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野心
野心
龍泰被弘皙徹底留在了多羅裏郡王府,明面上當做管事,私底下作為王府的幕僚,對他看得嚴緊,不許他踏出王府半步。一開始,弘皙對龍泰的“本事”心存試探,所幸暗影在多羅裏郡王府早已安插眼線,能輕易将消息帶出王府,裏應外合之下,幫弘皙達成不少事情。弘皙已經将龍泰當成活菩薩,經常帶在身邊,對他的顧慮也有所減少,準許他一個月休沐兩日。
明惠死後,雍正可謂大受打擊。他雖明面上沒有表露,但因為心情抑郁病情反反複複了兩年。流言又四起,一說雍正一脈血統不正,終是受到了先皇的詛咒;一說雍正這種窮兇極惡之徒命硬,受了詛咒竟能拖延這麽久還不死。于是,當年民間不義之士數落他的九大罪狀——“弑父、逼母、害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好淫、誅忠用佞”——又被人反複拿出來編排。
這種輿論聽多了,弘皙也就膨脹了,加之搭上京藏樓這條路子替他掙了不少錢,他小日子過得安逸得很。逢年過節,京藏樓的少東家要麽親自拜訪,要麽托人送來五湖四海的珍寶,恭敬得猶如朝觐皇帝,要将他捧到天上去。
他的心飄了,自然而然起來些別的心思。在一次酒後,口吐真言,抓着龍泰問一些出格的問題,譬如“準噶爾能否到京”、“天地會和白蓮教能否起勢”、“天下太平與否”、“皇帝壽算如何”、“本王将來還能升騰與否”等等。一開始,龍泰留了心眼,沒把他的話當真,以為他還在試探他,于是只說“王爺,您醉了”、“王爺,這命豈是說算就算,不說面相,八字總得知道吧”、“王爺,您真的醉了,要不回去歇着”搪塞他。
直到後來有一天,弘皙當真拿了一打八字和畫像來找他。只不過那些寫着八字的紙條上只有生辰,沒标名字。龍泰知道弘皙還在試探他,所幸他提前背過一些重要人物的生辰,也知道他們長什麽樣子,那些畫像當中就有雍正、弘黎、允祥和弘暾的。剩下那些他沒認出來的,要麽可能是天地會的,要麽可能是混在其中試探他的。但天地會之人又怎會與他交流生辰呢?
所以,他認得的那些他都能說個八九不離十,不認得的那些則推脫說有迷霧障目看不清楚,說畫像之人提供的生辰有假。
“也有可能他的命格過于奇特,若能知其姓名便好了,還可算出其名是否助勢。”龍泰一本正經道。
弘皙對龍泰的“本事”早已深信不疑,他道:“不是本王不肯說,是實在不知那是不是真名。他說他叫馮冠師,仰慕本王名諱,本王後面令人跟蹤他,發現他似與天地會的人有交集。不過當年他幫本王做事,陰差陽錯幫本王鏟除了怡親王世子,實在是不錯。怡親王世子一死,怡親王跟着死了,四公主也死了,如今雍正又病重,本王登基還不是指日可待!”
龍泰奇道:“天地會不是旨在反清複明,又怎麽會幫助愛新覺羅子嗣?”
“所以本王才懷疑他用的假名。他化名前來假意幫本王奪位,其實只是想借本王之力鏟除雍正,然後趁本王對他沒有戒心再殺本王。屆時他殺了雍正本王再反将他一軍,焉知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王爺高明!”
“哈哈……”
幾日後,龍泰休沐,他依舊回老東家京藏樓小酌一杯,借由琵琶之音的掩飾,小聲将這事說給明璟和龍津聽。明璟一邊彈着琵琶一邊輕聲道:“他要再狂妄一些才好。你回去跟他說,近來紫微星光弱,如不出意外恐有大變。”她又對龍津道:“你讓人傳消息進宮讓阿牟其裝病,大病,然後恢複,如此反複,讓弘皙期待落空、心裏反複煎熬,讓他發狂,逼他出手。”
龍津、龍泰紛紛道:“明白。”
雍正多年來素有服食丹藥的習慣,過分養生到了病态的地步,這是皇室中人心照不宣的事實,他那套嚴苛的鑒別方式尤其為人所诟病。雍正這些年大小病不斷,有真有假,裝起病來自然信手拈來、易如反掌。但他最近過于疲勞,真患上了風寒,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只不過病症還不明顯,他也只以為是積食所致。
這日,新換的試藥太醫依舊遵循着雍正規定的那套方法,先将兩顆既濟丹分別化開水,每一杯水再倒進兩個小杯裏,攏共分成四小杯。太醫首先喝了一小杯,道:“和昨日無異。”
雍正舉杯一飲而盡,卻皺眉道:“比昨日淡了?”
試藥的新太醫心裏瞬間收緊,他推測可能是雍正味覺失調不太能感知苦味了。他每日試完藥回去都會催吐,甚至比前輩做得更謹慎,悄悄吐在屋中的夜壺裏。雍正與他的不同只有這個,因此他推斷雍正的味覺有可能被丹藥的毒性荼毒了,但他又不可能照實說。此人是個人精,他看到桌上的山楂,很快冷靜下來,道:“皇上近來可有身體不适?感染風寒又或者腸胃不适皆有可能導致味覺失調,不如奴才為皇上把一把脈?”
雍正半信半疑,“興許吧,今日有些積食……”他頓了頓,道:“你把剩下那杯也喝了。”
“喳。”太醫将那杯丹藥也服下,道:“無異。”
“退下吧。”最後那杯他卻無論如何也喝不下去,舉在嘴邊停了幾秒,放下,直接讓蘇培盛收拾了。
第二日,太醫不幸被雍正感染風寒,味覺失調,只是病症不明顯,他并沒有在意。他試完第一杯,停頓了一下,道:“今日的淡了。”雍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立馬找來張太虛質問。頂着雍正殺人般的視線,張太虛跪在案前苦苦哀求道:“皇上,奴才就算有九條命也不敢毒害皇上啊!這其中肯定哪裏出了錯!懇請皇上讓奴才回去查明真相,以證清白!”
雍正怒不可遏,将硯臺砸向張太虛身上,厲聲道:“來人,先将他拖下去大打二十大板!朕就讓你多茍活幾個時辰,容丹,你親自去監督,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是。”龍丹領命。
他又将筆架砸到張太虛臉上,“結果要是讓朕不滿意,朕誅你九族!滾!”
那二十大板打下去可不是鬧着玩的,張太虛險些去掉半條命。他拖着殘破之軀回到道觀,首先命人去叫來自己座下的兩個煉丹童子。他疼出一聲冷汗,屁股火辣辣地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更何況龍丹正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如凝視死人一般看着他,他更不敢輕舉妄動,生怕龍丹回去參他一本,說他态度不正,沒把皇帝的話當一回事。
皇帝的丹藥他一向從不假借他人之手,事無巨細,事必躬親,斷斷是不可能出問題的。然天子動怒,他又該怎麽解釋呢?幾個呼吸之間,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煉丹童子們不安地來到座前,張太虛先聲奪人道:“你們兩個孽障,五日前貧道為皇上煉制的新丹出了問題,肯定是你們之中誰動了手腳,你們好大的膽子,還不速速招來!”
“師父明察!徒兒豈敢!”煉丹童子們雙雙跪下求饒。
“哼!沒有?那丹方所用的藥材皆是貧道親手稱量,斷不會出錯。”他瞟了一眼龍丹,顯然這句是說給他聽的。“但接下來的清洗、加水、燒火呢?你們敢說你們沒有将藥材洗少、加水加多、燒火燒大?從前你們就因為貪玩險些将貧道的煉丹爐燒炸,貧道如何能信你們,你們招是不招!”
“師父冤枉啊,冤枉啊,徒兒真的沒有,真的沒有啊……”
任憑煉丹童子們怎麽哭嚎着苦苦哀求否認,張太虛就是不為所動,甚至動用私刑将他們拖出去打板子,仿佛要将自己所受的苦還到他們身上。門外一直傳來煉丹童子們的慘叫聲,不絕于耳。張太虛又瞟了一眼龍丹,只見他眉頭都不皺一下,暗道他屬實冷血無情,平常人聞此慘叫早就于心不忍了。
不多時,門外的慘叫聲突然停了。行刑的仆從走進來,張太虛連忙給他使眼色。仆從一頓,看到他旁邊龍丹冰冷的視線,頓時吓得低下頭去。
“他們可是招了?”張太虛背着手道,看似胸有成竹,聲音卻是出賣了他其實虛張聲勢。
“招……招了。”
張太虛滿意地點點頭,讓他退下。
張太虛舔了舔嘴唇,谄媚道:“容大人,您也聽到了,這皆是童子大意所致,您看?”
龍丹冷淡瞥了他一眼,道:“我自會向皇上禀明,恐怕張道人還要随我到一趟養心殿。”
“是、是、是……”
其實龍丹早料到了會是這個結果。事情的起因不過是試藥太醫的那句“淡了”,他觀那太醫的面相,知他非老實之人,或鹹或淡全憑他一面之詞,也許正如他自己說的,風寒或腸胃不适所致味覺失調呢。再者,皇上試探了張太虛那麽多次,要想殺他早就殺了,如今不過是恐吓罷了。一會兒,張太虛将責任全部推到那兩個童子身上,以皇帝對張太虛的依賴,恐怕也只會接受這個結果不會輕易殺了張太虛。那張太虛也是軟蛋一枚,不過即便他堅持自己的丹藥沒問題也無用,皇帝真正要的不是丹藥有沒有問題,而是有人得為這件事負責,而那兩個童子就是張太虛推出去擋箭的犧牲品。細究得不出結果,想要撫平皇帝的猜忌,最快的方式唯有死人,這就是他現在的主子——雍正。
回到養心殿,龍丹正想禀報,張太虛怕他不會說,搶先一步道:“皇上,已經查清楚了!是奴才座下童子清洗藥材時不慎沖走少許,藥材分量不足所致,皇上明察!”
雍正怒道:“哼!進朕之口的東西爾怎敢交給他人,還是稚子,你平日就是這麽敷衍朕?狗東西!”
“皇上息怒!奴才自知罪無可赦,但煉丹所需精力實非常人所能想象,奴才實屬力不從心,懇請皇上賜奴才機會讓奴才戴罪立功,奴才想邀同門師弟王定乾進宮助奴才一臂之力!奴才師弟的功力遠勝無知童子,奴才與師弟合力,定能為皇上練出更好的丹藥!”張太虛說得慷慨激昂、脖頸青筋冒出,只為轉移雍正的注意力。
雍正半信半疑,過了一會兒,問龍丹道:“他說的可都是真的?”
龍丹拱手回道:“屬實。”
“哼,那朕便再給你一次機會!”
張太虛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地磕頭道:“謝主隆恩!謝主隆恩!謝主隆恩!”
最後,果如龍丹所想的那樣,那倆煉丹童子一死,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