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矛盾（二）
矛盾（二）
随着年關将近，宮中張燈結彩，氛圍變得隆重且熱鬧，就連太後禮佛的時間都變長了。明璟好不容易得空，急忙忙跑到養心殿去，卻被守門的太監攔住。
“格格，慢步！”
明璟瞧見養心殿東暖閣大門半合，不由得問道：“皇上不在養心殿麽？”往日弘黎若在養心殿，大門必定開敞，還有諸多太監、宮女在外等着伺候，如今卻只有零星幾個宮女端着水盆進出清潔衛生。
那太監對她格外恭敬，道：“格格不知道麽？今日皇上上天壇祭拜天地去了。格格可有什麽急事？回頭奴才轉告高公公。”
“不用，我改日再來……”
第二日，明璟再來時，東暖閣大門緊閉。守門的還是那個太監，他一瞧見明璟就直拍腦門，小跑着來到明璟面前，告罪道：“奴才該死，昨日被臨時調去禦膳房，一時忘記向高公公禀告格格來過了！皇上今日去了軍營，怕是晚上才能回來。”
“沒事，我改日再來……”
又過一日，明璟特意挑了晚些時候再去養心殿。恰巧高雲從從裏面走出來。高雲從輕手掩門，随後來到明璟跟前，先是給她請安，随後道：“格格可是來問龍津的消息？”
明璟點點頭。
“真是不湊巧，年末事情多，宴席也多，皇上幾乎每日都喝得醉醺醺的，今天已經早早歇下了。皇上讓奴才見到格格，轉告您，龍津還在外地處理事情，暫時回不來。”
明璟一愣，“是嗎……那我就不打擾了，您讓他多注意身體，您也辛苦了。”
高雲從笑道：“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榮幸，談何辛苦，奴才謝格格關心！時候不早了，還請格格早些回去休息罷。”
明璟點點頭，才不得不歇了心思。
除夕當天，弘黎要在太極殿宴請群臣，顧不上後宮，但作為一年當中最後一天，該有的賞賜還是有的。明璟看着高雲從命人送過來的珠寶首飾，跪下謝恩後便默然不語。那送賞賜來的太監察覺她的表情并無喜悅之感，心中頗感奇怪。難道格格看不上這些賞賜？雖然這賞賜看似普通，但卻已比一般妃子的要精巧珍貴不少，如果傳出去，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他本想提兩句，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等明璟謝完恩便匆匆走了。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宮裏舉辦了隆重的家宴。明璟看着弘黎的孩子們上前背誦賀新詞，妃子們為迎新年作舞，始終覺得格格不入。想往日，逢年過節，阿瑪、二哥、龍津與她、筠賢幾乎都是一起過的，如今，阿瑪、二哥天人永隔，剩下的四散各地，一個在皇宮，一個在祥雲山莊，還有一個漂泊在外，令人惆悵。在皇宮，雖然弘黎一直待她很好，但她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見到他，她就像一個“妃子”一樣只能等待“臨幸”。賞賜雖然豐厚，但她看不出有什麽獨特的心意，想必和賞賜給別人的差不多吧，如此種種，令人失落。
她微笑着看着這一切，極盡本分，全程再沒給過弘黎一個格外的眼神，這反倒引得富察·琬卿頻頻側目。弘黎不明所以，明顯感覺到有哪裏不一樣，但因場合不合适，他雖疑惑卻也只能按下不表。他以為她只是想家了，心想着正月十四宗親宴上，讓她見一見弟弟弘曉興許能解思家之愁。
正月十四，宗親宴上，明璟看到不少新老面孔。與允祥同一輩、如今尚在的老人只有十二子護國公允裪、十六子莊親王允祿、十七子果親王允禮、二十子貝子允祎等幾位，十二子打前的那些親王、郡王皆被後代承襲。
明璟被特許與怡親王府的人同坐，她坐在老怡親王妃兆佳氏身後，不甚顯眼，得以悄悄觀察四周。舞女載歌載舞間，她看到對面年輕的親王、郡王偶爾交頭接耳，面露喜色，仿佛真為宗族的團圓相聚歡喜。只是每當弘皙說話時，他們恭敬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卻都隐隐暗示着他們以弘皙為首。明璟又看了看上一輩、毫無破綻的老人，心想：從前雍正還在時都尚且不知他們是否真心臣服，如今年輕的一輩明顯虎視眈眈，弘黎要如何是好？能相幫的人……
她看了看坐在她右前方的弟弟弘曉，還是青蔥的年紀，文靜瘦弱，完完全全繼承了允祥文人方面的氣質，身形稚嫩得如同一棵小白楊，想要成長起來還得再等幾年。
她又看了看不遠處坐着的弘晝，只見他低頭喝酒，神情倦怠，絲毫看不出以往的活力。她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還在為往事介懷，但現在看來，也不能依靠。
兄弟不能相幫，唯有……聯姻一路。
如今，她反而能多理解弘黎一些了。她看了富察·琬卿一眼，此刻心中十分“感激”她傲人的家世。盡管弘黎掩飾得很好，但明璟依然能看得出他精神緊繃，看來面對如豺狼虎豹的叔伯兄弟還是倍感壓力啊……此刻她恨不得立馬出宮去打拼一番事業，從各個方面幫助弘黎坐穩皇位，而不是在皇宮裏蹉跎歲月。
宗親宴結束後，兆佳氏拉着明璟多說了幾句貼心話，弘曉也很是關心她受傷一事，不過眼看門禁時間快到了，而且有一太監在不遠處候着，明璟不确定他是否在等着自己，只好匆匆安慰兆佳氏，目送他們離去。
弘曉他們的馬車一走，那太監便走上前來道：“格格吉祥，皇上邀格格上城牆去……”
“現在？”
“是的。”
明璟想了想，點點頭，“那便帶路吧。”
“喳！”
但明璟上到城牆時，并未見弘黎的身影，反而角樓上空升起一束像是信號的煙火。然後下一秒，遠處的街市竟開始燃放煙花，它不只是一個地方在放，而是許多角落都同時在放，場景之壯觀，仿佛要将整個夜空點亮。明璟認出那是京藏樓的方向，心中隐隐知道了是怎麽回事。
“明日才是元宵，今日便放煙火是不是太早了？”她喃喃自語。
弘黎從角樓滿心歡喜地走向明璟，但等走近時，卻發現她的反應并不如預期。在煙花的映照下，他看到她的側臉，她眼神清醒，嘴角微微上揚，讓人分不清是真開心還是笑唇自帶的笑意。他頓了頓，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她，将她藏進他的鬥篷裏。他看着那煙花，在她耳邊親昵道：“怎麽，你看起來不是很盡興，不喜歡嗎？”
明璟頓了頓，想了想，笑道：“煙火乃稍縱即逝之物，你怎麽不送些永恒的東西給我”
“你想要什麽永恒之物？”
“你猜。”
“我猜不到。”
“不，你只是……懶。”
“你說，無論什麽我都找給你。”弘黎把她的身體轉過來，面對面看着她道。
我想以高貴的身份風光嫁你，和你名正言順一輩子在一起，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這個願望能實現嗎？你是天子，這個世界最高位的男人，你會幫我實現嗎？這些話在她心裏控制不住地瘋狂發酵、吶喊，但她的自制力扼住了她的喉嚨，她知道希望渺茫，所以她什麽都沒說。她有些慌亂地轉過頭去，佯裝繼續看煙花，慌張笑道：“你不要這麽認真，我說笑的呢，你這樣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她偷偷地深呼吸，想讓這心事連同呼吸一同消散在風裏。
弘黎再次扳正她的身體，不給她逃避的機會，看着她道：“可我就是認真的。”
明璟想了想，道：“那就讓我出宮吧。”
弘黎立馬道：“朕不允！”連抱她的手勁都變大了。
“你想什麽呢，你該不會連讓我去祭拜我阿瑪都不允許吧？這我要打你了……”她笑道。
弘黎胸口起伏有些急促，他又怎會看不出她言不由衷，他有太多真相想訴諸于口，但他開不了口。他原本磁性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緩緩道：“怎麽會，朕的一切都是你的，連同這皇宮、這天下都是你的，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只要你能一直待在朕身邊，陪着朕……”
明璟失笑道：“四哥慎言，這話可不能到處亂說！你私下說來哄哄我也就算了，要是被別人聽了去，不僅要罵我紅顏禍水，還要罵你風流多情、不務正業。況且我一直就在你身邊啊，怎麽說得好像我要去哪裏似的……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去吧，好冷哦！”說罷自己先忍不住轉身離開了。她害怕看到弘黎此時的眼神——看穿的眼神，挽留的眼神，愛她的眼神，受傷的眼神，愛她卻受傷的眼神。
弘黎心神不寧地回到養心殿，這種不受控的感覺讓他煩躁。今天已經是明璟第二次隐晦地提出要出宮去，他覺得肯定是有誰刺激了明璟。雖然明璟在宮中向來表現得歲月靜好，但如果真過得十分如意，為何還會一直心生逃離之意？他越發覺得她在慈寧宮受了什麽委屈，于是喊來高雲從，低聲道：“你派幾個人私下悄悄看着明璟，以及後宮有什麽不良的言論，通通回來向朕禀報。朕倒要看看是哪個長舌婦在搬弄是非，敗壞風氣！”
高雲從還是第一次看到弘黎這般生氣，他先是一愣，爾後立馬回道：“是，萬歲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