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矛盾(一)
矛盾(一)
妃子們沒有真正侍寝,雖然覺得惱恨羞辱,但說出口臉上更無光,于是都紛紛選擇隐忍不說。她們雖然強顏歡笑着,卻也攀比着,後宮的氛圍因此明明确确地活絡起來。她們再來慈寧宮請安時不再愁眉苦臉,而是神采奕奕,連眉尖眼梢都神采飛揚。只有富察·琬卿還是原來的表情,不喜不悲,永遠那副端莊得體的模樣。明璟日日跟在太後身邊,不少見妃子們恢複的、嬌羞的神态,看得出她們在太後面前已經有所克制。如果在私下,談論的、八九不離十一定都是皇上吧……明璟心灰意冷地想。甚好,甚好,這樣她才能下得了決心。
弘黎為了不讓明璟有壓力,找她的次數也少了,但明璟依舊拒絕單獨見他,他也就只能在給太後請安時見她一見。他尋思着她會不會在慈寧宮過得不好,但見她面色紅潤的樣子,也不像過得不好。而且有時她看他的眼神,看似愛答不理、實則透着一股子悶氣,又覺得她可愛。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想上前摟一摟、抱一抱,但礙于太後在跟前,不可輕舉妄動。每當這個時候,他都要後悔将明璟送到慈寧宮來。還是在養心殿好,想如何親近就如何親近,當初送走容易,現在想再接回來難啊……他感慨。但是明璟在身邊,他便不能很好地專注于國務,他是既甜蜜又無奈,對眼下這種分居兩地的情況也就“半推半就”了。
富察·琬卿那日指責完明璟後,第二天仍能照常來向太後請安,依舊微笑淡然的模樣,仿佛忘了這件事。明璟摸不準她是什麽意思,險些以為她真的不在意了。
直到那日,她陪太後禮佛完,太後要小憩,她便想着去慈寧宮禦花園轉轉再回住所。行走至一處,她正打算穿拱門而過,突然走出兩個宮女将她攔住。其中一個宮女見是明璟,行禮,低聲道:“格格,皇上與皇後娘娘相談正歡,不好上前打擾,不若格格今日還是繞道而行吧。”那倆宮女雖然其貌不揚,但說話沉着穩重,自有一身隐隐的傲氣。明璟心想,真不愧是皇後身邊的宮女,不卑不亢……
不用旁人指向,明璟的目光已經不由自主緊緊膠着在前方不遠處交談的兩個人身上。弘黎和富察·琬卿側對着拱門這邊,富察·琬卿不知正細聲說着什麽,高雲從等奴才站在一旁角落,背過身避嫌,更看不到拱門這邊。弘黎身上散發的冷清氣質,她在年幼時時常見,後來親近後倒沒怎麽留意了。如今遠遠看過去,才發現他的氣質依舊沒變,依舊一身冷清,與她心目中他後來的行象大相徑庭。她以為他是熱情的,如今看來那只不過是他某時某刻的狀态,只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錯覺罷了,這讓她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談笑間,富察·琬卿的餘光像是看到什麽。她忽然趁弘黎一個不注意,掂起腳尖快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因着富察·琬卿平日都是舉止得體,突然做出這般出格的舉動,讓弘黎有些驚愕。但他反應過來後,只是包容地笑了笑,彈了彈她額頭,仿佛在說她淘氣。
再自然不過的相處了……明璟心想。
她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什麽叫妒忌。幾年前,她在皇宮家宴上看到富察·琬卿站在弘黎身旁,當時她剛動心不自知,多少只是有些羨慕,羨慕她能名正言順地站在他身邊,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家世顯赫,端莊得體,得天獨厚。而她呢?萬千寵愛集于一身又如何,小有名氣又如何,一句“養女”便能将她打回原形,再得寵也只不過是外人,什麽也不是。
明璟又怎麽會看不出富察·琬卿是有意為之。她對那兩個宮女道:“爾等且回去照實轉告娘娘,讓娘娘不必自降身份。兒女情長固然美好,但我不是非他不可。我跟她不一樣,她的世界只有他,舍不得傷他害他。我的世界卻可以沒有他,我若要傷他,必傷到他一世難忘。在她的世界裏丈夫妻妾成群是為常态,但在我的世界裏一心一意才是應該,他做不到我大不了換個丈夫,這就是我與她最大的區別!我一點都不稀罕和她争,她真的大可不必如此。”
明璟說完轉身便走,回去的路上,她不斷揣摩富察·琬卿的态度,發現她對其她妃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和睦共處”;對自己則百般針對,萬般刁難……怎麽,難道其她妃子看起來是塊難啃的硬骨頭所以放棄不成,她看起來就那麽好欺負,那麽礙她的眼了!真是豈有此理!既然這樣,那她就真的和她争一争如何!明璟賭氣地想。幹脆指着富察·琬卿的鼻子将她痛罵一頓,一氣呵成地例舉出古時衛子夫、窦漪房、陰麗華、許平君、鐘無豔的事例,告訴她憑什麽看不起她!
但明璟随即苦笑,像這樣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想将她取而代之,只怕她有幾條命都不夠活的!一想到弘黎的身份,明璟就覺得即便再難受也只能往肚子裏咽。一開始就希望渺茫,又何必意氣用事,罷了,罷了。真較真的話,她就是第三者呢,她有什麽底氣和皇後說話,她指責她是應該的。
不知不覺,凜冬漸至。宮中無歲月,明璟本來已經過得度日如年,自從上次撞見弘黎與富察·琬卿相談甚歡,這度日如年中又添了些苦澀。但她不想在面對富察·琬卿時繼續那麽軟弱,于是再見弘黎和富察·琬卿時,她臉上多了份冷漠。
太後鈕钴祿氏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私下時與貼身的老嬷嬷添宜調侃道:“你看看這孩子,現在都懂得将在後宮受的氣撒在皇帝身上了,甚是有趣!”
老嬷嬷道:“格格也就仗着皇上喜歡她!您看要是換成其他人,皇上估計都不帶搭理的,只以為對方失心瘋呢。”
太後被老嬷嬷這話逗得一直笑,道:“這太有意思了,咱們什麽時候見過這種場面,就跟影子戲裏演的一樣,真是太有意思了,呵呵……”
笑歸笑,但老嬷嬷還是将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可老奴怎麽覺得格格不想留在宮裏呢?老奴每天看格格的小眼珠子在轉啊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哀家能看得出來,她心氣高,自然不喜歡多女共侍一夫,但這是王侯将相之家必經之事,她早晚得看開。哀家倒希望她能嫁給皇帝,哀家在這宮裏也能照拂一二。要是嫁得遠了,被別人欺負了哀家也知不道……”
“要是格格一意孤行,甚至不惜和皇上翻臉,來求您呢?”
“不會的……”鈕钴祿氏似乎有些肯定,“要翻臉早就翻臉了,你看她現在忍耐的樣子就知道她定有考量,聰明如她,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你且看着吧。實在不行,哀家就将她留在身邊,陪哀家孤老一輩子總好過嫁出去……”
“您啊……”老嬷嬷哭笑不得。
每當苦悶時,明璟就格外想念在王府時的日子。她想起之前和龍津的約定,随着年關将近,她也越來越期待。這是她唯一能出宮的機會,也是她唯一能見龍津的理由。她也十分想念筠賢,但想着宮規森嚴,她不願筠賢進來受罪,也就沒跟弘黎提過讓筠賢進宮作陪的事。
因為這事,她難得主動地去養心殿求見弘黎。弘黎喜不自勝,放下奏折出門迎接她。他看到她,眼睛都亮了,克制住想在大庭廣衆之下抱住她的沖動。他把手伸向她,一如從前。明璟為之動容,輕輕把手放在他手上,下一秒兩人的手就變成十指相扣。明璟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能因為兩人手指交纏而心跳加速,內心會變柔軟,再多的僵持都能忘卻。
“你總算記起養心殿還有個朕……”弘黎一邊埋怨一邊牽着她走進去。等到只有兩個人時,他摟住她的腰道:“你要是因為想朕才來的呢,朕重重有賞;你要是因為別的瑣事來的呢,朕重重有‘罰’。你說,你是哪種?”
“我來是想問問龍津現在身在何處,年關将近,我想和他……”
弘黎突然親了上來,吻得纏綿悱恻,讓她透不過氣來,末了在她脖子上輕咬一口,“我說過重重有‘罰’的吧?”
明璟紅了臉,不服氣道:“那如果我說想你,賞是什麽?賞是親,罰也是親,你耍無賴呢!”
“你怎麽知道賞是親?”
“話本和影子戲都這麽演啊,我還不知道你……”
她話還沒說完,他又低頭親了上去,唇舌相交,直親到她腿腳發軟。
“你還知道什麽?”
明璟不敢說話了,生怕下一秒就會被他拆吞入腹。
他喜歡她現在的表情,通紅的臉頰,為他淪陷的眼眸。他輕掐她的臉蛋,道:“我呢,姑且替你去問一問,至于什麽時候有答案,什麽時候告訴你答案,就看你表現了。”
“你想怎樣?”
“你竟然妥協?早知道有用我便早用這招了。那就罰你不用陪着太後的時間都過來養心殿陪朕。”
也許我的妥協并不是受“要挾”,只是因為想你呢?她心說。但她什麽都沒說出口,只是回抱着他,倚靠着他。這讓她全身心都有種漂浮的感覺,就像漂浮在海面,海水淹沒耳朵,似乎什麽都可以不用想,但回過神就會察覺大海的洶湧,容易沉溺在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