明璟出生當天哪家也在同時生産但出生便夭折的，後來還真找到了……”
“就是那高家？”
“正是。于是我命人放出風聲，說高家幼女出生夭折，仆人要拿她去埋時我正巧路過高府後門，我見那盒子奇特硬要上前一看，還沒打開盒子就傳出一陣哭聲，女嬰死而複生。我‘自覺’與女嬰有緣，便收養她，還打賞了高府黃金千兩聊表謝意。但其實，當時明璟就被我放在馬車上，那哭聲就是她發出的，那高家的仆人後來也被悄無聲息處理了。”
“既然如此，阿牟其（伯父）為何不用這個方法接明璟回身邊親自撫養？”
“唉，明璟的存在對皇兄而言，是秘密，亦是危險。于皇兄而言，危險就應該在萌生之前被扼殺。他疑心重，這兩年服用既濟丹之後更是陰晴不定，若不是我一直力保明璟，他怎會讓她活到今日！”
“這……怎會如此、如此……阿牟其（伯父）如何能确定那男嬰就一定能招致皇瑪法喜愛？”弘暾眉頭緊皺，滿臉疑惑。
“那男嬰生父生母皆是人中龍鳳，長相頗佳，生得他自然不會差。而且那男嬰比明璟大幾個月，當時已能初見模樣，日後絕非凡品。你阿牟其（伯父）将其藏在院內養育，對外宣稱其體弱多病需靜養，兩歲以後才抱出來見人，旁人是決計發現不了異樣的。”
“那男嬰生父生母也同意此舉？”
“唉……他生父生母皆已英年早逝……”
弘暾頓時頭皮發麻，脊背發寒。那對夫妻當真是病逝，還是因此招致的殺身之禍？允祥說得這樣不甚清楚，怎能叫人不猜疑！
良久，弘暾又道：“對于明璟的夫婿，阿瑪可有中意之人？”
“我欲将明璟嫁給張廷玉之子張若霭，如何？”
“阿瑪的選擇必然是好的……”張廷玉乃文臣中第一重臣，門生無數。張若霭往後大抵也會承襲父業老實待在京城，明璟便不必跟着奔波受累，這的确是最安穩的選擇了……弘暾心裏胡亂地想。
允祥最後嘆息道：“你須明白，即便弘晝與明璟沒有這層關系，明璟也斷是不可能嫁給弘晝的，皇室的婚姻注定要附加其他價值，即便我去争取，皇上也未必會成全……夜深了，回去睡吧。”
“是……”
那之後，弘暾再見明璟，眼裏總會隐晦地浮現旁人都看不懂的、唏噓複雜的神色。
弘晝成婚前夕，弘黎奉雍正之命特地去開導他。三個月不見，弘晝已是瘦得不成人樣，哪裏還有當初反抗雍正時的精氣神。弘黎想問他後悔與否，但看他面如死灰的模樣，心知多說無益。他沉默半響，最後只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弘晝終于有了反應，眼淚充盈幹澀的眼眶。他用沙啞的聲音輕聲道：“情不知所起……只知、一往、而深……”然後屋內又陷入讓人窒息的沉默。
弘黎臨走前道：“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以阿瑪的脾性，就算是擡也會将你擡走……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必呢，還是看開一些吧……”
那一刻，弘晝将臉埋在膝蓋，終于痛哭出聲。
等弘晝成親過後，弘黎才敢帶着富察·琬卿上門拜訪弘暾和明璟。弘暾看着弘黎，眼裏又浮現那種唏噓複雜的神色，但他很快隐藏起來。
明璟已經三個月閉門不出，弘暾極力慫恿一夥人上茶樓去，更何況他還存着別的心思。他悄聲對龍津說了幾句，龍津點點頭，很快就離開。
他們一同去了上次張若霭邀請他去的茶樓。茶樓門外那面攤老板還在賣着面，賣笛老伯也還在賣着笛，二者也依舊水火不容，但看到相識的面孔，明璟的心情總歸要好上一二分。
茶樓二樓，弘暾與明璟坐一邊，弘黎與富察·琬卿坐一邊，筠賢等其他仆從侍立一旁伺候。明璟和富察·琬卿都作男子打扮，一行人的行頭倒不是很顯眼。況且店裏小二還記得弘暾，只以為他又帶了哪家的公子哥過來喝茶消遣。
弘暾暗地裏打量明璟的臉色，随後試探性地拿齊默特多爾濟開玩笑道：“你不要再想紮薩克郡王了，你那情郎開春以後就回科爾沁去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是正道……”他把手一揮，用扇子指着樓下道：“你何不将眼光放遠一點……”只字不提弘晝。
明璟用手托腮，冷漠地看着樓下的人，百無聊賴地道：“你這是要當起我的媒人來了，京城才俊多如狗，嫁哪個不是嫁……看看他們那副尊容，兩眼空空，雙目無神，多可愛……”一想到自己要嫁給樓下那些廢物她就一陣心寒。
弘暾定睛一看，終于在人群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故作驚奇道：“喲，還真是巧！那不是張若霭？他年前曾送過你一支白蘭玉笛的，你是不是應該下去謝謝他？”
明璟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看着弘暾。他是想撮合她與張若霭？在這種時候？她雖不是十分了解他是什麽用意，但她還是猙獰着一張臉道：“如此，我便去會一會他！”說罷氣勢洶洶帶着筠賢下去了，那仗勢仿佛不是去謝人而是去吃人的。
樓上，弘黎皺眉道：“弘暾兄，你這是……”
弘暾低聲對他道：“如不出意外，張若霭将會是明璟未來的夫君……”
“額其克（叔叔）已經決定好将明璟許配給張若霭了嗎？”不知為何，他看弘暾的眼神，總覺得他似乎別有用意。難道是要他轉告弘晝，讓他不要再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是……
“是啊……”弘暾嘆氣道：“所以我才帶她出來多接觸張若霭，興許之後就不會那麽抵觸嫁給張若霭，最起碼還嫁了個認識的……”
“弘晝一事，我實在是抱歉……”
弘暾搖搖頭，表情凝重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而且只字也不能提……”他們的目光跟随明璟和張若霭的身影去到門外，看着他們在街上和賣笛老伯交談，男未婚女未嫁，站在一起的畫面竟也相當養眼。
富察·琬卿沒忘記之前弘黎的囑咐，但她今天實在沒有時機跟明璟單獨說上幾句私房話。她靜靜坐在一旁聽弘黎和弘暾說話，一邊暗自訝異感嘆這怡親王府府上對明璟格格未免太過寬容寵溺。旁的女子出嫁前哪有什麽機會見未來夫婿，就連她也是在成親當天才第一次見弘黎。而明璟不僅見了，竟然還能“挑三揀四”，着實讓她開了眼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