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何安之是在次日淩晨到家的。
她下午從機場給段聞發了消息,說因為北京在刮臺風,航班會有延誤,具體時間還不确定。段聞原本打算去機場接她,看到信息便不得不打消了念頭,獨自在家等着。
夜晚時鐘轉動的格外緩慢,指針分明在一格一格朝前爬,可相隔一會兒再看過去,卻又覺得它好像仍在原處,指着同一個數字。段聞戴着耳機趴在床上,連開了十幾局游戲,後來眼見時間晚了,好友列表裏的頭像一個個變灰,她一個人實在沒勁,只能關了游戲界面,在電腦上另找了部排名靠前的恐怖片看。
可惜那部片子名不副實,并沒有什麽令人稱道的驚吓點,連男主角的皮鞋踏過老舊木質地板的吱呀聲,聽久了都變成一種催人欲眠的白噪音。段聞盯着屏幕的時間長了,目光便不受控制地從電影畫面下移到正慢吞吞向前滑動的進度條上,然後逐漸渙散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斷斷續續地窸窣聲将她吵醒,随後便是鑰匙與鎖孔相互咬齧的聲音——她再擡頭去看,屏幕一片漆黑,電影早已經放完了。
或許是因為乍然蘇醒産生的愣怔,又或許是剛才那部蹩腳恐怖片遲來的後勁,段聞心裏有些發怵,本能中第一反應竟是“是不是有外人進屋了”。她裹着被子,心懸懸地翻身下床,匆促間只在床邊找到一只鞋子,也随意地将就穿了,半跑半跳地挪到卧室門口,探身往過道裏瞧。
在過道煌煌的燈光下,她看見何安之。
——何安之的身邊疊放着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而她正側着腰,一只手的手肘撐在箱子上,一只手伸到腳踝處解皮鞋上的金屬扣,解了半天也沒解開,手指便像生到鞋扣上似的,不緊不慢地默默使勁。
過道頂部的橘色燈光像是活的,一寸一寸在空氣裏湧動,順着她彎曲的脊背線條淌到地上,又有零星幾點濺上她的衣擺,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不管她如何移動,那些光都牢牢挂在身上。從走道盡頭暗色的四方門框裏望出去,何安之是一派柔和的淡黃白,而她身處的畫面好像一副被細致裝裱的油畫。
段聞注視着那個場景,心幾乎立刻安定下來,不知為什麽也不再急着上前了,拖着步子走了一小段便扭身往牆上靠,将沒穿鞋的那只腳踩在另一只腳的腳背上,安靜又專注地盯着何安之看——這回的出差似乎讓她變瘦了一些,本就是一米七的細高身量,現在被夜裏穿堂而過的風一吹,寬松的白襯衫貼到身上,讓人看上去愈發成了纖薄的一條。
随着“啪”的一聲輕響,皮鞋終于被何安之脫下來擺到一邊。她起身擡頭,一雙似睡非睡的眼睛正對上段聞眉眼彎彎的笑臉,便有些詫異地歪了歪頭,加快步子朝裏走來。段聞依舊單腳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張開雙臂擺出一副迎接的姿态。
當她們的影子在牆面上交疊的那一瞬,一股熟悉的香水氣味從何安之的領口裏鑽出來,像吐着信子的小蛇,迅速竄進段聞的鼻腔。
“還沒睡啊......”何安之的聲音輕輕的,帶着些許倦意,“在等我嗎?”
段聞不應聲,仍然攪在她身上——并非每次何安之回來都會有這樣纏綿的“儀式”,但剛才看見燈下的她,段聞無端覺得體內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性沖動,正持續且有力地□□着她的心髒——她想要為這種情感尋找一個宣洩口,卻又不喜歡擁抱這一動作自然攜帶的那股孩子氣,便掩飾性地揚起頭,問了一句“你想我嗎?”
何安之眯起眼睛,一個令段聞無比熟悉的微笑浮到她臉上,她說:“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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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聞也跟着笑,她用雙手捧住臉頰,盈盈流轉的目光故作出一副俏皮又羞怯的神情朝何安之望去,但對視持續不過幾秒,她又笑着滾進她懷裏:“我不相信。”
屋外風聲變大了,她用□□的那只腳踩上何安之的拖鞋鞋面,微涼的臉頰貼在她頸側挨來挨去,末了輕輕笑道:“那你為什麽還不吻我?”
何安之垂下眼,還沒等段聞看清她的神情,她們就娴熟地接吻了。
黑夜是幕布,心跳是鼓點,翻飛的窗簾是流淌的樂章。
段聞輕輕合上眼睛。
北京的天氣一定很幹。
這是她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因為何安之的唇部有輕微的起皮。
那一小片翹起的肌膚毛刺刺的,好像嬰兒的乳牙,當段聞用自己濕潤的嘴唇緊貼上去時,那塊肌膚便抵着她的嘴舐咬,麻麻的,沒有痛感。很快,這種因幹燥産生的緊繃便軟化了,和發麻的感覺一起,融化在她的唇齒之間。
後來何安之發現了她那只光着的腳,本想進卧室替她找鞋,她不肯,兩人便潦草地裹着被子靠牆坐下了。
從何安之随身帶着的那只小行李箱裏,段聞找到了稻香村的點心禮盒,裏面棗花酥買得最多,白花花地擺了一列,她卻不拿,聚精會神地把每樣點心都挑了一遍,又說不想吃了。何安之就又像變戲法一樣從箱子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說在免稅店買了一套口紅給她——當那個皮質禮盒被拿出來的時候,一張紙片也被帶着飄落。段聞眼疾手快地将它接住,對着走道的光源舉起來。
那是一張帶着細條紋的紙片,不大,一看就是從筆記本內頁裏随意撕下來的。紙上是一副鉛筆速寫,畫中人鼻梁挺括,眉眼平和,半低了頭在那兒昏昏欲睡。
雖然落筆潦草,但功底出衆、形神俱在。顯然是何安之的樣子。
段聞眯着眼仔細看了看,又在紙張右下角找到一個很不起眼的署名——“Jackie”,應當是作畫者的名字。她撇撇嘴,把紙還給何安之,一邊拆她遞過來的禮盒,一邊心不在焉地問道:“這是什麽?”
何安之也把那張紙舉起來對着光線瞧了一眼,笑道:“朋友畫着玩兒的。像我嗎?”
“還行。”段聞刻意沒有再去看那張畫,轉而随意地從盒子裏勾出一支口紅把玩。她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管璧,将紅潤的膏體擰出來又轉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說道,“姐姐,我給你畫幅畫吧。”
說這話的時候,她聲音很輕,有輕微的上揚,像一種不着痕跡的自矜:“我畫的比他好看。”