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雍正之死

雍正之死

弘黎故意對明璟親近,是為納明璟做側福晉鋪墊。他想到張若霭至今未娶,心中充滿危機感。中秋前的才子宴,雍正曾問張廷玉其子張若霭的婚事,張若霭主動站出來答曰心有所屬,并作長詩暗指心屬昔日王府的明月珠。他想起弘暾在時就曾說額其克有意将明璟許配給張若霭,額其克之意亦即皇阿瑪之意,他如何不焦急。

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早做決定的好,于是在中秋家宴後次日求見雍正。養心殿,東暖閣,雍正靜靜聽完他的請求,挑了挑眉,感覺似乎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聽聽他那拐彎抹角的措辭,也不直接挑明是自己的心意,迂回得很,可笑得很。

“皇阿瑪,明璟如今已出守孝期,兒子今日前來是為明璟的婚事。兒子與明璟從小一起長大,自有兒時的情誼在,對她亦兄亦友,不忍她流落在外遠嫁他鄉,兒子……想迎娶明璟為側福晉,替額其克照顧她,還望皇阿瑪成全。”

雍正頓了頓,“你們兩兄弟也真是有趣,怎麽都會看上同一個人?”他語氣平淡道,“你就不怕弘晝記恨你?如若真的為了個女人兄弟反目,那可就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弘黎沉默半響,道:“兒子自覺在合适的時機做了正确的事情,相信五弟以後會理解的。況且以五弟偏執的個性,無論明璟嫁給誰,日後她夫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還不如就讓他記恨兒子。”

雍正似是考慮了很久,道:“你與弘晝不同,弘晝是講理不聽,你是非理不服,朕不會阻攔你,但朕要先問過明璟的意願。”

“自然!”弘黎以為就要水到渠成了,心裏歡喜得不得了。當初弘晝娶不成明璟,一是額其克反對,二是他對明璟用強,三是明璟也不喜歡他。如今不同了,明璟與他心意相通,又沒有了皇阿瑪和額其克阻攔,結果還不是板上釘釘的事!

“你先回去,明日朕見過明璟之後自會下旨。”

“是!兒子告退!”

次日,養心殿,東暖閣裏煙霧缭繞,雍正一邊抽着旱煙一邊翻着奏折,臉上有些許不耐煩。等明璟進到閣裏請安行禮時,他才好整以暇地靠在龍椅椅背上,漫不經心地道:“昨日老四來求朕,想娶你做側福晉,你作何感想?”仿佛這只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

明璟一愣,沉默良久,反道:“如果我願意,您會首肯嗎?”

雍正頓了頓,道:“不會。”

“那我便不嫁他。”

“如果朕同意呢?”

“我也不嫁他。”

“哦?你們不是兩情相悅嗎?龍泰和京藏樓已經搭上那邊,你也已經完全脫身,三年守孝期已過,你年紀不小了,早該嫁了。”

明璟心想:果然如此。她和弘黎的私情果然瞞不了雍正,京藏樓和祥雲山莊鋪天蓋地的暗影只怕早就将此事告知他了。她早有預感雍正不會同意她和他在一起,也早有預感她和他不會長久……而這一天終于來了。

“我無論嫁給誰,都會有人傷心,倒不如不嫁的好。此次出宮以後,我會尋個借口讓‘蘭心姑娘’遠走南方養病,然後回祥雲山莊吃齋念佛為皇上和怡親王府祈福,終身不嫁,也不會再踏進皇宮半步,如何?”她道。

雍正心想她倒是拎得清,讓他省去不少事。“朕允了。只是弘黎處,還需你親自去說,要叫他徹底斷了念想才好。”

她點點頭,告退。

出了東暖閣的門,明璟強笑着對蘇培盛道:“蘇公公,勞煩您派人去給四阿哥報個信,就說我在西華門等他。”

蘇培盛可憐地看着她,點了點頭。

西華門前,空曠的場地上只有明璟那輛馬車,偌大的宮門被打開一條可以容納馬車進出的小縫。明璟站在空地上等着,龍津牽着缰繩陪她,棕紅色的馬匹毛色暗沉,骨骼平凡,是匹最普通不過的馬,它無聊地踢了幾下腿,無意義地嘶叫幾聲,仿佛在催促她趕緊上車啓程。

她擡頭遠望皇宮黃金瓦蓋之上清澈蔚藍的天空,又扭頭透過那條縫隙打量宮外的平瓦青磚。一扇大門隔開兩個世界,宮牆內是空曠、肅穆、寧靜、莊嚴,宮牆外是熱鬧、危險、喧嚣、鮮活,宮牆這邊是屬于他的世界,皇室的世界……宮牆之外,雖然危險重重、波濤洶湧,但如不出意外,不問喜惡,都會是她最終的歸宿,前塵往事,終會是過眼煙雲。

她能看出他眼中的情意,但她卻始終不敢有回應,因為她從一開始就只是把他當成兄長而已。他們之間總是差點東西,譬如他們非要在一起的理由、決心,等等。還有很多現實的原因,譬如皇上要将她嫁給其他人怎麽辦?譬如如果他向她求愛,那之前為之失控的弘晝怎麽辦?她敬愛的四嫂該怎麽辦?天下人會怎麽看?阿瑪和二哥又會怎麽想呢?不過他們都不在了,是贊成是反對她也聽不到了。如果未來出現這些種種困難,他們又是否能夠堅持走下去呢?明璟沒有那個自信去聯想到那一步,只能說他們現如今的情意還太膚淺了,膚淺到還沒做好準備去面對一切。

以前,她能很輕易就接受嫁給齊默特多爾濟,是因為他們之間只是純粹地欣賞,她知道除開婚姻,她也能和齊默特多爾濟成為很好的朋友,志趣相投也能成為家人。但弘黎不一樣,他們的身份、關系是那樣複雜,他們對彼此的感覺是那樣複雜。她心中總隐隐有不好的預感,因此怎麽也邁不出這一步。

等了一小會兒,有守門的侍衛小跑來問龍津:“兄弟,你們走不走?咱這門也不能一直這麽開着……”

這時,弘黎急步走來,道:“怎麽走得這麽急?”

明璟對龍津道:“你先到門外等我,我與四阿哥說幾句便走。”後面一句她是對那守門侍衛說的。

弘黎來到她跟前,雖然不解,但眉宇間仍是見到她時的歡喜。明璟不敢看他,心中絞痛。她緩緩道:“四哥……我感激你在我最傷心落魄的時候關心我、保護我,但我想清楚了……那只是感激之情,并不是兒女私情,對不起,讓你誤會,之前是我沒想清楚說了不該說的話。我不會再進宮了,此次是來和你告別的。”

“是不是皇阿瑪對你說了什麽?”

“沒有……”

弘黎雙眸大睜,眼眶瞬間就紅了。“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他低聲怒吼,字字泣血。

明璟緩緩擡頭,她紅着眼睛,眼淚盈眶,眼神悲傷,卻沒有絲毫怯意和退意,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璟為人一向幹脆利落,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也知道這次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分了。

“如若我現在問你有沒有愛過我,是不是太傻?虧我還開心了一天一夜……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你走吧。”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明璟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走遠,直至消失不見。她心痛到無以複加,淚流滿面,腦中世界一片坍塌,絕望無比。興許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能讓她這麽刻骨銘心了,而且這關系還是她親手摧毀的。她悲痛到癱坐在地,再無法站立,也無法行走,還是龍津瞧着不對勁,跑進來扶她離開的。

數月過後,皇宮舉辦除夕宴,那是個全皇室之人聚集的日子。明璟果如她承諾的那般,并沒有出現。弘黎冷着一張臉,徹底死了心。

新年伊始,張太虛攜手師弟王定乾向雍正貢獻新丹。“皇上,貧道和師弟聯手煉出新丹——陰陽丹,特來獻給皇上!此丹名叫陰陽丹,顧名思義分為陰丹和陽丹,先服陰丹調理五髒,再服陽丹固本培元,如此能更好地調理龍體,必能進一步助皇上延年益壽!”

“兩位辛苦,賞!”雍正嗓音洪亮,但雙眸早已疲憊不堪、黯淡無光。早年他熱衷萬人之上的權利,熱切尋求長生不老之術,如今皇位有了,為他煉丹的術士也有了,他卻越發麻木。允祥走了,再無人與他共享這喜悅,哪怕允祥不贊成,罵一罵他總是好的,可是現在連個罵他的人也沒有了,他當真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然而世上哪有什麽靈丹妙藥能讓人長生不老,那些所謂的丹,所謂的藥,早就掏空他的身軀,害他頭腦不清,加之他極致的疑心病,整個人越發瘋魔。那陰陽丹他服用一段時間,也沒覺比既濟丹好到哪裏去。一來二去,他又漸漸開始猜忌,他懷疑換湯不換藥,這陰陽丹其實就是之前的既濟丹,只不過換了個名字。又或者,按順序服丹是先削再補、以凸顯藥效,張太虛只是想以此突顯自己的本事,想讓他對他愈加依賴。于是在一次試藥太醫試完陰丹之後,他沒有服用,而是讓他直接試完陽丹,确認沒問題後揮退所有人,倒掉陰丹,只服陽丹。結果自然适得其反——頭兩天還相安無事,他反倒精神不少,還因此心想那張太虛和王定乾果然是騙子。後來,他臉色越發紅潤,脾氣卻越發陰晴不定。他已是病入膏肓,魔怔了。

中秋過後,雍正終是生了一場大病。回光返照之際,他獨獨召見弘黎。深夜,養心殿東暖閣,雍正半靠在床頭,半耷拉着眼皮,眼袋浮腫。但即便到了如此虛弱的地步,他的目光也還是像毒蛇一樣。他似笑非笑地道:

“你肯定很怨朕,明璟見完朕扭頭就去和你分手,化解你們的感情只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咳咳……”

弘黎沒有回話,用沉默代替回答,但泛紅的眼眶出賣了他的情緒。

“你先別怨得這麽早,朕有件事要講給你知……

曾經京城之內有個富可敵國的王老爺,幼時掌權,子嗣無數,而活下來長到成年的兒子足足有九個,個個對家産虎視眈眈。早年間,二兒子和四兒子打得不可開交。王老爺向來偏心嫡子老二,連帶偏愛嫡孫,尤其嫡孫還長得聰明伶俐,招人嫉妒。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子夜,老四的第四個孩子出世了,是個女孩……”

弘黎察覺出話裏不對勁,擡頭看向他。

“老四手下有一門客,在幾個月前産下一個男嬰,那男嬰當時已能初見模樣,日後定是人中龍鳳。于是老四偷龍轉鳳,對外宣稱府上格格生的是個兒子,并将男嬰悄悄養育在院內,兩歲之後再帶出來見人。至于女嬰,則被排行十三的弟弟代為收養。那男嬰果然深得王老爺喜愛,助四兒子奪得家主之位。”

弘黎呼吸急促,眼淚盈眶,只覺天翻地覆。

“朕不将明璟嫁給弘晝,不是因為允祥反對,也不是因為什麽皇室利益牽扯……他知道真相,自然會反對……如今你也知曉了,當如何?”

“是不是怨早了,咳咳……此刻你該恨朕了……現在你知道了真相,還會迷戀她嗎?收起你的天真,為帝王者最忌真心,蠢鈍!”

弘黎又驚又懼,又恨又怒,眼淚潸然而下,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就聽到雍正自言自語道:“當初你死不肯将太子之位傳給我,如今我叫一個毫無血緣的人登基,我要叫這傳承徹底斷絕在我這兒,哈哈……”最後竟癫狂大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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