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京兆府尹衙門。
“這封信是什麽時候發現的。”顏為手中拿着一個信封問通判。
“今天一早就發現了。”
顏為打開信看裏面的內容,面色逐漸冷峻。
“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先不要聲張。”
“是。”
顏為拿着信封,騎上馬往皇宮的方向奔去。
*
人多就是力量大,這麽大片麥地,在衆人的努力下,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被鋤了一半。
顏為到的時候,遠遠就見他的皇上在田間勞作,彎腰低頭拿着鋤頭鋤草,裙裾都被泥土玷污了,全然不似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模樣。可是若要說皇帝該是什麽模樣,顏為又覺得沒有哪一個人比她更像皇帝了。
忽然聽到一聲驚呼,顏為看見昌寧扔了鋤頭,蹲了下來。顏為心中一跳,立馬向昌寧狂奔過去。
衆人都要圍過來,昌寧趕忙說:“沒事,沒事,大家繼續。”桂花離昌寧最近,終是不放心,趕過來蹲在昌寧身邊想幫她查看傷勢。
昌寧用裙子包住被鋤頭刃傷到的腳面,隔着襪子,傷口雖不深,但是還是有陣陣的痛感襲來,她不禁咬了咬嘴唇。
“公主,讓奴婢看看吧。”桂花在一旁着急的說。
昌寧搖搖頭,“沒事,出血了,先捂一下。”
Advertisement
忽然間,身側突然出現個人,視線裏有深色的衣料随着奔跑而來的清風拂過,然後蹲在了她的身邊,昌寧詫異不已,轉頭往旁邊一看。
竟然是顏為。
這下她更驚詫了,她歪着頭有點不可思議地看着顏為,開口道:“顏愛卿,你怎麽會在這?”
顏為現在根本沒有心思跟她談這個問題,他看着昌寧手握的淡黃色的裙裾都被鮮血染出了一圈的紅,襪子上全是泥。
桂花在一邊帶着哭腔:“公主,咱們回去吧,回去找禦醫瞧瞧,要不先去縣城找個大夫來看看也行,若是傷口深以後留下疤就不好啦。”
昌寧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多大點事啊,休息一下就好了,說好要幫劉伯幹活的,不做完就走像什麽話,你別管我了,去做你的事。”
桂花還是不依,一雙盈盈水眸看着她。
昌寧耐心安慰:“我沒事,乖,去。”
桂花看着蹲在公主身邊的顏大人,他正捏着自己的衣袍為公主捂着傷口。
兩個人離得這樣近,公主的半邊身子似乎被包裹在顏大人懷裏,可是公主好似還一無所覺似的。
想來顏大人一定會照顧好公主的,桂花舒了一口氣,便終于答應去做自己的事了。
昌寧剛想繼續問剛才的問題,顏為開口了:“皇上,您到地頭休息一下吧。”
“好。”站起身,剛要擡腳走,便聽得身側的人以一種自然無比,仿佛沒有任何不妥的聲音說:“那微臣抱您過去,萬一走動再碰到傷口就不好了。”
昌寧有點驚訝地瞪大眼睛,她擡起頭看向顏為。
“微臣不放心,您看這田間地裏這麽泥濘不平,又這麽多雜草,萬一摔倒怎麽辦?”
“啊”,昌寧往前方看了看,還真是,反正辛苦的又不是她,是顏為自己要抱的,也不是自己矯情,抱就抱呗,便點了點頭,道:“好吧。”
聽得此言,顏為幹脆利落地彎下腰将昌寧攔腰抱了起來。
清瘦的少女嵌在高大男子的懷中,像是一只小鹿躺在大地的臂彎,畫面相得益彰,自然和諧。
昌寧的手乖乖地窩在身前,頭靠在顏為的肩上。入目處盡是顏為堅毅的下巴,他的下颌線條剛硬流暢,脖子直挺修長,喉結顯眼,筋骨因用力而繃直,有一種難言的性感。
昌寧第一次發現原來男人與女人是如此的不同。被顏為抱着,他的雙臂有力,胸懷寬闊,目光堅毅地望着前方,即使走在泥土松軟的田地裏,她依然被穩穩抱着,毫不擔心有摔下的危險。
鼻尖都萦繞着他身上淡淡的蘭花清香,除此之外,她總覺得在顏為身上聞到了陽光的味道,是那種又香又暖的味道。
自有記憶以來,昌寧就沒被人這麽抱過,這一抱新鮮又陌生,卻又含着莫名的安全感。
顏為将昌寧抱到原先就用布鋪好的攤子上,待昌寧坐好之後,顏為單膝跪在地上,看向昌寧:“能否讓微臣看看您的傷口。”
昌寧點了點頭:“好。”
得到允許,顏為低下頭,輕輕撩開了捂着的傷口,雖然傷口不深,血也已經止住了,但是還是看見能看見一些污泥和血液凝固以後形成的一條猙獰的疤痕。
他輕擰着眉,嘆了口氣,将幹淨的水倒到帕子上,又看向昌寧說道:“皇上,有些疼,但是傷口一定要處理幹淨,不然容易感染。”
昌寧點了點頭,“嗯,朕忍得住。”
顏為用帕子輕輕擦着傷口上的泥。
昌寧不忍心看,将頭扭到一邊,覺得疼了,又悄悄咬自己的嘴唇。
傷口擦幹淨了,顏為又到不遠處找了些草藥,用石頭碾碎,給昌寧敷上藥,然後刺啦一聲撕碎了自己的衣腳把傷口包紮好。
他動作熟練,一氣呵成,昌寧甚至來不及出口阻止。反正她這件衣服染了血,回去也穿不了,何必又廢了他那件衣衫,何況已經勞他抱她過來,找草藥為自己敷傷口了,還要為她撕自己的衣服。
昌寧這個人最怕欠別人的債了,欠了還不是要還,不還自己也不安心。
剛才一陣忙碌,如今坐下來,周遭又一片安靜,只有枝頭鳥叽叽喳喳的叫聲,昌寧忽然感覺到了一股倦意,手捂着嘴打了個哈欠。
顏為坐在昌寧對面,看她一身又是泥又是血的裙子,明明有些狼狽,可是打哈欠的樣子卻又是如此嬌憨,趁着昌寧打哈欠的空擋,顏為脫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到了昌寧身上。
男子寬大的衣裳襯得女子嬌小玲珑,瞬間好像将她圍在了一個溫暖的罩子裏,她晶瑩的小臉閃過一瞬間的驚異。
昌寧看了看身上深色的外衫,不禁用手在肩上摸了摸,這件衣裳粗糙中又有些順滑,穿在身上很是厚重,看來料子是極好的。
她剛要習慣性開口拒絕,但一低頭又瞧見自己裙子上的血漬,讓他人瞧見怕會多想,于是也就接受了。
倆人就這麽對坐了一會,顏為說道:“臣今日入宮想找皇上商量些事,但是聽宮內侍衛說您來這了,所以便追來了。”
“哦,可是有什麽急事?”
“今日京兆府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直指劍南道節度使濫收財政,剝奪百姓財産,致使民怨沸騰。”
“竟有此事?可是朝野上下并沒有這樣的消息傳出,劍南道監察史也沒有此類消息上報。”
難道整個劍南道一起欺上瞞下,為禍一方?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微臣把信拿來了,皇上可以過目。”
昌寧翻開折着的信,顏為在一旁說道:“信中特指劍南道益州官府強買強賣官鹽,其治下有一戶村莊因為反抗,許多人被下獄,遭受嚴刑拷打,甚至好幾名村民被打死。”
昌寧慢慢放下信,她的心中已經悲憤不已,“想不到我大榮國竟有這樣的官員。”
昌寧又自責,是不是自己這個皇帝當得不好,是自己治下太不嚴,才使百姓遭了這樣的難?
她的美目裏透着細碎的難過,他的心忽然像被人掐了一下,有些隐隐作痛。
他向前一步,蹲在昌寧面前,擡頭望着她,迫使她的目光也落在他的眼中。
他順着光,眼睛裏透着堅毅和認真,滿眼望住她,而後堅定地道:"皇上莫要多想,人心各不同,總會有一些蛇鼠之輩,避免不了的。”
昌寧的心,莫名就定了不少。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開口:“顏愛卿,謝謝你。”
顏為瞬間有種想摸一摸她的頭的沖動,這個時候才發現她真像個小女子。他的手微微擡起,手指輕動,然而最後卻只落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微臣送您回宮吧,宮裏有止疼藥。”
昌寧卻突然開口,“顏愛卿,你可會鋤草?”
鋤草?
“剛才才跟他們說幹完活才回去,朕這點疼還忍得住。”昌寧看着顏為試探着開口:“要不,你去幫幫他們。”
原來是這個意思。
“您好好歇着,臣這就随他們把草鏟完。”
昌寧點了點頭,複了囑咐一句:“千萬記着小心些。”
“皇上放心吧。”顏為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麥地,“人這麽多,不會費太長時間的。”
“嗯。”
昌寧看着顏為離去的背影,有一些失神。
身上的衣服長到可以蓋住她的腳,披在身上感覺厚實溫暖,好像還能聞見一股馥郁的香氣。
為什麽他對她這麽好呢?
到了下午,草總算鋤完了。
顏為回來的時候,昌寧已經側着身子躺在地上睡着了。
秋日的午後,陽光清澈澄淨,給昌寧周身都渡上了一層金光,她的睡顏安靜柔和,眉眼幹淨得仿佛會發光。
韓昭和張書去牽了中午來時的車馬過來,顏為尋了個地方,又用手将布上的褶皺撫平,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桂花在旁邊看着,顏大人坐在自家公主身邊,目光似乎在公主臉上流連了一會,然後伸手輕輕地替公主掖了掖衣角,又把公主背後有些下滑的披風往上拉了拉,動作細致溫柔。
這時劉伯一家也走了過來,本想當面感謝這些大人,并邀請他們到家中吃晚飯的,但是看見昌寧睡着了,于是了然一笑,向顏為行了個禮,帶着家人先行回去了。
顏為點頭回禮。餘光瞥見安安要跑過來喊昌寧,他将食指放在手邊,暗示安安噤聲,安安了然,蹑手蹑腳地走過來,坐在了顏為身邊。
呆坐了一會,他骨碌碌的眼睛看看昌寧,又看看顏為,最後像是忍不住了一樣小聲說道:“叔叔,你是姐姐的夫君嗎?”
聽到這話,桂花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