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浴室的流水聲不斷。
段聞斜坐在化妝臺上,單腿屈起,睡衣袖子高高卷着。她的手裏扶着一杯冰激淩,因拿出來的時間久了,紙杯已經有些塌軟,她便随意在廳裏拿了一本時尚雜志攤開來墊着。她不大樂意為了拿餐具再跑一趟廚房,便只靠着擠壓杯體去嘬食那些被頂上來的部分——這種另辟蹊徑的吃法使她的嘴唇也糊成既白又潤的一片,仿佛是被奶液給浸透了。
紙杯杯壁上的冷凝水不斷往下滾落,饒是雜志內頁的紙張質量再好,在這樣不間斷地攻擊下也被迫軟化了,精心排版的字句最終都洇成了毫無差別的、灰黑色的一團。段聞屈腿把雜志架到跟前,眯眼看着那些已辨不出結構的文字,思緒也開始亂飄。
當初,因為何安之一句——“要不要試試從我的窗戶裏看月亮”,她就離開了學校的四人寝室搬進了這裏。和她自小住慣的那些老式小區截然不同,何安之的家很大很新,150多平米的空間,收拾得很幹淨,段聞第一次來的時候,甚至覺得有些過分空曠了。不過她對新環境向來有着絕佳的适應能力,況且以她不愛拘束的天性,這處隐秘自由的所在顯然比沉悶的校舍或嘈雜的舊居更能得人歡心。不過數日,她已經對這個新住處進行過一番十分徹底的探索,并輕易和上門做清潔的阿姨熟絡起來——興許如今她反倒比何安之更像這個空間的主人。
不知不覺,冰激淩只剩下杯底的一小灘,何安之也終于趿着拖鞋從浴室裏出來了。她剛洗過頭,半濕的黑發松松垮垮地盤着,間或有水珠從發梢滴落下來,一部分亮晶晶地綴在肌膚上,另一部分則洇進她身上那件白綢睡袍裏。
段聞見她擡起胳膊抻了個懶腰,随後一邊拿袖口拭幹脖頸上殘餘的水滴,一邊走到陽臺去關窗。在她經過化妝臺的時候,段聞嘗試着伸出腳去勾她的睡袍,沒能得逞——柔軟的布料只是虛飄飄地掃過她的腳背,留下若有似無的癢意,像只小手在輕柔地撓人。
“這是五月的樣刊,”窗戶将晚風盡數隔絕在外,何安之回過頭,瞥見段聞手裏捧着的雜志,便說道,“這次合作的攝影師很棒,幾組照片都拍的很有質感。”
段聞拖長音調“哦”了一聲,從梳妝臺蹦下來,又順勢抱着雜志歪倒在旁邊的沙發上,兩只腳交疊在一起輕輕磨蹭:“你最近還要去跟拍攝嗎?”
“下個月應該要去趟北京,不過具體時間還沒定。”
這已經是近三個月來的第五次出差了。
盡管何安之已經算是對待工作相當不上心的那類人——作為創意副總監,既不帶團隊争績效指标,也不求升薪提職,甚至常借着外勤的由頭翹班,對各項任務都是能躲則躲,但無奈身在工作節奏極快的傳媒時尚行業,她的上班地點和作息時間仍舊不可避免地要圍繞客戶需求和藝人檔期打轉。
段聞和她認識半年多,其實早對這些情況無比習慣、聽之任之了,此時卻故意低眉鼓嘴地不說話,做出一副賭氣的神情将手裏的雜志朝她抛擲過去——因她眉眼間那幾分天然的姣媚與稚氣,使那模樣實際看來更像嬌嗔。
何安之歪身一躲,只朝她看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笑起來,慢悠悠地走過來挨在她旁邊坐下,側着頭用上一種近乎對待小朋友的姿态哄她——但那不甚認真的神情又使人搞不清楚她是認真的勸哄還是在善意的調笑。段聞盯着她那濕潤的、不斷翕動的唇瓣,沒聽兩句,自己先招架不住了,将腦袋抵上她的肩頭噗嗤一笑,好半天才說道:“我要吃稻香村的棗花酥。”
何安之倚在靠枕上,笑着應了聲“好”。
她又得寸進尺,說以後有機會想去何安之工作的地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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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之也懶洋洋地答應了。
段聞只當她是順口應下了一句玩笑,并沒有抱什麽期待,只是與她挨得愈發緊密了——她才發覺何安之沒有把浴袍的扣子系全,領口松垮垮地半敞着,一貼上去,便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和浴後的水汽一道朦胧胧地把她攏住了。她在這片暖霧中打了個哈欠,仰頭喝掉最後一點冰激淩的殘液,然後十分自然地偏過頭把濕乎乎的嘴唇貼在何安之裸露的肩頭上抹蹭——原本帶了些許奶黃色的液體在肌膚上倒顯出一種潤潤的白,很像厚重的淡色顏料與珍珠粉調和之後會産生的色澤。
段聞看了一陣,竭力遏制住了另一個哈欠,随後低頭将那些汁液盡數吻去,與此同時,她感覺到何安之擡起了手,輕輕搭在她身上。
她手臂上的皮肉在微微顫抖,觸感溫熱,帶着潮意。
段聞用手扶住她的小臂,整個人重新拱進她懷裏,順口問道:“你換新的香水了?”
何安之有很多燒錢的愛好,收集香水是其中之一。每逢去國外出差,除了常規的伴手禮之外,她總能帶回來一些外觀或精致或奇特的香水瓶罐。那些東西最開始是被集中擺在客廳的五鬥櫃上的,後來因數量多了,何安之又額外購置了一個小玻璃櫃子。晚上廳裏開了燈,那些液體經燈光一打,便會從瓶體內部折射出彩色的光來,遠看真像是博物館裏流光溢彩的小展品。
段聞沒有用香水的習慣,因而對這些小東西也沒什麽概念,後來間接接觸的多了,才稍稍懂得分辨一些。
何安之點頭,說道:“是上回買禮盒時送的小樣。好聞麽?”
“我喜歡。聞起來很像你。”
何安之被這種說法逗樂了,她把一只手按在眼睛上,笑意自她嘴角一閃而過。段聞重新将鼻子湊到她耳後——她已經有些“久聞而不知其香”,因此迫切的想抓住這香氣的尾韻;而何安之被她溫熱的吐息與睫毛的翕動弄得發癢,又是皺眉又是笑,下意識地歪着身子躲她。
那笑意是一片安靜的、深不見底的湖水。
她要溺死在裏面了。
她們糾纏了半天,最後一起倒在沙發上。燈光像一場雨,從上方傾灑下來,把本就濕漉漉的她們淋得更加透徹。
段聞趴在何安之身上,将她額前披散的一绺頭發往後撥弄,使她的眼睛清楚地顯露出來——她的兩顆眼珠好像凝實的糖漿,內裏明澄澄的;瞳仁則像一面液體做的鏡子,清楚地映着她的倒影。
她就這樣在光幕下長久的注視着她。過分明亮的光線,讓何安之的臉也變得不那麽清晰了,唯一清楚的是她眼裏一定仍是飽含笑意的。
她的手順着段聞的脊背向上爬,越過後頸,插入發絲,一下下地撫弄着她的頭發——動作節奏很慢,充滿親近感,但力道又很輕,仿佛某種克制的撩人。段聞分辨不出這動作的含義,在這種時刻,她也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花心思,只是歡欣而迅速地彎下身體,手指伸往她熟悉的地方。
窗外晚風嗚咽,一陣一陣,好似循着什麽聲調在低吟。當何安之繃着身子,被徹底埋進她懷抱的陰影裏時,恰巧有樹葉被風扯動,簌乎乎的亂響,發出水珠匝地般的聲音。
她在混亂中恍惚地喘息着,很突然的覺得,今晚合該有一場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